青城之恋

　　1

　　韩光正五点钟便离开公司回家去了。今天外孙女的工程正式开工，特意嘱咐妻子钟锦英做一桌好菜庆祝一下。两老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和外孙女与外孙聚餐了。

　　“老婆子，你猜我今天碰到什么人了？”韩光正一回到家，便冲着钟锦英嚷嚷。钟锦英正在厨房忙活着。

　　“瞧你高兴的样子，是不是碰到老同事了？”

　　“没有，我碰到两个骗子。”

　　“什么？骗子？你不会被骗子骗了，还帮人家数钱吧？”

　　“瞧你说的，骗子能骗得了我吗？”

　　“人老了就会犯糊涂了，你说为什么这么开心？”

　　“识破骗子的阴谋诡计，难道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吗？”

　　“怎么骗你啦？”

　　“两个骗子，开着一辆车，下来一个胖子，他说要找桐桐。我问他干啥。他说要应聘司机。然后呢？又说是工商的，要找我们的桐桐。我一听，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他不知道我曾经在市监局上过班，居然还有人打着工商的名号，一听就知道是骗子了。接着开车的那个骗子也下来，说是要来找桐桐退什么酬金，说昨晚救了桐桐的车。越说越玄乎，十足的骗子！”

　　钟锦英听了愤愤的说：“现在的骗子真可恶，专骗老人。你有跟桐桐说了没有？”

　　“说了。”

　　“咱们的外孙女啊，硕士研究生毕业，比她两个大舅都厉害呢，怎么可能会被骗？”钟锦英把一个瓦锅汤罐从火炉上端下来，打开盖，轻闻，然后加调料，继续说：“桐桐和东东，他们过来了没有？”

　　“我刚进屋的时候，接到桐桐电话，他们已经上车了。”

　　“那你帮忙摆一下桌子，他们快到了。”

　　“老婆子，很奇怪，后来下车的那个骗子，长得挺俊的，跟咱们的桐桐很像。”

　　“你是想桐桐了。”

　　“我现在帮桐桐看门口，天天都能见到她，我还用想吗？”

　　钟锦英笑着说：“老头子，你老花眼已经十几年了。”

　　“我再怎么眼花，两个外孙我不用戴眼镜都能认得。”

　　钟锦英叹了一口气说：“说起桐桐，也怪可怜的，还没满一岁，爹就没了，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提她爹干嘛？骗了我们阿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韩光正话音未落，门铃响了。钟锦英说：“好，不提了，不提了，我下去开门。”

　　钟锦英把苏桐、东东姐弟俩还有唐海月，迎上了二楼。

　　东东见了外公，异常兴奋，跑上去与外公拥抱。

　　韩光正捧着东东的脸，笑着说：“我的大外孙，长高又长胖了，是不是喝口乐太多了？”

　　东东回答说：“我现在不喝饮料了，冰箱里的可乐全给妈妈倒了，妈妈只让我喝矿泉水。”

　　“你有没有想妈妈呀？”

　　“想啊，她不是在水城，就是在中山，有时候又跑到深圳去，快要把我忘了。”

　　韩光正安慰道：“妈妈要赚多多的钱给东东花，等东东长大了，娶一个漂亮的老婆。”

　　东东说：“我不要老婆，我有妈妈和姐姐就够了。”

　　东东的回答引众人笑。

　　钟锦英说：“东东，如果想妈妈了，就跟妈妈视频聊聊天。”

　　“婆婆，我每天睡觉前都跟妈妈视频聊一会天，聊完了我就睡着了。”

　　钟锦英抚摸着东东的头发说：“我的乖孙，想吃好吃的就告诉婆婆，婆婆给你做。”

　　苏桐把唐海月介绍给两老。

　　韩光正对唐海月说：“哟，广州来的大才女到我们小县城，委屈了。”

　　唐海月谦虚回话：“阿公你过奖了，桐桐有机会让我发挥，已经感谢不尽了。”

　　钟锦英摆碗筷招呼大家入席。

　　2

　　洪池的晚餐也开始了，他今天嘱咐冷锋早点回来，要吃大餐。洪池正兑现着午餐晚餐宵夜一个人全包。

　　在青城这样的小县城，外卖的高峰一是午餐，二是凌晨的宵夜，晚餐有一单没一单。

　　冷锋进得门来，有点丧气。

　　洪池问道：“怎么啦？”

　　“没什么，两个小时才跑了七单，电费都不够。”

　　“我说你，早上收了一万块钱，应该连续开心三个月才对。”

　　“你没有压力，肯定开心。”

　　“谁说我没有压力？”

　　“你有什么压力？父母有退休金，老婆有班上，你呢，天天炒股也有进账。”

　　“我那点股票就不用说了，有亏有赚，到头来也没剩多少。”

　　“你从网上兼职给人家写代码，也赚不少啊。”

　　“钱都是小事，现在我愁的是我女儿。”

　　“女儿怎么啦？”

　　“女儿说，疫情一年多来，没能好好的上课，拉下了不少的功课，考研没有信心。”

　　“你当爹的厉害呀，给她补一下不就行了？”

　　“人家教授都教不好，我能教什么呀？”

　　“那就先出来工作，以后再考嘛。”

　　“你以为现在工作好找呀？大厂到处都在裁员，猫厂狗厂鹅厂猪厂无一例外，小企业小工厂有单也不敢接，集装箱全跑到漂亮国去了，回不来。现在啊，如果没有研究生的学历，想找一份好工作，比登天还难呐。”

　　冷锋正儿八经的说：“不难，外卖军团随时恭候本科校尉的加入。”

　　洪池踹了一脚冷锋：“去你的外卖军团，你想做司令了不是？”

　　冷锋笑着躲开。

　　洪池从厨房里端出一锅汤，大声嚷嚷：“石斛水鸭汤，滋阴顺脾，不开心的事统统顺掉。”

　　冷锋喝了一口，赞不绝口：“可以啊，我的大状元，没想到炖汤也有一手。”

　　洪池骄傲了：“那当然，经过我微积分的计算，还有精细化学的成分分析，每种材料的搭配都是恰到好处。”

　　“我看你有做厨师的天分呢，首先你的外形就给你加了十分。”

　　“你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夸你一句你就上天了，你也没看看你身上还有多少根毛？你头发都快谢了！”

　　“你还不是一样？我头发谢了，你头发白了，咱们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头发变黑不容易吗？天天一粒地黄丸知柏丸左归丸，强肾补阳，想不黑都难。”

　　“瞧你说的那么简单，你倒去做呀，变给我看呀！”

　　“我明天就能变黑，你信不信？”

　　“你别忽悠我，你以为染黑了就黑了？老了就是老了，赶紧承认吧，向现实投降吧。”

　　“不得不投降了。说，今晚喝什么酒？”

　　“酒就先别喝了，今晚有得你喝。”

　　3

　　冷锋的酒没喝着，姜佩佩的酒却喝得天昏地暗。

　　每年夏天，黑葡萄开始大量上市的时候，姜佩佩都要把上一年酿的葡萄酒送给朋友，当然会留一部分给自己喝。

　　姜佩佩在深圳生活了十几年，结交了几个闺蜜。娇娇和清清是会计网校的校友，娇娇整了一个小公司，清清在南山一家高科技公司上班。秀秀和涓涓是在蓝海厂结识的，秀秀是供应商，涓涓是同事。还有两个是早年在一家电子公司相识的旧同事婉玉和巧巧——婉玉是做业务的，外号“女人味”，巧巧是一家公司股东，外号“男人婆”。

　　姜佩佩因为爱组织亲子活动，六个闺蜜各有子女，经常带子女互动，便也熟悉了，而且都成了彼此的闺蜜。她们七人便组成了一个“辣妈七后”。

　　“辣妈七后”自成立后，每周都安排一个活动，互相交流美食、美容、育儿、婚姻、职场等各方面的信息，主要还是亲子活动为主。

　　在“辣妈七后”中，姜佩佩的经济条件较次，其他的“六后”要么租住小区要么有自己的住房，只有姜佩佩一直租住农民房。2017年，“六后”私下商议每人凑10万块给姜佩佩，硬逼着姜佩佩付首期在龙岗供了一套房子。“六后”说：借给你佩佩姐的钱，爱还不还，有了再还。其实姜佩佩并不是没有自己的房子，2014年在观澜买了一套很小很小的小产权房，首付20万，硬逼着冷锋向父母借了10万。两套房子登记的名字都是姜佩佩一人。小产权房买时40万，几年时间涨到了100多万，一直没装修，姜佩佩是要留给儿子以后出国留学才卖掉。

　　“六后”公推姜佩佩是盟主，起因是姜佩佩培养了一个超级学霸——冷隽。冷隽的语数英三科成绩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长期在班中霸榜，年级成绩从未掉出十名内。不单是学习成绩，体育方面也是样样拨尖。还有各方面的比赛——校内的校外的，经常都是拿奖拿到手软。

　　姜佩佩经常与姐妹们分享育子教子心得，令她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们的子女也很优秀。尤其是秀秀，一个小工厂主，夫妇俩整天忙得天昏地暗，根本没时间教育自己的小孩欢欢，把欢欢变成一个孤僻自私厌学寡欢的且有暴力倾向的“问题少年”。在姜佩佩的指导下，并悉心开导下，两年时间便变成了一个“阳光少年”，去年以高分成绩考入源泉实验学校公办班，省了三十万的择校费。秀秀深怀感激，对姜佩佩是言听计从，凑钱给姜佩佩买房也是她先提议的，而且她出了二十万。

　　“六后”的到来使姜佩佩的房子瞬间爆棚。娇娇9岁的女儿琪琪，涓涓12岁的儿子曾鸣，秀秀13岁的儿子欢欢也来了。孩子们欢呼雀跃，各自索要家长的手机扎堆玩游戏去了。

　　姜佩佩拿出了绝活，做了12道菜招待大家。她的拿手菜有酱猪肘、爆炒花蟹、可乐鸡翅、啤酒鸭、酸菜猪肉炖粉条、孜然牛肉等，一次性全献出来了。

　　年后深圳的疫情折腾了两个多月，终于稳定了一个多月，她们难得又一次大聚会。

　　“六后”最关心的是：冷锋去哪里了。冷锋不在，她们心心念念的鸡汤喝不上了，白切鸡吃不到了，三杯鸡也吃不到了，令她们少了一半的乐趣。

　　姜佩佩的话是：冷锋回家乡办理小孩读书的事。“六后”听了有些惋惜，因为意味着她们喜欢的隽隽以后能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她们还关心冷锋是不是也因此离开深圳了。姜佩佩说冷锋在深圳的生意不好，交给徒弟打理，回家乡寻求其他发展，顺便照看孩子。

　　4

　　其实冷锋是因深圳珠海的生意亏损严重难以为继，为了躲避各信用卡和网贷的催收，不得不提桶跑路了。

　　冷锋是灰溜溜回到青城的，除了洪池一人，没有其他同学知道他回来。巨大的负债压力与生活压力使他每天都在焦虑与徬徨中度过。

　　冷锋对洪池说：“晚上我可没空。”

　　“你要干嘛？”

　　“跑车呀！外卖挣不到钱，那就跑车补回来。”

　　“你就会惦记着你的三瓜两枣。”洪池一脸的鄙夷。

　　“现在我担心三瓜两枣都难啊！疫情此起彼伏，难搞哦。”

　　“不难，你的运气已经来了。”

　　“你是上帝呀？说来就来。”

　　洪池叹了一口气：“这世道啊！永远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哟！我的大状元，还会算命呢。”

　　洪池弹了一个响指：“那是必须的。”

　　冷锋把左手伸到洪池跟前说：“大状元，你算算，看看我今年的运程怎么样？”

　　洪池也不客气，拿起冷锋的手，装模作样说：“桃花灼灼、梅开二度、金钱滚滚、红尘作伴、老来得女。”

　　冷锋把手收回：“去你的瞎算子，就会瞎说。”

　　洪池捻着小胡子继续摇头晃脑说：“老夫夜观天象，掐指一算，紫微出宫，西巡坠北，群星闪耀，今晚西北方向有新星出现。”

　　“你咋不说是太阳呢？满天都是星星，也温暖不了饥寒交迫的人。”

　　“你呀，吉星高照却混然不知。做人要时时抬下头，运气皆从天上来，不要只顾着埋头走路。”

　　“你到底想说什么？神神叨叨的。”

　　洪池伸出右食指放在嘴边，长长的“嘘”了一声说：“天机不可泄露。”

　　5

　　天机在西北，西北有佳人。韩光正家中的晚宴还在继续。

　　钟锦英剥了一只大虾塞到唐海月的碗里。唐海月受宠若惊，说：“阿婆我自己来就行了，不用客气。”

　　“我看你都不怎么动筷，是不是怕长胖？你身材那么好。”

　　“阿婆你过奖了，桐桐的身材才叫好。”

　　“你俩都差不多一般高，也是瘦得可怜，现在的女孩子怎么都不爱吃饭呢？等到以后结婚了，那么瘦怎么能行呢？女人要胖点才好看。”

　　唐海月与苏桐相视一笑。

　　唐海月问钟锦英：“阿婆，你年轻的时候肯定长得很漂亮。”

　　钟锦英被唐海月突如其来一赞，羞得心花怒放：“海月何出此言？”

　　“看我们的桐桐就知道了，桐桐的妈妈也很漂亮。”

　　苏桐轻踢了一脚唐海月：“你是拐弯抹角来赞我呀？我外婆都说了，我们太瘦了，要吃胖一点才美。”苏桐说罢，夹了一大块扣肉塞到唐海月碗里：“把这块肉吃掉，金橙大酒店送过来的，我家乡的名菜。”

　　唐海月赶紧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钟锦英又问：“海月你结婚了吗？”

　　“阿婆，我另一半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钟锦英叹口气道：“现在的姑娘怎么都不着急嫁人呢？你和桐桐同年吧？桐桐26了，男朋友还没有呢。”

　　唐海月“嗯”了一声：“我们同年。”

　　苏桐撇了一下嘴说：“阿婆，我才24呢，急什么呀？”

　　“你那是实岁，虚岁加两岁。”

　　钟锦英转头对韩光正说：“我们阿妹，19岁就结婚了，证都没办，就生下桐桐了。”

　　韩光正说：“年代不一样了，现在的年轻人都只顾自己享受。”

　　钟锦英对苏桐和唐海月说：“你们不能只顾着工作哈，女人过了二十五六岁不嫁，就很难嫁出去了。”

　　苏桐说：“阿婆，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帅哥，给海月介绍一个呗。”

　　唐海月满脸羞红，瞪了一下苏桐：“你都还没有嫁，倒操心我了。”

　　苏桐哈哈大笑。

　　钟锦英说：“海月家在广州，怎么能嫁到我们这小县城呢？”

　　韩光正不高兴了，对钟锦英说：“当年我家穷得叮当响，你可是县城里的大家闺秀，还不是嫁给了我。”

　　众人皆笑。

　　笑止后，钟锦英又对唐海月说：“海月呀，彩礼要求不能过高。现在的小伙呀，太难了，刚出到社会就想着买房买车。怎么可能嘛？我们那个时代，夫妻工作了十几二十年才能买得起自己的房。要求太高了，就会错过姻缘了。”

　　唐海月说：“阿婆，现在流行不婚主义。不是我们不想结婚，是结婚成本太高了，房子车子彩礼先不用说了，小孩的养育成本、教育成本，想想就头痛。”

　　“我们那个年代，谁家不是五六个兄弟姐妹，还不是一样长大？一样读书？”

　　韩光正又发话了：“老婆子，年代不同了。”

　　钟锦英不高兴了：“3000年前孔子老子孙子的思想我们都还在学呢，有什么区别？桐桐你可不能不婚，看到合适的，穷也好富也罢，先领进家门再说。”

　　苏桐冲着钟锦英嘟了一下嘴：“阿婆。”

　　唐海月乐了：“对对，桐桐要先嫁，桐桐嫁人了，我跟着就嫁。如果找不到人嫁，到街上拉一个扫地的也行。”

　　钟锦英拍了一下唐海月：“不许带坏我家桐桐。”

　　唐海月笑着说：“阿婆，是你家桐桐向我们灌输不婚主义的。我们在大学的时候，她是我们的大姐大，我们都听她的。她说啊，婚姻就像一场骗局，男女双方都被外表的东西欺骗了，到头来双方都输给了时光，没有羸家。”

　　唐海月说完，向苏桐眨了眨眼。苏桐则一言不发。韩光正听到“骗局”两个字，倒是兴奋了。

　　韩光正说：“哎呀！我差点忘了跟你们说了，我今天就碰到了两个骗子，一胖一瘦。胖子说要应聘司机，我叫他拿简历，他改口说是工商局的，非要见桐桐，我赶他们走。瘦子下车说要退什么酬金，说什么他救了桐桐的车。真是莫名其妙，后语不搭前言，十足的骗子。”

　　韩光正盯着苏桐和唐海月，语重心长说：“现在的骗子可狡猾了，你们初出社会，一定要提防陌生人，不要轻易跟他们说话。”

　　苏桐说：“阿公，你放心好了，桐桐不会上当受骗的，我倒是担心你和阿婆接到乱七八糟的电话或短信，糊里糊涂就汇款给人家了。”

　　“对对对，我前几天就接到什么保险发来的短信。”韩光正说罢便掏出手机要给苏桐看。

　　钟锦英说：“老头子你别啰嗦了，我们两位姑娘都是研究生毕业，高智商高情商，怎么可能会上当受骗呢？要骗也要骗那些臭男人。”

　　众人哄笑。

　　晚宴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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