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折下那支兰

　　“是我不自量力，”颜言继续道，“小女子今后，绝不再纠缠纳。你若想为那兔妖报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纳兰汮只觉心脏犹如针刺，呼吸亦是不畅，出口却是询问：
　　“你还留有记忆？”

　　“原是要将你忘了。”颜言坦诚相告，“危险却令人清醒。那兔妖屡次害我，此患不除，寝食难安。每当那兔妖现身，你总在附近。上一次，你们更是一同消失，之后，她继续为非作歹……你们，是同类。”

　　妖的身份，呼之欲出。

　　纳兰汮垂下眼眸，面色不佳。

　　“无论你们想做什么，我身边之人，都是无辜的。”颜言继续道，“求你，不要伤害他们。”

　　此话一出，纳兰汮眉心一紧，脸色发白。

　　二人僵持片刻。

　　颜言方才冷静不少，目光无意扫过纳兰汮腰间——那只价值五文钱的香囊，映入眼帘。

　　她神色微变，继而出声：
　　“既不杀人灭口。没什么事，我走了。”

　　言毕，她头也不回转身，大步向山下走去。

　　纳兰汮沉默不语，跟在颜言身后，不远不近。她快，他便快；她停，他也停。却始终保持一段距离，仿佛是他与她之间，一道无形的界限。

　　“不去救你相好，跟着我做什么？”颜言心烦不已。

　　“我与露儿，并非那般关系。”纳兰汮开口。

　　露儿……唤得还真是亲切……

　　“对，她移情别恋。”颜言说道，“所以，你便想着撮合我和慕词安？无人再抢你的露儿。”

　　纳兰汮半晌无言，见她已走远，转眼间，已是与她并肩而行……

　　“若是如此，我此刻，当在天梵寺。”纳兰汮面色恢复平静，“露儿行差踏错，是该长些教训。天梵寺住持仁善，不会伤她性命，无需我去相救。”

　　“行差踏错？”颜言反唇相讥，“她先是将我送与巨蟒果腹，后又当街挑衅，欲对我和小檀下毒手，还肆意欺辱云水阁绣娘，意图嫁祸于人。若非我不曾坐以待毙，瓮中捉鳖，她……”

　　颜言顿住，她怎就和纳兰汮抱怨起来了……他们，是一丘之貉！

　　“你那阵法……”纳兰汮提及昨夜，“乾位属金，应放金铜之器，你却放了一枚铁镜，威力大减。”

　　听言，颜言停下脚步，错愕看向纳兰汮：
　　“你究竟修行之人，还是……”

　　她难以想象，若纳兰汮是妖，刚才……是在教她如何布出威力更大的捉妖阵吗？

　　若非如此，便是他对普通捉妖术法不屑一顾，甚至连天梵寺住持赠予的念珠，对他都毫无作用……

　　颜言摸向腕间，不动声色。

　　“我，是妖。”纳兰汮终是向她坦白，“亦是这世间，唯一株素冠荷鼎所化形。”

　　颜言恍然：“难怪当初你和商美人一直追问……”

　　她却倏尔想到什么，震惊看向纳兰汮，试探道：
　　“那……商美人他……”

　　“他是牡丹花妖。”纳兰汮知无不言，“还是艳俗的粉紫色。”

　　见纳兰汮竟将一切和盘托出，颜言立刻捂住脑袋：
　　“纳兰汮！你突然这般坦诚，又要消除我的记忆吗？！人的神经系统是很复杂的！要是乱来，会变傻的！还不如灭口！”

　　“神……经……”纳兰汮重复道，转而看向颜言，“颜小姐，你的确博学多识。可太过聪明，有时，未必是好事。”

　　纳兰汮眸光微黯：“即便我不坦诚，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他轻叹一声，继续道：
　　“我不会消除你的记忆了。即便我离开墨城，姓商的还滞留在此。你与他既有生意往来，谨慎些也好。”

　　“离开？”颜言问道，“你既要离开，插手我和慕词安做什么？经此一遭，他若把我当成疯子，彻底断了念想便罢了。若是拒不退婚……”

　　颜言的目光，同样黯淡下去。

　　“慕公子，是个好人。”纳兰汮看向他处，“或许……凡人有句话，叫日久生情。他愿等你回心转意，不会强迫的。”

　　颜言所有表情，顷刻褪去，只余失望。

　　“我的事，从此与你无关。还请你，勿再越俎代庖。”

　　颜言揣着满腹委屈与怒火，不再看向纳兰汮，快步向前走着。

　　不知不觉中，眼前已是颜府熟悉的深赭色大门。

　　小檀正于门前张望，似是等待她的归来。

　　“小姐！”她跳下台阶，“你交代我的事情，已办妥了。顾先生每月都会去天梵寺敬香，待见了住持，自见分晓。”

　　颜言应了一声，正欲进府，却见小檀目露疑惑，看向她的身后：
　　“纳兰公子？竟是您送小姐回府。这便要离去了吗？”

　　颜言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

　　纳兰汮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一瞬，正欲转身……

　　“颜小姐！”

　　慕词安带着几名官兵，策马飞驰而来，临近颜府，他收紧缰绳，翻身而下，动作略显仓促。

　　他快步走至颜言近前，堪堪停在她两步之远，声音难掩关切：
　　“你无事便好。是在下之过，不该那般自私，执着表明心迹，令你心生忧郁，化作重负。”

　　说着，慕词安后退一步，双手作揖，极为郑重地行了一礼：
　　“在下冒犯小姐，悔愧难当，伏惟恕之。此后，当静候小姐心意，婚约之事，绝不再提。君子一诺，天地共鉴。”

　　颜言见慕词安言辞恳切，满面倦容，心中掠过一丝不忍。

　　她微侧过脸，发现纳兰汮的身影，早已不见……

　　“慕大人言重了。”她声音有些沙哑，“你之心意，我已知晓。我因一时意气，贸然离去，此举亦是欠妥……”

　　她同时望向慕词安身后的府兵，眼神带有歉意：
　　“怕是天梵寺山中，亦有诸位同僚，因我之故，四下奔波……这般劳师动众，小女子深感惭愧。”

　　她再次看向慕词安：
　　“一夜未眠，我也有些乏了。慕大人，也请回吧。”

　　慕词安正欲出声，方才注意到她披在身上的陌生外袍，强压翻涌心绪，举止恢复一贯沉稳：
　　“山中风雨寒凉，小姐，务必保重身体。”

　　颜言颔首，转身回府。

　　踏入府门，得见颜则自大门之后，略一踉跄，急步走入庭院内，负手而立，欲盖弥彰：
　　“为父方才发现词安来此，小辈谈话，身为长辈，不好现身。”

　　他继而看向颜言，语气流露后怕：
　　“听小檀说，昨夜竟有贼人，擅闯知府府衙，当真胆大包天！还好词安护你无虞。面色这般憔悴……受惊了吧。早些回房休息，为父已命人备好热水和参汤，带你睡醒，再吩咐厨房，做些你爱吃的菜肴。”

　　颜言曾嘱咐小檀，莫要将妖邪之事透露颜则，因此，颜则并不知晓真相。

　　“又让爹爹操心了。”她温声回道，“我只是有些疲倦，待休息好，同爹爹一起用晚膳。也让后厨，做您爱吃的葱爆羊肉！”

　　“好，”颜则应道，“快去歇息吧。”

　　待回到房间，在小檀的提醒下，颜言方才发现……纳兰汮的外袍，不知何时重新披回她的身上，且洁净如新。

　　她将外袍扯下，随手扔到一旁。

　　小檀将床榻铺好，取出一套干净衣衫，整齐放于床上。随后询问：
　　“小姐是先沐浴，还是先喝汤？”

　　颜言正欲回答，却是打了个喷嚏，而后说道：
　　“先沐浴吧。”

　　沐浴过后，她换上干净衣衫，正喝着参汤。

　　小檀将沾染泥水的衣服收起，准备清洗，注意到被颜言随手丢置一处的外袍，问道：
　　“小姐，这件袍服，可需洗净后，归还慕……嗯……纳兰……”

　　“是纳兰汮的衣服，有自洁功能，不必清洗。”颜言看向窗边，神情略显不悦，“还有那花，一并丢出府外！”

　　尚未弄清何为“自洁功能”的小檀，又看向窗前，已被颜言制成“永生花”的冰蓝奇花，不禁迟疑：
　　“小姐，自这花落了一片花瓣，你又是焙干、又是蜡封……好不容易，令之不再凋零……当真要丢掉吗？”

　　“越美丽的事物，越是危险。”

　　颜言已是怀疑，纳兰汮当初突然赠花，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导致自己记忆出现问题的“元凶”，应是此物。

　　她思考片刻，转而改口：
　　“把衣服和花，稍作整理，送去风月楼，交与花魁。还有一些东西，明日一并送去。”

　　“好的，小姐。”小檀应道。

　　颜言喝完参汤，随即睡下。

　　这一休息，竟令先前的些许不适，漫延、放大……忽冷忽热间，喉间干涩不已，她终是额头滚烫，昏睡不起，未能与颜则共进晚膳……

　　次日，风月楼。

　　商晓月正试着颜言遣人送来的新衣。

　　“纳兰汮，又来辞行啊？”

　　对于纳兰汮的蓦然现身，商晓月并无意外。

　　“瞧瞧，”他继续道，“颜姑娘啊，为感谢我助颜家商铺，卖出不少胭脂朱钗，又送来几套锦衣华服。这姑娘果然与我投缘，这件粉紫色的，我最喜欢了，就是绣样素了些……”

　　商晓月说着，提起衣摆，低头仔细看了看。

　　衣裳虽色彩艳丽，却华而不俗。颜色自上而下，渐渐晕染开来，既秾丽又清透，恍如晚霞。衣料质地柔滑，泛着淡淡珠光，银丝绣成的牡丹连枝纹，疏密有致，宛若暗香浮动。

　　“一切恰到好处，很衬你。”纳兰汮声音清冷，听不出半分情绪。

　　商晓月却忽而抬眼，目露讶异：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从你嘴里，还能听到对我的赞美之言？你这是当真要走，老死不相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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