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雨

　　渡厄舟穿过云层，将尘世的喧嚣与那道追赶的剑光一并远远抛在身后。

　　谢囚雨站在舟头，劲风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一只温暖的手适时扶住他的后背，洛云渺的声音在风中依然清晰："不必勉强。"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一直屏着呼吸。那个人的声音，那个人的剑光，即便只是远远一瞥，也足以让他灵体深处的伤口重新撕裂。

　　"他追不上的。"洛云渺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渡厄舟的速度，不是筑基修士能及的。"

　　谢囚雨怔怔地望着来时的方向。云层之下，滁州城早已缩成一个小小的光点，而那些泥泞的巷角、冰冷的桥洞、充满异样眼光的街道，都渐渐模糊。

　　"还在想他？"洛云渺问。

　　他沉默片刻，轻轻摇头："我在想......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要对他那么好，为什么最后又要那样对他。难道他眼里就只有利益吗？难道他真就那么不值一提吗？

　　洛云渺没有回答，只是指尖轻点，渡厄舟周围便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将凌厉的罡风隔绝在外。

　　"看前面。"她说。

　　谢囚雨抬起头，不由怔住。

　　此时正值破晓，云海在脚下铺展成无垠的雪原。朝阳初升，将云层染成金红，而在这片辉煌的云海尽头，一座巍峨的山门若隐若现。白玉石阶从云中垂落，两侧仙鹤翔集，钟声悠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这就是云缈宗。"洛云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我们到了。"

　　渡厄舟缓缓降落在山门前。早有弟子在此等候，见到洛云渺，纷纷恭敬行礼："恭迎云渺师叔回山。"

　　他们的目光好奇地扫过谢囚雨，却无人敢多问一句。谢囚雨下意识地想要躲闪这些视线，却被洛云渺轻轻按住肩膀。

　　"从今日起，你便住在守静峰。"她说着，领着他踏上白玉石阶。

　　守静峰位于云缈宗深处，与其他灵峰的热闹不同，这里格外安静。峰顶只有一座简朴的石殿，殿前种着一棵巨大的古树，树下石桌石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这里......只有师尊一人？"谢囚雨忍不住问。

　　洛云渺微微颔首："我喜静。"她推开殿门，"你住东厢。"

　　厢房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窗外正对着云海。桌上整齐地放着一套青色弟子服，还有几瓶丹药。

　　"这些丹药对你修复灵体有益。"洛云渺说，"每日服用一颗，不可多食。"

　　谢囚雨拿起其中一个玉瓶，突然愣住——这丹药的香气，竟与当初禹晨留下的那些有几分相似，但品质显然高出许多。

　　"怎么？"洛云渺注意到他的异样。

　　他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师尊为何......对我这般好？"

　　难道以后也要禹晨一样……背叛吗……

　　洛云渺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道："三年前，我曾在北境见过一场奇景。干旱三年的大地，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甘霖重获生机。那场雨，是你化的形吧？"

　　谢囚雨震惊地抬头，那是他刚刚化形不久，还控制不住自身灵力，确实在北境无意中降下过一场雨。没想到，这竟成了他们之间最早的缘分。

　　"天地生养你，不是让你被人利用，更不是让你自弃的。"洛云渺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在守静峰，你只需做你自己。"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谢囚雨独自站在房中。

　　做他自己？他已经快忘了自己本该是什么样子。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得不像真实。每日清晨，洛云渺会来检查他的灵体恢复情况，然后传授他一些基础的修炼法门。与禹晨那种急功近利的教导不同，洛云渺的指点总是恰到好处，从不强求进度。

　　"你的灵体与常人不同，不必拘泥于寻常功法。"她说，"试着感受天地间的水灵之气，让它们自然地亲近你。"

　　谢囚雨依言尝试。起初还很生疏，但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确实能感知到空气中流动的水汽。它们像调皮的孩子，围绕在他身边嬉戏。当他放松心神时，这些水汽甚至会主动融入他的灵体，修复那些暗伤。

　　一个月后的某个夜晚，谢囚雨在打坐时突然感觉丹田一暖。那些破碎的蓝色灵光终于重新凝聚，虽然还很微弱，但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气旋。

　　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洛云渺这个好消息，却在走出房门时愣住。

　　月光下，洛云渺独自坐在古树下抚琴。琴声清越，与山间的流水声相和。她依旧穿着那身月白云裳，长发未束，随风轻扬。这一刻，她不像那个高高在上的云渺元君，倒像个寻常的山中隐士。

　　琴声戛然而止。

　　"突破了？"她头也不回地问。

　　谢囚雨这才回过神，连忙点头："弟子的灵体，好像恢复了一些。"

　　洛云渺转过身，月光照在她平静的脸上。她仔细打量了他片刻，唇角微扬："很好。"

　　这是谢囚雨第一次看见她笑。很浅的弧度，却让那张总是过于清冷的面容瞬间生动起来。

　　"既然灵体已无大碍，明日开始，我教你云缈宗的入门心法。"

　　"师尊......"谢囚雨突然开口，"弟子想好了。"

　　洛云渺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跪下行礼："弟子谢囚雨，愿拜入师尊门下。"

　　这一次，"师尊"这两个字，叫得心甘情愿。

　　洛云渺伸手虚扶："起来吧。"她的指尖在空中停顿片刻，最终轻轻落在他的发顶，"从今往后，守静峰就是你的家。"

　　家。这个字让谢囚雨鼻尖发酸。

　　流传百世，他终于有了个家。

　　不需再和野狗抢食，不需被别人针对，他终于有了家。

　　就在这时，一道传讯灵光破空而来，悬在洛云渺面前。她读取讯息后，眉头微蹙。

　　"师尊？"谢囚雨担忧地问。

　　"无事。"洛云渺挥手散去灵光，"只是有客来访。"

　　她看向谢囚雨，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回去休息吧。记住，在守静峰，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带走你。"

　　谢囚雨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来客的身份。

　　但他只是恭敬行礼："弟子明白。"

　　回到房中，他推开窗，看着天边那轮明月。曾经他觉得月光清冷，如今却觉得，这月光与守静峰的夜色一样，都是温柔的。

　　也许这一次，他真的找到了可以停留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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