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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蛇出洞
不过几日过去,东宫各项采买已经陆续完成。江归舟细读了家令寺送来的详禀,方白果然并未停手。
由于本季预算缩减,方白为了不显得过于显眼,“降低”了各类物品的价格。但对于手上有各大铺子的账本的江归舟而言,这些造假的痕迹还是一眼即知。
呈送到孟相旬案前的证据确凿无疑。
“殿下,这是玄圭斋等铺子的流水账本,详记了对东宫的出售价格和数量,与家令寺的禀报不符。而且这种问题已经持续两年,由于家令寺详禀只会送予各坊主官与次官过目,右春坊次官先前又长期空悬,故而两年来都并未发现。至于左庶子大人和两位中允是否有所牵扯,臣不敢妄言。”
孟相旬翻阅着面前的账册,闻言笑道:“方庶子两年内能行事无阻,想必是要有人‘行个方便’或‘视而不见’的,季青怎说不敢呢?”
江归舟恭敬道:“账目往来未见明面勾结,臣不敢妄断。”
孟相旬却极轻地笑了一声:“不敢?连玄圭斋这等商铺的内账都能拿到手,还有什么是季青不敢的?”
“臣惶恐。”江归舟说道,“玄圭斋的掌柜有位亲戚是臣的旧友,冒险替臣抄录了历年副本。臣深知此事逾矩,还请殿下恕罪。”
“季青这谎扯的不太高明啊。”孟相旬似笑非笑道。
“……殿下恕罪。”
孟相旬不置可否,将账册还到江归舟手里,说道:“此事如何处置,季青可有看法?”
江归舟欠身道:“方庶人此举不仅使东宫银钱白白流失,更是对殿下威信的践踏。依臣拙见,家令寺那几个负责采买的官员不能留,至于方庶人……也应好好惩处一番。”
孟相旬安静地看着他,目光在他低垂的颈项和紧绷的脊背线条上停留片刻。那姿态恭顺无比,孟相旬却感觉在对方身上看见了狐狸的皮毛。
这个人,确实是一把好用的刀,只是不知自己有没有能力使用好?
孟相旬托着江归舟的肩膀,将他轻轻扶起:“季青做的对,说的也对。东宫之内,蛀虫必须清除。”
说罢他指尖轻轻点了点江归舟手中的簿册,声音压得极低:“方白是父皇的人。”
这不仅仅是扫除贪官,更是在清除皇帝的眼睛,挑战皇帝的权威。他们都知道,一件贪腐案子并不足够。
“臣明白。”江归舟道,“臣看来,殿下不妨先以此事发难,责令方庶人限时填补亏空,看看到时候他会如何做。”
剩下的话无需再言,孟相旬已懂。
网罗罪名,请君入瓮。
“殿下,此事证据确凿,发作宜早不宜迟。若殿下无意重罚,也应敲打一番,别让他们太放肆了。”江归舟道。
“呵……”孟相旬轻笑道,“季青才智过人。只是有一点,孤不甚理解。”
见江归舟抬眸看向自己,孟相旬说道:“孤欲惩处方庶人,一是为惩治贪官,二是为清除父皇眼线。那么季青呢?又是为了什么?”
江归舟面不改色:“臣一是为报殿下知遇之恩,二是为……臣自己的私心。右庶子之位若由殿下信重之人所掌握,则东宫一隅可固,方能更好的为殿下驱策、扫清障碍。”
“好一个公私兼济。”孟相旬笑道,“季青不必心急,孤已允诺过你。”
言毕孟相旬拿过桌上的册子,话锋一转道:“季青看看这个吧。”
江归舟接过一看,见是新的战报,上书朝廷增兵到后,勉强解了围城之困,但北族大军并未撤走,仍然驻扎在边城以北约二十里处伺机而动。
“北疆事态紧急,虽然增兵已至,但除了少数是京城与其他州郡的守军,大部分都是新兵,在北疆仍然需要耗费大量精力进行操练。”
谈至战事,孟相旬罕见地显出些忧虑的神色。
“然而国库已难以支持战争所耗……近日清点,太仓已将大部分存粮运至前线,勉强可撑数月,若仍需粮草,就要从底下郡县现调。”
江归舟安静听着,眼神微暗。
大燕近年天灾频繁,常需朝廷拨粮赈灾,又有多少郡县还有存粮呢?
听孟相旬接着道:“国库存银亦是捉襟见肘,除去北疆战事,工部还有多项事宜等待拨款,青州洪涝的赈灾银粮也还需筹措……”
听起来实在糟糕。
“如今朝野上下都指着今年江浙、巴蜀一带的秋赋救命。”孟相旬苦笑道,“今日早朝,户部尚书竟上书提议,要增加赋税。”
江归舟终于忍不住道:“不妥。”
“自然不妥,孤在朝会上就给驳回了。”孟相旬道,“但钱粮还是大问题。季青你说,这天下的银钱都在谁那里呢?”
江归舟抬眸看见孟相旬含着笑意的眼神,会心道:“世家。”
孟相旬点头:“没错,皇室拿不出来的东西,他们可以。”
果然,孟相旬确实准备登基后向世家下刀,不过如今大燕江山形式危急,让他做出了将计划冒险提前的决定。
而今日这般向江归舟坦诚,是已决定将他视作亲信培养,要尝试驯服这把闪着寒光的利刃。
江归舟深吸一口气,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起身对着孟相旬深深一拜道:“臣,谢殿下信任栽培,定竭尽所能,助殿下成就大业。”
孟相旬笑着抬手扶他,道:“方白及其党羽这两年靠东宫一项贪了多少,可有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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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未时,江归舟正在案房里处理事务。
却见方白面色不虞地进来:“江大人真是让方某刮目相看。”
江归舟见对方虽然还带着礼貌的笑,但似乎正咬牙切齿,脸色更是黑的像碳,显然是已被孟相旬叫去敲打过了。
起身正欲行礼,方白抬手道:“罢了,方某受不起江大人这一礼!”
江归舟做出慌乱神色:“方大人这是何意?”
“想不到江大人竟是两袖清风,之前那番话真是方某唐突了。”方白冷笑道,“想必以江大人的为人,定然不屑与本官为伍,那么江大人日后便好自为之吧。”
他抬手将一个锦盒拍在江归舟案上,拂袖而去。
江归舟忍住唇角上扬的冲动,喊了一句“大人留步”,然后目送方白头也不回地离开。
锦盒是几日前江归舟赠予方白的那个,那尊白玉雕也好端端地躺在里面。
江归舟将那玉雕取出来用帕子仔细擦拭一遍,面色平静地将其放回锦盒。
东宫两年的亏空可不是小数目,那些和他分了赃的家令寺官员已经被齐文元勒令卷铺盖了,不用想也知道是孟相旬的授意。
至于不知道是行了方便还是放任不管的左庶子和左春坊中允,他们也被齐文元警告了一通,没人敢为方白求情。
那么,这样大的窟窿,方白打算如何填补呢?
当天下值后,江归舟去了京城有名的当铺,将那尊玉雕典了死当,然后去了一处楚未先前救济的贫民巷,将当得的银两全部给了那里的善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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