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人和怪女孩

　　再次见到陈沛文是在初三。

　　初三开学那天听说班里来了个转学生。从她进到班里大家就开始讨论，我听到周围人说什么好高啊、很好看、好白之类的，不就是个美女嘛，我们班上也不少啊。

　　我当时一点兴趣也没有，埋头看新买的诗集，直到老姚叫到她名字，“沛文，上来做一下自我介绍。”

　　沛文？这名字好熟悉。

　　陈沛文！台上的女生介绍起自己的名字。

　　我立刻抬头看向讲台处，没错，就是她，我一定不会认错，我记得她耳侧的痣。

　　我之前总是跟在她身旁，她的侧脸是我印象最深的样子。

　　她长高了好多，长开了，人越来越漂亮。她身上的气质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自信，那么有亲和力。

　　同学们说得对，她真的长得很漂亮，和我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她的感受一样。

　　她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大家都盯着她看，我也不例外。

　　等到同学都低下头，我还是不想低头，一别多年，我想好好看看她。

　　她回座位的时候发现了痴汉一般的我，就对我微笑。我以为她会认得我，没想到是一点记不得。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新同学，你好。

　　那一瞬间心里冒出了莫名的火，凭什么我记了好几年的事你是一点记不住。我真想冲过去骂她一顿，质问她当时怎么不辞而别？心里是一点愧疚也没有吗？

　　不过转念一想，那段时间对于她不过是上了一个兴趣班，认识了一群朋友，和其中一个女孩一起回家，然后课程快结束了，也许是要去旅游了，也许是上了新的兴趣班，对于她不过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这就是我们，两个世界的人。

　　我们又重新成为了同学，不一样的是这次我没有主动成为她的朋友，不出所料的她根本没来找过我，不仅忘了我，也没有意愿认识我。

　　这是件即使知道结果也会难过的事情。

　　她还是和我印象里一样优秀。很快就在班里交到了朋友，成绩很好，经常小测都是班里第一，无论是哪一科的成绩都很好，也难怪，每天看见她不是在学习就是看书。

　　我又变成她的小迷妹，经常偷看她，看见她学习我就会赶紧学习，她成为了我初三的学习动力。

　　榜样的力量很强大，我进步得很快，老姚私下夸过我几次，小透明的人生被染上了些些色彩。

　　我对陈沛文的羡慕之情在初三开学不久就转变了，有一次发物理作业的时候发现我们的练习册被放在一起，我开心了很久，嘴角总是忍不住上扬，晚上睡觉都还在傻乐。

　　那天之后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在喜欢她。

　　我反应过来的那一刻把自己吓个半死，我在对童年的朋友产生非分之想，这是不对的！她是女生，我也是女生，我怎么能喜欢上一个女孩子！

　　对她的喜欢让我深陷沼泽一般，越是挣扎陷得越深。好一段时间我都很痛苦，看见她时又是快乐的，好矛盾。

　　长大的过程中没人教过我如何去爱，中学的时候它就这么莫名地来了。在我荒野般的生活开出一朵灰色的花，不鲜艳却也无比美丽。

　　同学们常常说喜欢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可在我这里并不是，它让我痛苦，让我焦虑，让我变得更加自卑。

　　所以我要把它藏好，像小时候在土里藏玩具一样，埋得越深越好，让我怎么挖也挖不出来。

　　世界哪有不透风地墙，我最终露了马脚，我那个写满无聊诗歌和她名字的本子被她看见了。

　　那天她值日，看见了我散落的本子。那个本子上记录了很多灵感，想到什么就会写什么，我想到的最多的就是她，所以上面写满了关于她的事。

　　她一定是知道了，我那时真是无地自容，自卑容易让人变得无礼，恼羞成怒的我对她说话很不客气，只想让她快点离开我的位置。

　　她大概是那时候开始讨厌我，讨厌到不想跟我一起吃饭，甚至都不想和我走在一起。

　　我对她的喜欢病态到我希望她讨厌我，这样她还是会想着我，无感和遗忘才是最可怕的事。

　　喜欢陈沛文一直都是我的独角戏，我一个人开心，一个人伤心。因为她根本不理我，所以就连开心和伤心的机会都不多。

　　时间过得很快，初三的上学期一下就过完了，学期末我考了全班第十八名。

　　第十八名！我竟然挤进了中上游。这是我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数学还破天荒的考了103。

　　数学过去要是及格都是值得烧香拜佛的事，看到成绩第一件事就是想分享。爸爸知道后特别高兴，给我加了餐，阿姨还送了我一个新书包。弟弟说姐姐你真厉害，竟然比满分还要多三分。

　　傻弟弟，你姐姐离满分还差好多分呢。你姐姐哪像陈沛文那么厉害，人家是真满分，不愧是我的榜样。

　　自从我长大到能帮忙后，每一年的假期有一大段时间就是帮家里干活，爸爸对我的要求不高，都是些搬搬抬抬的活儿。

　　对此我毫无怨言，反正我的假期也没地儿去，在家里帮忙还能减轻他们的负担。

　　弟弟开始上学后，爸爸和阿姨肉眼可见的苍老了，养小孩真是件消耗人的事。

　　初三的寒假爸爸竟不让我帮家里忙，说中考重要，好好学习，争取考高点分数，还能省不少学费呢。

　　说到学费我就惭愧，小升初的时候没考好，爸爸帮我走后门才进了文海。私立高中学费本来就贵，一个不及格的学生学费更要贵，每年提到交学费我都不敢开口。我多想转到些更便宜的学校，可是爸爸说这是面子问题。

　　所以我必须好好学习，于是那个寒假我不是在做卷子就是在做练习册。

　　刷题是我从陈沛文身上的方法，她每科不下三本练习册。之前我总是在一道题上钻牛角尖，没想到多做些类似的题反而能更快解决问题。

　　那个寒假除了学习还会做的一件事就是看电影。在家里有电脑前我都没看过电影，去电影院对于我是件非常奢侈的事情。上初中我们家才买了第一台电脑，我又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久旱逢甘霖般一次性看了好多。

　　我看的第一部电影是《美国丽人》，自那后我就爱上了电影，我喜欢那些光影，喜欢那些我接触不到的世界，喜欢一个个扣人心弦的故事。这就是为什么长大后我总是梦想着进入电影行业的原因。

　　寒假上映了一部很火的电影，里面讲述的是在混乱的民国时期一对年少的同性朋友如何相知相爱。学生时代懵懂的爱意就在两个人身上悄悄萌芽，两人试探，回避，最后义无反顾的相爱。不过电影的结尾两人还是没能在一起。在背景音乐的渲染下，我在电脑前哭湿了一张又一张纸。

　　电影的后劲很大，夜晚躺在床上我想到了两位主角还是会为他们难过。其实他们一开始就知道两人不该相爱，大到国家社会，小到自我责任，那都是一道道坎。

　　但两人的性格就注定了不撞南墙不回头，这是电影里我唯一共情不了的地方，我在电脑外头喊着你们不要陷进去！陷进去就完了！你们肯定会分开的！可惜主角听不到啊，最后分开时两人才那样撕心裂肺。

　　到初三为止我看过上百部电影，但这是我看的第一部同性电影。在我看过的影片里，有很多形形色色爱情故事，每一个都很值得细品，但我看电影的目的是观赏而不是学习，所有很多看过便忘了，只有这部会萦绕在我的脑里，大概因为这是同性电影。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在那之后我去了解了很多关于这个群体的事情。我慢慢能正视自己，正视对陈沛文的喜欢，我对她的喜欢不过是青春期羞涩的爱。很平常，很正常。

　　回到学校，开始正式备考中考，在学习的压力下，渐渐消减了我对陈沛文的注意，她依然以一个榜样在我生活中出现。她还是经常拿第一。我用尽全力终于向她靠近了，但扔进全级排名里根本没有我的影子，要是放到全市，那我就会消失得无影无终。

　　无所谓，我在进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慢慢发现在爱陈沛文的过程中我也越来越爱自己。

　　我要是一开始就是个自信大方的孩子该多好，我就可以大方的出现在她的面前，重新介绍自己，让我们再认识一下。

　　胆小如我，唯一一次大胆的举动就是在毕业照那天想方设法挤到了她的身边，让我拥有了我们第一张合照。即使那是一张藏在好多人里的合照，我拿到手的那天高兴了很久，总是小心翼翼的翻到那一页，在一群人中寻找我们的身影。

　　那天晚上我问她打算考哪里，她不出所料地说会去一中，那边的重点班是清北苗子的培养地，她当然要去那里，多少人想去都挤不进去。

　　如果我能考进去该多好，这样我就能离她近一点，我们不做同学也能成为校友，再次相遇我就可以到她面前说：还记得我吗？我们能初高中都是一个学校的。

　　我的成绩要进一中还得向前进100分才能考进好班级，简直是天方夜谭。在文海我还有机会考到最便宜一档的学费。

　　努力吧周清子，学习和为家里省钱是头等大事。

　　两个多月后，终于踏进了中考的考场，语文和历史不算难，所有的理科都是我的短板，做得我很吃力，物理对了半天公式最后一题还是空了出来，英语算是最简单的一科，做完英语还有时间空出来发呆。

　　我望着窗外，望着对面我们的教学楼，想到等下我们就正式毕业了，和好多同学可能即将是最后一面，难免有些小伤感。

　　我叹了口气，被监考老师盯了一眼，吓得我赶紧埋头假装做题。

　　考完试后，我和同考场的同学一起回教室，那个男生话很多，跟我说了一路，很抱歉我一句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我要和陈沛文分别的事。我们才重新认识不到一年，却又要分开了，我们到底算有缘分还是没缘分？

　　回到教室，陈沛文和苏丹羽在聊天，她们关系很好，苏丹羽是人缘特别好的人，人特别有趣，看见她们成为朋友我也替陈沛文高兴。

　　我看着书箱里的礼物，想要伸过去的手来来回回收回了几次，这份礼物不知道送不送出去好。

　　前些天遇到方世彦，他给了我一大包小时候我很爱吃的糖，他说那家厂快要停产这种类型的糖，就一次性进了很多货。

　　这个糖是我唯一送给过陈沛文的东西，有些后悔为什么当时要送糖这种几口就会消失的东西，这样她拿什么东西记住我。

　　送给她礼物不是想让她记起我，只是我私心想让我们的关系存续下去，把我的想念与感情寄托在物品上，让它们长久的留在她身边。

　　那个周末我去逛街，在小摊上看见些鲁班锁就想起我和陈沛文当时很喜欢玩解密书，就立刻买下一个机关盒子，把它也变成礼物的一部分，还添了其他小零食。

　　买回来的盒子我一直没合起来，想着里面能装些什么，思来想去觉得她什么都不缺，就把我加密的爱意藏了进去，我希望她打开，又希望她不要解开，就让我的喜欢永永远远地藏在紧紧锁住、见不到光的地方吧。

　　中考结束那天，乘着四下无人，我拿着袋子跑到陈沛文的座位，放下东西冲出了教室，我的心脏砰砰地跳着，好像干了件坏事。

　　再见了，陈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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