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月尾

作者:陡向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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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鱼


      第二日。

      “你昨日和她说上话了?”

      胡苗儿照样把孩子哄睡了才出门,此事瞪着阮鱼,嘴张得能塞个鸡蛋,“你……你怎么不叫我?”

      “可你那时候回家了啊?所有人都走了,河边只有我和她……哦,还有那些哨塔。”

      “嘶……你跟她说了什么?平时居然看不出,你胆子有这么大。”

      “这和胆子有什么关系?”阮鱼莫名其妙地问:“她没有棒槌,我就借了,只是这样而已。”

      “那可是哨塔!里头的官兵盯着下面呢,而你们只有两个女人在河边!”

      阮鱼经她这么一说,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心里也不安起来,脸色有点发白:“我知道……当时就是想着,若我要是也走了,河边就只有她一个了。”

      “你啊!”胡苗儿摇摇头,“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她顿了片刻,又接着问:“那你跟她说了什么?程家是怎么回来的?她怎么跟着舅舅,叔叔婶婶呢?舅舅对她好不好啊,就这样带回来,舅母不会说什么吗?”

      “……”

      阮鱼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个都答不出来。

      “哪有人刚见面会说这些啊!”她简直有点恼怒成羞,“我只是借了个棒槌而已,甚至都不知道她叫什么……”

      “你居然连名字也没问?!”

      胡苗儿简直不可思议:“你说借棒槌,难不成是你把东西递给她,她直接接过去就用了,中间一句话不说吗?你是哑巴还是……难不成她是个哑巴?”

      “不是!”

      阮鱼这下皱眉了:“你这说到哪去了?苗儿姐,我问你,要是……要是有个人第一次见面就问你王罗的事情,问你守寡后是怎么回乡的,你会说吗?她如果不问,你会主动跟她说吗?”

      胡苗儿听到“守寡后回乡”,面色瞬间变了。

      王罗是她前夫,在他死后没多久她就回乡了,结果回到了沙镇才发现,亲人早就默不作声地迁走了,没人会通知她这个嫁做人妇的女儿,而她却在路上发现自己怀了孕。

      生孩子是个鬼门关,可若不生,也是个鬼门关。

      胡苗儿回来后一直听着相邻的风言风语,有的说这孩子不是王罗的,有人说是孩子把王罗克死了,她是为了避婆家责难才回来的。她这个人性格也倔强,放出话来死也不改嫁,硬是仗着身体好把孩子给生下来了,准备自己养。

      就冲这点,阮鱼佩服她,也不管大多人怎么避之不及,隔几日便去找她说说话。

      看着胡苗儿的脸色,阮鱼立刻开始后悔,知道自己说得有些过了,赶紧道歉:“是我说错了,苗儿姐,我不该说这个的……”

      “算了。”胡苗儿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哼道:“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你这人看着温温柔柔的,实际上心里条条道道的多得很,说外人面前不显露,可稍微关系近点的,谁要是说的不对,你非要让她息了声才行。还有一点,总是喜欢替生人说话。”

      更可恨的是,当初胡苗儿自己也是那个受了善意的“生人”,所以她再怎么着,也没法说什么。

      阮鱼被她说的几欲捂脸,无奈两手抱着桶,只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再提此事,转而说起别的来。

      不过多一会,她们又望见了那条银带似的河,和突兀的几座哨塔。

      沙镇最近总是阴天,连着两个多月都没怎么见太阳,这几日难得的晴朗,这样的好天气,是要把家里的衣裳被褥都洗晒一遍的。

      胡苗儿早就瞅准了柳婶子的背影,走近将背篓一放,就迫不及待地拍拍她的肩,瞄了阮鱼一眼,两人头凑着头叽里咕噜地说了起来。

      阮鱼是大方又心宽的性子,即使猜到了她们多半要聊自己,也并不在意。

      她搁下桶,先往周围看了看,却没有发现程家那个女孩的身影,心里禁不住有些失望。

      今天也是个难得的晴朗日子,她是要闭门不出吗?

      阮鱼一边洗衣一边聊着天,偶尔还会胡思乱想那个女孩的事,一会儿想到程家回乡的传言;一会儿想到昨日她说的让自己做个示范,其实就是让自己先洗;一会儿想到胡苗儿说的舅母或许会对她有意见,忍不住生出份忧心来,直把自己的脑子想得纷乱无比。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有追逐闲言碎语的一天。

      要不然,她为什么会去反复琢磨别人的事呢?简直都琢磨成了第二个柳婶子。

      可是,像胡苗儿和柳婶子那样性格的人,虽然喜爱探听别人种种、讨论别家的事,可她们听的是兴味浓浓,谈的是闲时得趣,不管是喜怒哀乐都能化成笑谈,自己是半点都不插手的。

      阮鱼自认为做不到如此成熟,只能甩甩头,尽量不再去想。

      过了一会,一群人陆陆续续洗好,三两成群地往回走。

      阮鱼抱着桶和另外两个妇人走在一起,埋怨着自从三月前逮到人后,官兵就又加了一批,白天守哨塔,夜里在河边来回巡逻,像群嗡嗡飞的苍蝇一样紧盯着她们镇,简直没有安生的时候。

      路过程家旧院门前的时候,阮鱼正在听她们说从城里带来的种种消息,侧方的院门却突然打开了。

      两个妇人立刻止了话音,其中一个瞄了瞄站在门口的女孩,就转眼看向别处,好像看多了会怎么样似的,另一个则扭头不断上下打量,连眼都快忘了眨。

      然而立在门口的女孩看都不看她们两,只盯着阮鱼,微微一笑,喊道:“这位姐姐。”

      两个妇人也都扭头看她。

      阮鱼同时被三个人这样看着,面皮禁不住有点泛红。

      她扭过头来,对同行的两人道:“婶子你们先走吧,我说会儿话。”

      两个婶子分别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姐姐,你等我一下。”女孩也不废话,交代了一句之后,转身走进了院子,过了片刻,拎了个略带湿润的草筐过来,指指她怀里的桶。

      “用这个吧,总比木桶省力些。”

      阮鱼愣了片刻,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来,当即换上草筐背上,把被褥腾进去,再把空的木桶抱在胸前,果然轻松了很多。

      “谢谢你!”她说:“昨日还未问,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程青便好。”

      “程……青……”她慢慢地念了一遍,“你的名字真好听!我叫阮鱼。”

      程青略略颔首,笑意很浅,但阮鱼毫不在意,因为她的心已经被一群小小的雀跃顶得像是要飞起来。

      天地可鉴,她帮忙时从未想过回报,可是对方真的也来帮她时,感觉真的像是怀里被塞了个火炉般,暖烘烘的。

      嗯……还有点甜。

      阮鱼就这样顶着甜味回家了,也不管干的活有多脏多累,脸上一直挂着一丝笑,直到那个比她只小一岁的大弟弟也回来,看神经一样看着她,那丝笑才消下去。

      就这样,通过两借两还,阮鱼和程青有了来往。

      有时候人与人间的熟稔就是这么简单,细微处的交流堆叠起来,就开始建立某种和信任类似,但却更独特的关系。但这又很难,因为有时一旦错过了初始,后面不论经过多少人为的努力,都无法再亲近到那一步。

      胡苗儿仍然与阮鱼结伴,也和程青说上了话,但她总觉得,但不论怎么尝试,这个小姑娘对自己还是显得冷漠而略显尖刻,也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不愿与她相处。

      总之不论如何,都和她之前的设想相差甚远。

      但她是个很会藏事的人,村里不少人不待见她,她就想着和新来的生人抱团,如今算盘落空,即使她觉得自己受了冷遇,也半分都不表现出来,因此旁人对此一无所知。

      这个旁人里,自然包括阮鱼。

      阮鱼之前还忙着编草筐,已经编了大半了,此时却不忙了,因为程青用好后,会把草筐借给她,等到第二日早上走到旧院时再还。

      胡苗儿嘲笑她:“你要用草筐,怎么不早点跟你苗儿姐借?之前是谁说木桶不重的?”

      阮鱼脸就红了,边红边说:“她用完后借我,我再顺路还她,不耽搁什么,可你家也在这边,要是借给我,你就没得用了。”

      “那很好啊。”胡苗儿嘻嘻笑着:“你脸红做什么?”

      阮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脸红,自然无法作答。

      偶尔她远远望向旧院,能看到程青在院内静静地站着,如同一棵不会动的直木。每当这时,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想知道院内的女孩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那样明澈又直接的目光,沙镇内从没有过。

      她就像一朵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不会属于这里,阮鱼却伸手摸了摸她,希望她能多停留一会儿。

      被这样天真的念头所驱使,当黄昏降临,阮鱼再一次从高处的田埂上走过,望见院内的孑然的人影时,阮鱼突然提着沾着泥的半裙和裤腿跑了起来。

      娘在田里直起身,诧异地喊她,阮鱼却只来得及挥了下手。

      她冲回家,对着一新一旧两个草筐,毫不犹豫地拎起刚编好的新筐,往程家旧院跑去。

      程家离河不算远,地势较低,她穿过好几条分岔的田埂,穿过光秃秃的沙地,越过过杂草遍布的泥地,站在丘陵的矮坡上时,就看到院内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不过阮鱼没有退缩,依旧来到了旧院前,敲了敲掩上的门。

      没有动静,所以她又敲了敲。

      “谁啊?!”

      屋里忽然传来一声大喝,随后响起一阵怒气冲冲的脚步声,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冲出来,快冲到门口时才猛地顿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狐疑地问:“干什么的?”

      阮鱼还在气喘吁吁,当即被吓了一跳,本能地退了半步:“……我找程青,她在家吗?”

      她惊吓之余,也在暗中打量着这个男人,猜出他就是程青的舅舅,心里不禁有些失望——看来程家人并不是都像程青那样气质超群,而且不仅是不像,是连根小脚趾都比不上。

      “你找她干什么?”男人眼神不善。

      “我来还筐。”

      阮鱼抬起手中的草筐,解释道:“早上洗衣时我没有带筐,于是借了她的。”

      “你为什么借她的?”男人拿过筐,依旧咄咄逼人:“你认识程青?”

      “……之前刚认识。”阮鱼说。

      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一道喊声:“舅舅!”

      两人同时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影正从河那边加快步子走过来,是程青。

      她疾步走近,先是看了看阮鱼,像是确定她没事,然后扭头问男人:“你在干什么呢?”

      阮鱼忽然觉得这口气有点熟悉——刚刚程青的舅舅对自己好像也是这么说的,就是更凶一些。

      奇怪的是,刚刚在阮鱼面前暴躁难抑的程氏,一见到程青,好像就正常了很多,声音也低了一些,像是指下人一样指着阮鱼问她:"你认识她?"

      “之前刚认识。”

      程青眼角从草筐上扫过,仰头直视着男人,缓缓说道:“在河边洗衣要棒槌,我不知道,早上是这位姐姐借给了我,我才能把那些衣裳全洗完。”

      程氏听了,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没出什么声音,沉默地站在原地。

      “还有什么事吗,舅舅?”

      程氏瞪了她片刻,又扫了阮鱼一眼,目光里都是“居然跟村姑来往,还叫她姐姐”之类的不屑之色,竟然一声不吭地掉头,回屋去了。

      “……?”

      阮鱼有点懵。

      不过她看出来了,程氏怕是还以贵人自居,不打算屈尊和沙镇里的这些百姓打交道。

      程青与她舅舅一家并不像正常的亲人关系,说话时语气都十分疏离。

      既然没有情分,那为什么程氏还要将程青带回来呢?

      程青可是随母亲姓了程啊。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程青却忽然掉头往河边走,像是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身旁也没有人一样。

      阮鱼更懵了,她站在原地,有一会儿功夫不知自己是走是留,但最终还是迈步,向女孩的方向走去。

      她来这里,原本就是为了不让她一个人的。

      程青听到声音,顿步回身,神色复杂地看着阮鱼朝她走近。

      她原本没有搭理阮鱼,此刻却忽然伸出了手。

      阮鱼根本没有想,下意识地拉住。

      两个女孩的手相握,一只温热,一只微冷,程青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眼中竟透出一抹释怀的怅然来。

      下一刻,她拉着她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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