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

　　风声猎猎，姜珏站在常非蒙身前，跟那双绿色的眼瞳对视。
　　来者虽非狼，但也未必是人。
　　少年应该暂时还没有动手的想法，只是单纯地堵在前面。
　　隔着这道单薄的身影，姜珏终于知道了那股强烈熟悉感的来源是什么。
　　白天他就是在这里跟赫连瑾瑜分道扬镳。
　　姜珏没有上前去搭话的打算，他对往生宫的东西都有一种直觉，即使是之前没见过的，也能一眼察觉出不同。
　　只是现下若是只是他一个倒无所谓，但后面还跟着一个常非蒙，难免多说多错。
　　“吓死我了，原来是个人啊……”
　　常非蒙躲了半晌没听见“狼叫”，便小心翼翼地从姜珏身后挪了出来。
　　他眼力还不错，依稀看得出站在老树边上的是个十三四的黑袍少年。虽说三更半夜的出现在深山老林是有些怪瘆人的，但总比遇见狼啊、鬼啊什么的好多了。
　　常非蒙边想边松了口气，用余光看了一眼姜珏。
　　再说了，他还有恩公呢。
　　恩公一看就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肯定不会怕一个小孩子。
　　“小公子，你知不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路？”
　　“不知道啊，怎么了？”常非蒙下意识回答道，等意识到问这话的是谁后，他有些僵硬地回头:“怎么了吗……恩公？”
　　常非蒙的反应完全在姜珏的意料之中。
　　他原本也没指望这小孩能找出其他的路来。
　　他们上来的时候走了一条，剩下的一条，被绿眸少年挡在身后，是白日里姜珏走的那条。
　　实在是没看哪里有第三条路。
　　手臂被紧紧搂着，姜珏果断放弃了原路返回的想法。
　　行路崎岖，上面都来了人站着，难保下面就安全。
　　况且往生宫派了东西来，没有只露面不见血的道理。
　　姜珏随口回答:“没事，只是此处忽然来了个生人，我有些害怕。”
　　原来只是有些害怕，那没事了。
　　等等……
　　害怕？！
　　常非蒙眼睛瞬间瞪大了，他还没开口，便见姜珏抬腿向前。
　　他们直接掠过了绿色眼珠的少年。
　　“……！”不是害怕吗？！！怎么直接过去了？！常非蒙有点懵，但他半个人还挂在姜珏身上，只能就这样“被迫”地跟着姜珏的路走。
　　就当他们即将到古树下的时候，原本木桩似的少年忽然动了。
　　“砰！”常非蒙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自己就坐到了他们刚上来时待的地方，沾了一屁股的黄泥。
　　那双绿眼睛的主人出手狠辣，每招都直击要害，就连常非蒙这个练武的门外汉都看得心惊肉跳。
　　反观姜珏一看就能知道不怎么懂武功，一招一式都只是在尽力地去躲开，几招下来破绽尽显，强弩之末。
　　常非蒙一边在心里骂这半夜三更的卑鄙小人，感叹自己瞎了眼，一边着急忙慌地到处摸有没有能帮忙救人的东西。
　　千万别死啊恩公！！！
　　说来也奇，虽说姜珏基本是被按着打的，但到现在为止其实都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只是姿态上略显狼狈。
　　不愧是恩公！
　　常非蒙在心里给姜珏鼓了鼓气，他动作不敢太大，挪动间忽然觉得掌心下摸到一个异物。
　　常非蒙随手拿起那东西往眼前一看:这不就是她娘平时上寺庙烧香求的镇鬼牌么？还花了好大一笔钱。
　　他那天还笑他娘被人骗了，哪有和尚干道士的事的。
　　不想这才几天而已，他就又跟这东西见面了。
　　常非蒙将掌心的东西紧紧攥住。
　　*

　　姜珏和绿眸少年打的难舍难分，方才他猜的不错，这少年果真是往生宫的人。
　　大抵是任务内容里实在没有“杀人”这一项，所以没有用尽全力，始终留有一线，一来一回的跟他打太极。
　　因此姜珏察觉不出他的品阶，只能估摸着至少是个地魅。
　　“贼人看招——！”姜珏再次起身的时候，眼见着常非蒙大喝一声，一块奇形怪状的时候就砸了过来，落在了……绿眸少年的掌心里。
　　他真的停下了。
　　姜珏站稳身形，睨了一眼那东西。
　　高阶休止令。
　　少年的品阶竟还要更高。
　　离开才不过几月光景，往生宫竟多了个这么的年轻天魑。
　　少年收了休止令，原地打坐闭上眼，这回是真一动不动了，只是依旧挡在老树前。
　　停了都要守着，倘若姜珏再察觉不出那底下有东西的话，估计是脑子真的有病了。
　　但知道归知道，此刻有天魑坐镇，即便那天魑现在接了休止令坐地假寐，想拿树底下的东西也不容易。
　　但好在他对那东西也不感兴趣。
　　姜珏的视线移向看起来尚且惊魂未定的常非蒙:“多谢小公子出手相救。”
　　常非蒙觉得自己好的差不多了，朝姜珏随意一摆手:“应该的，恩公没事就好。”
　　姜珏被这称呼叫的眉头一跳，苦笑道:“若论有恩，现在也应该小公子是在下的恩公才是。”
　　常非蒙显然没听见他这一句，只小心翼翼地抬腿，准备从正在打坐的天魑那里绕过去。
　　一切看起来都风平浪静，姜珏站在原地看着他偷偷摸摸地踱过去。
　　常非蒙:“恩公快来！我刚才就发现了，这儿还有条路！”
　　他一路上都走的小心，姜珏观他动作，轻盈而不拖沓，确实有几分练武的天赋。
　　盘腿坐着的人自收了令牌，就好像屏蔽了外界的一切，配合着没有任何反应。
　　大概只要不去老树底下找死，他是不会起来了。
　　于是待常非蒙到了下山的路口，姜珏便抬腿跟了上去。
　　姜珏跟着他走上那条自己白日走的下山路，和上山的时候的那条相比，这条下山路实在是平坦太多，走起来也更顺。
　　渐渐远离了诡异的半山腰，常非蒙整个人都明媚了许多，连腿脚都显得更灵巧了些。
　　姜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随口问道:“你不好奇他守着的是什么东西吗？”
　　此话一出，刚才还浑身是劲的人立马就蔫了三分，
　　常非蒙先打量了一番周围，确定身边没有其他人后，才转过头，小声与姜珏耳语:“……我娘说，好奇心太大的人，一般都是话本子里第一回就死的的喽啰，想活的久又不吃苦，得这样。”他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四周逐渐空旷，眼前出现若隐若现的人影。
　　是其他跟着黄元青与宋韦的人。
　　不像他们走到半山腰就半途而废，这群人是切切实实地又去山顶走了一圈，姜珏垂眸，看见宋韦的衣摆上还沾着点点黄泥。
　　队伍后头年纪大的那几个官员面色不虞，看来是没什么收获。
　　几人再次汇合，什么都没说。
　　*
　　天色尚晚，下面只有几家客栈还点着灯，跑堂的小二尚且睁着眼，等着半夜来租马的客人。
　　他们一行人随便找了家还开着的客栈，各自付了房钱便在雅间里喝茶。
　　宋韦似乎有些洁癖，未入坐便先换掉了身上粘了尘土的外袍。
　　“黄仵作不是说灵床上放着的不是哈木使，真正的哈木使还在山上吗？怎么咱们走了这么一圈”开口说话的是个不怎么显眼的小官，姜珏倒是记得他，姓尤，在户部做事的。
　　黄元青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她似乎就没学过官场上逢迎谄媚那一套，说起话来毫不退让:“下官先前也说了，我只是个门外汉，猜测居多。如今劳烦诸位大人一同走一趟，证明了那猜测是假。”
　　尤谦没料到一个女娃能这么不给自己脸面，但黄元青又确确实实地说过这话。他无可辩驳，只能脸色铁青地从唇间发出声冷哼来:“一个女仵作罢了，算得上什么官，经验不足还敢打诳语……”
　　“砰。”宋韦的杯子磕在桌面，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掐的时机，这声音并不大，却足以叫所有人都能听得到。
　　恰巧此时小二提着茶壶进来，宋韦淡声道:“劳驾，添杯茶。”
　　*
　　一场座谈还没开始就无疾而终，忙碌了半夜一无所获，众人皆神色郁郁。但宋韦这么一声，也没有面上就撕破脸的。
　　因此只能就这么把气憋下去算了。
　　姜珏出去透风，宋韦与黄元青二人关系很微妙，倒不是风流秘史那样的不同，而是……他也说不清楚。
　　宋韦这人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很奇怪，无论是来者不善地直接询问姜珏，又或是与自己行事全然不同的用人标准，又或者一副观棋人的模样，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姜珏抬头，月已上中天，毫无收获的又岂止那群人？

　　待了片刻，姜珏转身，与夜色中的来人撞上。
　　“公子，鬼夜哭在须弥半山之上。”
　　山鬼领完罚，快马加鞭地从往生宫驻地赶来，原本跟着姜珏舒朗二人来了须弥，却不想中间又被赫连瑾瑜拦了一道，硬生生错过许久。
　　而今赶上来，不过几里地就跟往生宫的新秀撞了脸。
　　真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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