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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灾初现
被困布庄的第一夜,苗苗面朝外,保持着一种警觉的睡姿,呼吸轻浅,仿佛随时都能醒来。
后半夜,顾清禾悄悄起身,想到窗边再观察一下守夜的情况。
她刚一动,身侧的苗苗就立刻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毫无睡意。
“我去看看。”苗苗用气声道,语气不容拒绝。她比顾清禾身形更小,动作更不易被察觉。
不等顾清禾回应,苗苗已如一只灵巧的猫儿般滑下床榻,悄无声息地贴近窗边。
她利用窗棂的阴影完美地隐藏住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睛,默默计算着院外守卫巡逻的间隔时间。
月光下,她单薄的身影站得笔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决绝。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才小心地退回内室。
“子时三刻换岗,中间有约半盏茶的间隙。”她精准地报出观察结果,随即蹙眉,“但墙头有碎瓷片,翻越时需格外小心,最好能弄块厚布垫着。”
顾清禾望着她,心中百感交集。
痛苦和磨难没有击垮这个女孩,反而将她锤炼得更加坚韧、机敏。她不再是需要被全然庇护的幼苗,而是在逆境中悄然舒展枝叶,开始试图与她并肩抵挡风雨的小树。
天际泛起鱼肚白时,苗苗终于抵不住疲惫,靠在顾清禾肩头浅浅睡去。但即便是睡梦中,她的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仍在思考着脱身之计。
顾清禾轻轻将苗苗放平,为她盖好薄被。她看着妹妹沉睡中仍带着警惕的侧脸,心中既酸楚又涌起一股强大的力量。
苗苗的成长,让她不禁酸涩的同时又格外骄傲,她相信,只要姐妹同心,即便身处牢笼,也终有破局之日。
远方的天空渐渐亮起,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她们在这座县城里的囚徒生活,也才刚刚拉开序幕。
顾青禾按住心中的急躁,这种时候更需要的是稳!
次日,她主动交付花样。因赵员外送来的纸笔颜料品质不错,她笔下的并蒂莲纹、锦鲤卧池愈发精妙。
但在色彩搭配或细节处她悄然留一手,一片花瓣的纹理未点睛,一节枝蔓的走向留白,确保无人能轻易仿出其神韵。
然而,她在饮食上却表现出近乎苛刻的挑剔。送来的饭菜,咸了、淡了、油多了、食材不新鲜了,总能找出由头退回重做。
不出三日,负责送饭的婆子已是苦不堪言,向赵员外抱怨不已。
“东家,那顾小哥的嘴也太刁了!今日说鱼不够鲜,明日嫌菜梆子老,这大热天的,哪顿能合他心意?”
赵员外被搅得心烦,又看重顾青禾的才华不愿过分逼迫。这时,顾青禾适时提出:“舍妹苗苗心细,可否让她负责采买烹制?也省得麻烦贵庄人手,所需银钱从我月钱中出便是。”
这提议看似体贴,实则给了苗苗有限度的自由。
赵员外权衡利弊,一个小丫头在县城内也掀不起风浪,便应允了。
自此,苗苗获得了每日自由出入布庄,前往外面市集的机会。
短短三天,苗苗便已是安石县集市的“熟面孔”了。
安石县的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路上泛着湿漉漉的光。苗苗挎着那只从杨老伯那买的菜篮子,脚步轻快地融入了市集的喧嚣中。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摊位,耳朵捕捉着每一句闲谈,像一只敏锐的雀儿,在人群中灵巧地穿梭。
她的任务远不止是采买,更重要的,是成为顾青禾在布庄高墙之外的眼睛和耳朵,用她的热情与善良,编织一张无形的情报网。
苗苗的情报工作,往往从最寻常的寒暄开始。
“王婆婆,今早的豆浆闻着格外香呢!”苗苗停在城西王婆的豆腐摊前,甜甜地笑着递过自己的小陶碗。
晨光中,豆浆桶上升腾起的热气,将王婆布满皱纹的脸映得柔和了许多。
王婆抬头见是她,皱纹里都堆起了笑意:“是苗苗啊,今早刚磨的豆子,给你多舀点豆花。”她一边盛豆浆,一边压低声音,“听说昨夜县衙来了批官差,像是北边逃难来了一群人。”
苗苗接过碗,指尖不经意地触到王婆的手,顺势将两枚铜钱滑进对方袖中:“谢谢婆婆,我哥最近画样费神,正需要补补。”
这不是交易,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感念——她多付的钱,买的不只是一碗豆浆,更是这条街上最灵通的耳朵。
布鞋的摊位前,苗苗蹲下身,拿起一双千层底布鞋细细端详:“陈大叔,这针脚真密实,穿着走远路定不磨脚。”
陈大叔笑道:“小丫头有眼光,这鞋底纳了整整三天。怎么,你哥要出远门?”
“哥哥说想带我去南边看看亲戚,就怕路上不太平。”苗苗垂下眼帘,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陈大叔左右看看,压低嗓音:“南边啊...前几日有个皮货商从淮南来,说沿途设卡严查,没有官府文书寸步难行。不过...”他凑近些,“听说漕帮的船偶尔会捎带些客人,走水路虽慢,但查验松些。”
苗苗心中记下,又买了根顶针,又付了五文钱:“大叔的鞋这么好,该用个好顶针。”
这份不经意的体贴,让陈大叔又多说了一句:“丫头心善。告诉你哥,若真要南下,最好找‘顺风’镖局搭伙,他们每月十五有车队去淮南。”
就在她沉思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三五个官差纵马驰过市集,惊得摊位一阵鸡飞狗跳。
苗苗迅速退到墙角阴影处,低头假装整理篮中的杂物,余光却紧盯着官差去的方向。是西门。这与王婆方才的消息对上了。
市集突然一阵骚动。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瘫倒在水井前,哭喊着家里的存粮见底,粮价却一天高过一天,现如今连打水都被人欺负。
衙役计粗暴地驱赶着她,围观人群窃窃私语。
井台旁已经挤满了人。男女老少围在井边,队伍歪歪扭扭地排出去十几丈远。
两个衙役拄着长枪站在一旁,满脸不耐地吆喝着:“排队!都排队!再不守规矩,今日就封井!”
“官爷,这井水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少,什么时候能下雨啊?”一个老妪颤巍巍地问。
衙役啐了一口:“老天爷的事,你问我?有口水喝就不错了!”
苗苗悄悄靠近,耳朵竖得老高。她注意到井水确实浅了许多,打上来的水已微微浑浊,要静置半天才能饮用。
她们的用水是布庄每日挑满,未曾想过外界竟是如此紧张。
日头升高,气温骤升。井台边的气氛愈发紧张。
这时,一个穿着绸衫的胖子带着两个家丁大摇大摆地挤到队伍前头,将一吊钱扔进井旁的功德箱:“让让,我们李府急用水。”
排队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凭什么插队?”一个黑脸汉子忍不住吼道,“我们都排了半个时辰了!”
胖子斜眼睨他:“就凭这口井的三分之一是我李家捐资开挖的。怎么,不服气?”
衙役见状,立刻上前打圆场:“李管事,别动气,大家都不容易。”话虽如此,他们却默契地站到了李家一方。
黑脸汉子气得满脸通红,他身后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小声啜泣起来:“孩子发烧,就等着打水熬药...”
苗苗的心揪紧了。
她认得这个妇人,是西街做豆腐的张寡妇,丈夫年初被征去修城墙,至今未归。此刻她怀中的孩子小脸通红,呼吸急促,显然病得不轻。
“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望去,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袭青衫,好似夏日里的一片清凉。
他走到李管事面前,不卑不亢道:“《安石县志》有载,这口井虽是李家先祖捐资,但立约明言‘永为公井,不设私限’。李老爷若是知悉子孙如此行事,怕是要在祖坟里不安了。”
李管事脸色一阵青白,正要发作,人群中已响起一片附和声。
冲突一触即发。李家的家丁挽起袖子就要动手,衙役的呵斥被淹没在众人的指责声中。
突然,一个虚弱的身影踉跄着冲出人群——是张寡妇。她扑通一声跪在井边,磕头如捣蒜:“求求各位行行好,先让我打一桶水,孩子快不行了!”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李管事愣住了,衙役的手停在半空,黑脸汉子的拳头慢慢松开。
只有那婴儿微弱的哭声在燥热的空气中飘荡。
苗苗的心跳得厉害。她看见李管事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挑战权威的恼怒。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井台后方巷口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赵员外府上的钱掌柜!他远远站着,望着这场混乱,眉头紧锁。
“都别吵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僵局。
众人望去,是住在井边的瞎眼阿婆。
她拄着拐杖,摸索着走到井边,“这口井活了八十年,见过多少旱年,都没今日这般闹心。”
她颤巍巍地指向天空,“老天不下雨,是人心先旱了啊!”
老阿婆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众人的火气。李管事哼了一声,悻悻退到一旁。
衙役顺势宣布重新整队,让带婴孩的妇人先打了水。
危机暂时解除,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安却更浓了。
苗苗悄悄退出人群,心中波涛汹涌。
刚才的冲突虽小,却折射出这座县城深层的裂痕——资源短缺正在激化矛盾,而像赵员外这样的势力,在暗中观察时,不知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返回布庄的路上,苗苗刻意绕道经过县衙。
果然,公告栏前围满了人,有人大声宣读,即日起实行用水配给制,每户每日限取水三桶,违者罚款。
“这么点水,怎么够一大家人用?”一个老农跺脚叹息。
更让苗苗心凉的是旁人的窃窃私语:即日起,四门守军加强盘查,无官府文引者不得入城。
这或许意味着,旁的县城也是此规定,她们南下的计划又添变数。
回到布庄西厢房,顾青禾正在窗前作画。见苗苗回来,她立即放下画笔,关切地问:“今日可还顺利?”
苗苗将所见所闻一一道来,特别提到了井边的冲突和钱掌柜的神秘现身。
顾青禾听完,眉头深锁:“赵员外果然在暗中观察局势。他强留我们,恐怕不只是为了几张绣样那么简单。”
“哥,你是说...”
“乱世之中,信息就是财富。”顾青禾压低声音,“赵员外结交官府,掌控商路,如今干旱持续,他定在谋划什么。我们需更加小心。”
暮色渐沉,姐妹俩点起油灯。顾青禾借花样灵感之名,向赵员外要了份名家字帖拓本,开始与苗苗一同练字。
窗外,干旱的大地蒸腾着热气,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一场关于水的寻常纠纷,已经悄然揭开了更大风暴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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