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妻捞捞

　　陆元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声喝道：“大胆刁民！竟然敢在本官面前杀生！还不赶紧跪下！”他带来的几个人紧紧地围绕在他身旁，他们和陆元生一样心里没底，搞不好今天这沈宅是有去无回。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盯着阿宁的每一个动作，生怕下一秒，刀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而阿宁却反常地，慢慢垂下了眼帘，手一松，宝刀掉落在地，更出人意料地，慢慢跪了下来。
　　这一举动，比刚才的杀人更令人震惊。
　　接着，他清冷的声音缓缓道：“陆大人，我有证据，上月想要刺杀您的人，就是沈掌柜。”
　　此言一出，一众哗然。
　　张小渝和爹匆匆赶来时，看到的正是跪着的阿宁从怀中掏出一沓信件，双手呈给陆元生的景象。
　　“阿宁！”
　　听见张小渝的声音，他的目光动了动。
　　沈树平的脸色难看至极。那些他与密党联系的信件，隐藏着沈家多少桩不为人知的罪恶勾当，每一件都是杀头的大罪。眼下，这些罪恶沾上了刘猛的血，赤裸裸地呈现在陆元生面前。
　　他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了。
　　自己这一生，终究还是早早地走到了尽头。
　　他凄凉一笑，转头对陆元生道：“陆大人，沈某自知难逃一死，还求大人网开一面，放过我的家人，他们对此毫不知情。”
　　陆元生没有打开信件，也没有说话。倒是旁边的官员开口了：“你还不跪下！竟敢刺杀本县的父母官，还有脸求情？待我们大人细细查验过，定将你满门抄斩！”
　　沈树平低下了头，但还坚持着不肯跪下，沈红珠在一旁，眼泪早已挂满了脸庞。
　　“有一事……还请大人容我探查明白……”沈树平低着头，艰难开口，“我的儿子沈端甫，我早就怀疑不是我的，还请大人帮忙查证，否则我沈树平也死不瞑目。”
　　陆元生抬眼，有些讶异。
　　赵桑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陆元生立刻明白过来，微微一笑：“我有办法，立刻就能知道。”赵桑立刻转身去了颂月亭。
　　沈树平有些无助地看着他。
　　“请夫人出来吧。”
　　一直躲在房里听动静的沈夫人颤颤巍巍走了出来，看着满地狼藉，颓丧的丈夫，哭泣的女儿，地上的血迹，脸色苍白，路都走不稳了。
　　赵桑道：“夫人别怕，喝杯茶，缓缓神，我们只是问几个问题。”
　　沈夫人接过那盏早已凉透的茶，不疑有他，喝了两口。
　　“你问吧。”陆元生看着沈树平，眼神有些怜悯。
　　虽然在场的有很多人，但沈树平还是平静地问了：“你实话告诉我，端甫是不是我的？”
　　沈夫人摇头。
　　沈树平又惊讶又难堪，但还是继续问下去：“端甫是你跟谁生的？”
　　“宋有年。”
　　这名字一出，在场的芝麻小官们俱是变了脸色。
　　似乎早就猜到这个答案，沈树平哈哈大笑，笑得凄厉，笑得直不起腰来，沈红珠在一旁看着，感到深深的恐惧。沈树平捂着肚子：“难怪！难怪！我说他怎么那么好心，什么事都帮我，原来，原来我就是那个帮他养儿子的乌龟大王八哈哈哈……你啊你，你也真是慧眼识珠，你晚几年认识他，现在已经是巡抚夫人了！哈哈哈……”
　　笑够了，沈树平又问：“红珠呢？红珠是我的女儿吗？”
　　沈夫人平静地点点头。
　　“也不枉我疼她这么多年……陆大人，我问完了，带我走吧。”沈树平抬手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又看了一眼夫人，说道：“不论如何，陆大人，我要让这个贱人跟那个小杂种一起死。”
　　陆元生没说话，他手下的人轻车熟路地掏出麻绳，把沈树平和沈夫人捆了起来，刚才的打手也都没有放过。剩下的仆人还是原样待着，只不过县衙的人看守着沈宅，不许人进，不许人出。
　　临走时，陆元生意味深长地看了阿宁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我还有些事要你帮忙，你就先在这里住下，等我处理完要紧事，我来找你。”
　　阿宁点点头。

　　陆元生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张小渝和爹也不例外。由于沈红珠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她仍留在这里，等候官府对父母的裁决。这个宅子原本热热闹闹，现在却只剩下了沈红珠一个人。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冷冷地看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阿宁身上。她冷笑一声：“究竟是我惹出来的祸。”
　　她还是大小姐的架势，吩咐道：“把死人给我埋了，养伤的养伤，干活的干活，别站在这装傻充愣。”
　　她没有看见，身边管家阴沉的脸色。
　　沈红珠走了，她的丫鬟留在了原地。这个叫明月的丫鬟走上前来，没好气地安排他们几个外人：“你们二位，顺着这个院子向西走，有一间客房，官府没来之前，你们先住在那里。可千万不许弄坏了东西。现在是府里的特殊时刻，人手不够，况且你们不请自来，别以为自己真就成了沈家的客人了，厨房缺人手就去帮忙，收拾打扫，你们也要出力。饭厅在前院，自己找找路。”说完，她扭头看向阿宁，眼中升腾起无边的怨气：“姑爷，小姐请您说话。”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阿宁没有犹豫，跟着明月去了后院。
　　沈红珠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床边，只是脸上没了生动的表情。她是宅子里的明珠，所有人都爱她如宝，她过了十九年众星捧月的生活，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明白什么叫万念俱灰。看见吉甫进门，她的眼睛里也腾起和明月一样的怨气，不过更多了几层说不清的情愫。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平静地说：“狗咬了主人，该不该杀？”
　　吉甫站在门边，脸上看不出一丝波动。
　　“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爹的事情？”
　　“还有我弟弟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你还知道些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句一句问过去，沈红珠还是忍不住哽咽了。
　　“我对你还不够好？你为什么非要毁了这个家？我跟你到底有什么仇，你要这样报复我！你喜欢她，你就跟她走，我不管了！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沈红珠流着泪，抬手捂住了脸。
　　“是你逼我的。”吉甫平静地说。
　　“我逼你？”沈红珠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到他面前，“你快把我逼死了你知道吗？我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全部都成了泡影！我哪里对不起你？哦，我打过你是吗？来，你也打我，你把这一巴掌还给我，你放过我爹娘行不行！”她瞪着一双溢满眼泪的大眼睛，踮起脚尖努力把自己的脸贴上去，却一个趔趄扑在吉甫怀里。吉甫错愕地看着沈红珠抱住自己，哀哀哭泣了起来，自己居然也没有推开她。
　　他听见她在他怀里发出闷闷的、断断续续的声音：“我恨你……但我更恨我自己……我为什么当初一眼就看中了你……为什么非你不可……为什么爹什么都依我……是我害了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他静静地站着，任她哭了一会儿。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沈红珠说了半句，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忽然浮上水面大口呼吸，过了一会儿又说：“你那么喜欢她吗？为了她，你都可以杀人？你知道你杀的是谁吗，是我爹刚刚给她指婚的人，这事你知不知道？刘猛可是盘县第一高手……当初……”
　　吉甫道：“我不喜欢她。”
　　沈红珠惊讶地抬头：“怎么可能……那你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他又不说话了。
　　沈红珠勉强笑了一下，还是抱着吉甫：“事到如今，我爹娘恐怕难逃一死，我也没有更多的祈求，我只希望，你我能忘了这一切，重新开始……你带我走吧，我们——”
　　吉甫忽然推开了她：“不可能。”
　　沈红珠僵住了。
　　“沈小姐，我之所以来见你，就是来跟你道别的。”说着，吉甫转身就要走。
　　“不！”沈红珠大叫，“你站住！你不许走！”她眼疾手快地抄起妆奁上的剪刀抵在脖子上：“你敢走，我就扎下去！”她的脖子上本就有吉甫刚才拿刀压出的血痕。
　　吉甫微微一笑：“你用什么威胁我？”
　　沈红珠见势不妙，迅速扔了剪刀，扑在地上死死抓住吉甫的脚，艰难地抬头：“求求你，求求你带我走，我们有婚约，我已经不是沈家的女儿，我现在是你的人了，我不要官府把我抓走，你带我走，吃糠咽菜我都愿意，我也可以伺候你——”
　　也许是因为趴在地上，这几句话听着非常生硬。
　　“我走了。”吉甫高高抬起脚，迈着大步离开了。
　　在走廊上他看见脸色阴鸷的刘福庆，想起刚才在沈红珠房里又听见的口哨声，这老东西才不会乖乖就范，这会子在官府眼皮底下搞动作，沈红珠要想活命，得找他。刘福庆看见这个杀子仇人，恨得牙根痒痒，杵在边上愣是没招呼。

　　沈红珠后来再也没有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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