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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境(一)
20.
赵祁晏笑道:“我给我的剑取名无敢挡,因为这是哥哥送我的剑。”
谢玄舟眼神微动,抬眼去看赵祁晏,后者却抱着剑,露出一脸幸福又甜蜜的笑容,让谢玄舟愣了神。
赵祁晏念叨着:“无敢挡,你不问我无敢挡是什么意思吗?”
谢玄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还真被这小皇子拿捏住了好奇心,不由自主地顺着问:“是什么意思?”
“锋芒毕露、无人敢挡,”赵祁晏晃了晃手中剑:“无、敢、挡!”
“这是哥哥送我的剑,而我也要做哥哥的剑,是哥哥的无敢挡,保护哥哥。”
说这话时赵祁晏举着剑对太阳照,细长的剑影落在他脸上,刚好遮住他一双清明的眼睛。
他没见过这样的赵祁晏。
集皇帝和太子的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大的二皇子,长相肖母,有一双和谢皇后如出一辙的圆润杏核眼,但和他母亲的端庄悲悯、清冷疏离不同,赵祁晏总是笑意盈盈,仿佛世间没有任何悲苦忧愁能侵扰他的快乐,无忧无虑、恣意生长,一嗔一笑都如此鲜亮——如此活色生香。
而此刻的赵祁晏,眼睫低垂,遮在那双呈着秋水的清眸上;唇角微勾,颊边梨涡若隐若现。他身量纤纤,安静地立在那里,珠翠锦袍加身,冰冷宝剑在怀,面上的神情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欢愉还是伤怀、是释然还是迷茫,莫名地有种孤独惆怅之感。
谢玄舟又一次意识到,他看不透赵祁晏。
或许从那日灯下夜谈他就该明白,赵祁晏绝不仅仅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皇子——天家门庭深深,九重宫阙里,迷影重重跌宕,是赵祁晏的家。
且赵祁晏知道,自己是奉他生母谢皇后之命,前来取他性命的。
他本以为赵祁晏会害怕、会悲痛,至少该瑟瑟发抖地尖叫哭喊一场,再由他一剑封喉。
可赵祁晏没有。
谢皇后要杀亲子的理由很残忍也令人咂舌,因为赵祁晏生性□□,勾引自己一母同胞的亲生兄长暗中苟且。
谢玄舟初闻此事时简直忍不住作呕,断袖之癖已经足够让他感到恶心,这赵祁晏竟然还是个阴阳怪物、竟然连照顾他长大的兄长都不放过。难怪谢皇后即便是他生身之母,为家国大义仍要取他性命。
其实谢家那所谓的“恩情”不足以让谢玄舟一个剑客愿意屈尊降贵、为人刀俎,他是听了谢皇后身边婢女的隐晦陈情,才下定决心要入宫。
寒蝉剑宗教导弟子秉持大道、惩恶扬善,荡平天下不平事。
所以起初在他看来,若明德太子赵祁旻是天赐大覃王朝的福祉,那赵祁晏就是至上功德下的天生恶果,杀赵祁晏不算于剑意有违,他既能还恩谢家了断尘缘,又能坚守大道,实乃双全法。
但他算尽一切,都算不透一个赵祁晏。
他这些天日日跟在赵祁晏身边,夜里也是在廊下打坐值守,把他和太子的一切尽收眼底。
虽然确实亲密了些,但若说“□□”,就有些言重了。
谢玄舟观察一番后了然——赵祁晏不是有意勾引太子,只是有些轻浮孟浪而已。
但若是如此,他杀赵祁晏,还能算不违剑心吗?
谢玄舟想不明白,他心口滚烫,隐隐有突破之意,只想立刻寻一无人之处舞剑悟道。
于是他抱拳直言:“二殿下,恕卑职失陪片刻。”
赵祁晏见他的手已经把剑柄握上,摆了摆手:“你确实勤勉,难怪年纪轻轻就冠绝武林。”
谢玄舟每日都要在携芳殿的后院里练剑至少一个时辰,他是知道的。
看着谢玄舟行礼后转身径直向后院去,赵祁晏勾了勾嘴角。
本以为谢玄舟多少会有点城府,没想到真是剑痴一个。
21.
临近年关,寻常百姓家中尚且开始忙碌着筹备年节欢庆,何况皇宫大内?
赵祁旻也日渐忙碌起来,从西郊大营回来后皇帝将太庙祭祖、正月上辛日的祈谷大典都交给太子去筹办,因此赵祁旻不得不没日没夜地忙碌,平日里便不得空来携芳殿陪赵祁晏了。
被太子派来传话的槐序看着笑眯眯的赵祁晏,面无表情地行礼:“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这段时间他得一直待在东宫,怕二殿下平日里无趣,差遣卑职过来待一阵子,好陪您说说话。”
太子六率并不仅仅是为保护太子的安全而设,绝大多数时候是为给未来君主培养几位能文善武的心腹,大覃朝许多将领起初便是从太子六率做起。他哥哥这个左卫率,单名叫槐序,是多年前他们父皇亲自从禁军的娃娃营里挑选出来又赐到东宫的,自幼跟在赵祁旻身边,是他最为得力之人。
赵祁晏眨眨眼,头一回觉得他哥哥真是糊涂了。槐序虽然长了一张清秀的娃娃脸,但性格内向木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结果哥哥竟然让他来陪自己逗趣儿解闷?
他也算是和槐序一起长大,有多年的情分在,因此说话也随意些:“你是不是不愿意啊?怎么看起来苦大仇深的。”
槐序低下头去:“卑职没有不愿意。”
赵祁晏懒得理他:“你回去吧,好好干好你的本职工作,辅佐好我哥哥,可比陪我在这携芳殿里消磨时间重要的多。”
“太子殿下说他最近用不上我。”
“那难道我就用得上你了?”赵祁晏翻了个白眼,摆摆手:“告诉哥哥不必担心我,我近日跟着谢玄舟练习剑术,一点也不无聊。”
提到谢玄舟,槐序沉默了片刻,压着声音道:“太子殿下就是因此才难以放心。”
“我自己心里有数。他近日事多,祭祀又最容不得半点马虎,你快回去吧。”
见槐序还站在原地不肯走,赵祁晏耐心告罄,瞪了他一眼:“笨,你回去就尽管说是我不愿意,哥哥又不会怪你。”
“……哦。”
见这个犟种走远了,赵祁晏松了口气,喊在外面候着的谢玄舟进来,故意调侃他:“瞧见没?我哥哥一点儿也不放心你,要让他的左卫率过来监视你呢。”
谢玄舟并不在意,抱着剑冷声道:“他打不过我的。”
槐序的武功即便在禁军中是佼佼者,但不论剑术还是内力皆不及谢玄舟七成,他从没把他放在眼里。
“你倒是很自信嘛。”
见赵祁晏直乐呵,谢玄舟忍不住蹙眉。他不明白赵祁晏到底是缺心眼还是心太大,竟然真的一点儿都不怕他。
他向是个心有疑虑必求其解的人,于是直接问:“你不忌惮我么?”
赵祁晏奇怪道:“我忌惮你什么?”
谢玄舟哑然,环顾确认四下无人,阴沉的眼神直直投向赵祁晏:“二殿下如此悠哉,莫不是忘了——我入宫来,是要取你性命的。”
“我没忘啊,”赵祁晏眨眨眼:“我以为那天晚上我们已经约定过了。”
谢玄舟有些绷不住表情,额角微跳:“约定什么?”
“约定好了你要给我安排一个好看点的死法。”
空气瞬间凝固,谢玄舟拳头攥得铁紧。
过了好半晌,直到赵祁晏都等得有些无聊,谢玄舟才开口:“我没答应你。”
赵祁晏皱眉:“为什么不答应?这对你来说也不难……”
“赵祁晏。”
谢玄舟吐了口气,有些烦躁地说:“你当真不怕死么?”
赵祁晏垂下眼去,轻声道:“当然怕,但是我害怕的事情有太多,相较而言,死并不是我最害怕的。”
谢玄舟被气笑了:“那你最害怕什么?害怕你对太子的龌龊心思被人戳破、大白于天下么?”
突然被人莫名其妙骂一句“龌龊”,饶是赵祁晏这样的性子也面上挂不住,气得脸红:“你好端端这么凶干什么?什么龌龊心思?我做什么了?”
谢玄舟忽觉难以启齿,一旦把这件事和赵祁晏说开,他们二人之间的和平假象就会被打破。谢皇后那边尚无安排,他若贸然和赵祁晏撕破脸,恐怕会惹上一身麻烦。
“……你做了什么、又想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谢玄舟黑着脸,斥责的话语带了几分难以克制的厌恶:“赵祁晏,你到底知不知羞耻?赵祁旻是大覃太子,是你一母同胞的亲生哥哥!”
也许是被说到了痛处,一直在他跟前装乖的赵祁晏骤然大发雷霆,挥袖掀翻了小桌上的茶具,瓷片碎裂四溅,滚热茶汤泼在地上,又被滔天怒火蒸发。
“滚……滚!你给我滚出去!”赵祁晏双目通红,像是要喷火,声音打着颤,似乎带着哭腔:“他是不是我亲哥哥,你能比我更清楚吗!用不着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在这提醒我!”
奈何即便他被气得发抖,在谢玄舟眼中依旧只是个被说炸毛的猫儿,盛怒的姿态丝毫没有威慑性。
……甚至看起来,还有些可怜。
谢玄舟没有动作,他明白自己此刻冲动,全是因为被赵祁晏摇摇欲坠的眼泪搅乱了心神。
他讨厌自己的这种失态,越发对这全是高墙的皇宫感到厌烦,只想尽早离开。
甚至他想,或许还恩于谢家,也没那么重要。有时候不必非要辩个是非对错,放下也是一种了断尘缘。
所以他说:“赵祁晏,其实我可以不杀你。”
只需要你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但赵祁晏的反应却是在情理之外、又在他意料之中:“谁要你放过我了?那你现在便动手吧!来!来啊!若嫌你那把老剑不锋利,就用我的无敢挡!”
说罢,他起身就跑去多宝架上取剑,狠狠砸向谢玄舟的身上。长剑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重重摔在谢玄舟脚边。
“动手啊!”赵祁晏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来杀我啊!”
“你就真的如此执迷不悟?”
他不懂,他实在不懂。赵祁晏一个捧茶杯都嫌烫手的娇气人,竟然为了和赵祁旻的不伦之情,连死都不怕。
“到底是谁执迷不悟!”赵祁晏怒吼:“谢玄舟,你是不是要毛病!你不就是我母后的一把杀人剑吗?你究竟在优柔寡断什么?简直可笑!”
“我不是。”谢玄舟咬牙切齿,却说不出其他话来。
赵祁晏冷笑:“那你为什么不动手?你不敢?”
“我的剑下不能有冤死亡魂。”谢玄舟定定地看着他。
“派你来杀我的可是我亲生母亲,”赵祁晏觉得这理由荒谬至极,提及谢皇后,他的心更加沉痛:“她容不下我,她要我把这条命还给她,而我为了我哥哥,我愿意,这就是理由。我不冤枉。”
谢玄舟被气笑了:“我长了眼睛,我不是你们皇宫里那些唯命是从的蠢货。”
他几乎都要忍不住把实话说出口——赵祁晏,只要你说一句你对赵祁旻没有非分之想,我就可以放过你。
可惜赵祁晏不肯。
谢玄舟对他这份冥顽不灵的偏执弄得方寸大乱,随即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你想清楚再来答我。”
赵祁晏被气得直不起腰来,靠在多宝架上缓了好久才平息了怒火。
真是反了天了,他堂堂二皇子,饱读诗书、知礼明义,竟然被谢玄舟这个死脑筋的莽夫气得七窍生烟。
守在门口心焦已久的绯云见谢玄舟竟然安然无恙的板着脸出来,更没有好脸色给他,奈何他是皇后的人,她再生气也没办法治他,于是狠狠剜了他一眼便冲进去,急着去扶赵祁晏:“二殿下您别上火,为个侍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奴婢立刻去禀报太子殿下,定要狠狠责罚他!”
“不许去烦我哥,”赵祁晏不耐烦地把她挥开了一些:“祭祀的事情就够让他操心了,我不能再给他添乱。”
“可是您……”
“好了!”赵祁晏拔高了音量:“难道我连一个小小护卫都收拾不了吗!我……”
赵祁晏一滞,想到谢玄舟,又气得够呛。
他好像暂时还真没办法收拾他。
“绯云,”赵祁晏托着腮盘腿坐在榻上,看绯云给他重新拿出套茶具沏茶,叹了口气:“你说我这个二皇子当的有什么意思?本来那些事够我烦的了,现在还多了个谢玄舟——我还真奈何不了他!”
“绯云,我真没用。”
绯云心疼他,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二殿下别这么说,您年纪还小呢,本就不应该担这些事儿……您已经很辛苦了。”
被绯云温声细语安慰一通,赵祁晏并没有好受多少,依旧闷闷不乐,直到吃了口绯云特地给他端来的新奇点心才略有好转。可惜还没等他喘口气儿,外出回来的绮罗又带给他一个令人头疼欲裂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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