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偶尔有点坏

　　一周后的傍晚，夕阳把篮球场染成暖金色。临江一中对阵师大附中的预赛刚结束，看台上的欢呼声还未完全散去。
　　“赢了赢了！”谈肆兴奋地抓着旁边擎玖玥的胳膊晃，“最后那个三分看见没？赫忱那小子可以啊！”
　　擎玖玥无奈地抽回自己的手臂，扶了扶眼镜，语气却带着赞许：“整体配合比上次市联赛好很多。”
　　方迟坐在他们旁边，目光却落在球场边那个熟悉的身影上。邢嘉言没穿队服，只套了件简单的白色T恤，正和教练说着什么。他的腿看起来已经完全好了，站立行走与常人无异，甚至还在教练说话时，随意地颠了颠脚边的篮球，动作流畅自然。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视线，邢嘉言转过头，精准地捕捉到看台上的方迟，对他扬了扬下巴。
　　人群开始散去，谈肆和擎玖玥约着去买饮料。方迟犹豫了一下，逆着人流走下看台。
　　“腿好了？”他走到邢嘉言面前，语气尽量显得平常。
　　邢嘉言没回答，只是将手中的篮球抛给他：“试试？”
　　方迟下意识接住，粗糙的触感让他有些陌生。他几乎不碰篮球，他的战场是书本和试卷。
　　“不会。”他实话实说，想把球扔回去。
　　邢嘉言却已经走向空出来的半个场地，回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熟悉的、不容拒绝的挑衅：“我教你。”
　　十分钟后，方迟深刻理解了“隔行如隔山”。
　　运球像拍皮球，投篮是三不沾，基础的带球上篮动作被他做得僵硬又滑稽。篮球在他手里，远不如一支笔听话。
　　“手腕发力，不是用小臂。”邢嘉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站到方迟身后，虚虚地环住他，手覆在方迟的手上，带着他感受正确的拍球节奏。
　　“看篮筐，别低头。”
　　“起跳，用膝盖和脚踝的力量，对……”
　　他的声音很近，气息拂过方迟的耳廓，带着运动后微热的体温。方迟的身体有些僵硬，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在球上，只觉得被邢嘉言碰触的皮肤像过了电。
　　“专心点，大学霸。”邢嘉言似乎低笑了一声，退开一步，“自己试试。”
　　方迟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刚才的感觉，运球，起跳，手腕用力将球拨出——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比之前都像样的弧线，“哐”一声砸在篮筐前沿，弹了回来。
　　邢嘉言轻松地接住弹回的球，在指尖转了一圈：“有进步。”
　　“比你差远了。”方迟抹了把额头的汗，实话实说。他看着邢嘉言闲适运球的姿态，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熟练和掌控感。
　　“我练了十年。”邢嘉言说着，突然起速，轻松过掉一个并不存在的防守者，跃起，手腕一压，篮球利落地空心入网。他落地转身，看向方迟，“你才十分钟。”
　　夕阳在他身后，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圈毛茸茸的金边。那一刻，方迟忽然觉得，这个在球场上闪闪发光、自信从容的邢嘉言，和他认识的那个在书桌前冷静推导、在网络上犀利点评的学神，奇妙地重叠在了一起。
　　“走吧。”邢嘉言捡起地上的校服外套搭在肩上，“出汗了，回去洗澡。”
　　晚上，安静的教室后排。
　　“abandon, a-b-a-n-d-o-n, abandon……”方迟合上单词书，看向旁边，“第一个单词就放弃，不太吉利。”
　　邢嘉言正对着一本厚厚的英语词汇纲要蹙眉，闻言头也没抬：“那你换个开头。”
　　“行啊，”方迟从笔袋里拿出那支刻着“Y”的钢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个单词，“试试这个？Chaos.”
　　邢嘉言瞥了一眼那个单词，又抬眼看向方迟，眸色在灯光下显得很深。他拿起自己的笔，在旁边写下另一个词：“Yan.”
　　两人看着纸上并排的两个单词，教室里只剩下头顶灯管的电流声和远处操场的隐约哨音。
　　“还是背abandon吧。”方迟率先移开视线，耳朵有点热，伸手想去拿单词书。
　　邢嘉言却用笔尾轻轻压住了他的手腕。
　　“急什么。”他翻开自己的单词本，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然，“从A到Z，按顺序来。我念中文，你拼。”
　　“凭什么你考我？”
　　“我词汇量比你大。”邢嘉言说得理所当然，“或者，比比谁先拼错？”
　　又来了。方迟心里那点好胜心被轻易挑起：“来。”
　　“放弃。”
　　“A-B-A-N-D-O-N.”
　　“能力，才能。”
　　“A-B-I-L-I-T-Y.”
　　“缺席。”
　　“A-B-S-E-N-C-E.”
　　……
　　他们一个念，一个拼，速度越来越快，像是在进行另一种形式的竞赛。偶尔方迟卡壳，邢嘉言会用笔敲一下桌面提示；偶尔邢嘉言念到一个生僻词，方迟也能准确拼出。
　　“可以啊，”邢嘉言挑眉，“这个词你居然认识？”
　　“你以为都像你，偏科严重。”方迟忍不住刺他一句。
　　邢嘉言不以为意，反而勾了勾嘴角：“所以需要方老师多指教。”
　　方迟被这句“方老师”噎了一下，没好气地催促：“下一个。”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教室里的灯光显得更加明亮。他们并排坐在课桌前，一个懒散地靠着椅背，一个脊背挺得笔直，影子被灯光投在身后的墙上，靠得很近。
　　从球场到教室，从奔跑跳跃到安静书写，他们仿佛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穿梭，却又奇异地和谐。
　　背完一个单元，方迟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累了？”邢嘉言合上单词书。
　　“还行。”方迟看向他，“腿刚好，别太折腾。”
　　邢嘉言看着他，忽然问：“今天教的，记住了？”
　　方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打球。“大概吧。”
　　“下次教你投篮。”邢嘉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走吧，回去了。”
　　方迟看着他走向教室门口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桌上并排摆着的两本单词书和那支刻着“Y”的钢笔。
　　他忽然觉得，这样截然不同却又彼此渗透的生活，似乎……也不赖。
　　他拿起笔和书，快步跟了上去。
　　（英语课刚结束，教室里喧闹起来）
　　“听写全对名单：邢嘉言、李静、王哲……”英语老师念完名字，教室里响起小声议论。
　　方迟盯着自己听写本上那个被红圈圈出的拼写错误——abundance，他多写了个a。
　　“哟，方大学霸也有今天？”前排的赫忱转过头，咧着嘴笑，“哪个词栽了？”
　　方迟还没开口，旁边就传来一声轻笑。
　　邢嘉言单手转着笔，听写本摊在桌上，鲜红的“100分”格外刺眼。他侧过头，眉梢微挑：“abundance，u后面只有一个n。”
　　方迟抿紧嘴唇，抓起笔想把那个错误涂掉。
　　笔尖却被邢嘉言的笔尾轻轻压住。
　　“怎么，”邢嘉言倾身靠近，声音压低，带着气音，“不服？”
　　他的气息扫过耳廓，方迟下意识想后退，却被课桌抵住。
　　“一个单词而已。”方迟别开脸。
　　“是啊，一个单词。”邢嘉言撤回身子，笔尾却在方迟的听写本上点了点，正好落在那个错误旁边，“可就是这个单词，让我比你多一分。”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眼睛里，此刻盛着毫不掩饰的张扬。
　　方迟终于抬眼正视他：“邢嘉言，你是不是太嚣张了？”
　　“嚣张？”邢嘉言重复着这个词，忽然笑了。他伸手，用指尖轻轻划过自己听写本上那个完美的“100分”，然后转向方迟，目光灼灼：
　　“我有这个资本。”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课间的嘈杂，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气。
　　方迟捏着笔的手指收紧。
　　然而下一秒，邢嘉言忽然再次靠近。这一次，他靠得更近，近到方迟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而你，”邢嘉言的声音压得更低，像羽毛搔过心尖，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有让我认输的本事。”
　　方迟的呼吸一滞。
　　四周的喧闹仿佛瞬间被隔绝。他看着邢嘉言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不再只是嚣张和挑衅，还藏着某种更深、更复杂的东西——一种他只在他们深夜讨论难题时，或是在论坛上收到“Yan”的肯定时，才隐约感受到的东西。
　　赫忱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猛地转回身，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邢嘉言说完，便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拿起桌上的单词本随意翻看着，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只有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他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方迟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拿起笔，在自己听写本的错误旁边，用力写下一个单词：
　　Challenge.
　　然后他推开椅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邢嘉言：
　　“下次听写，”方迟说，“我会赢回来。”
　　邢嘉言抬头看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拭目以待。”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将两个少年对峙的身影拉长，投在满是公式和单词的课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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