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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柜
窗外的梧桐抽出新芽,含着凉意的春风拂过,枝叶在空中摇曳颤动。
分手后的第一个春天,陶舟忙忙碌碌,基本装修好新家。
他没有告知父母具体位置。
春节拒绝将“女友”带回家后,父亲大怒,猜测他在敷衍,骂他翅膀硬了,竟然学会胡说八道,非要教训他不可。说着抄起沙发边的扫帚,冲陶舟后背来了两下。
说起来陶舟有六七年没被打过,熟悉的疼痛令他头脑愈发清醒,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打都打了,不如更值当点吧。
“我喜欢男人。”
话说出口的瞬间,陶舟莫名感觉肩上一轻,像是压了许久的万钧重担尽数卸下,终于有力气呼吸一整口空气。原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再不好开口,也只是五个字罢了。
时间仿佛停滞了,电视机里春晚的小品笑声顷刻消失,父亲愤怒的面容扭曲僵住,扫帚还滑稽地停在半空中。
陶舟轻声重复一遍。
好一会儿,父亲的手哆嗦起来,扫帚摇摇晃晃掉到地上,他气急怒斥:“二椅子!我们家怎么会有二椅子?!王芳!”
母亲胳膊肘抵开厨房移门,手上沾满面粉,面露诧异:“怎么了?”
“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说他喜欢男人!这是不是变态,啊?!”父亲脸色发青,重新挥起扫把。
楼下此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新年的步伐越来越近,有邻居开始吃年夜饭了。陶舟闪避到大门口,躲过这一下,心想他这顿年夜饭可能吃不上了。
“你小点声!”母亲上前按下父亲的手,被父亲甩手晃到一旁,“让邻居听见全完了!以后怎么找对象?”
“……”
陶舟长呼一口气,为还对父母抱有期望的自己感到可笑,“爸,妈,我喜欢男人,只喜欢男人,所以现在不会以后也不可能相亲。希望你们可以接受……如果不能,我也不会忘记孝顺你们。”
“你改了!回家!也别在南城了,就留在老家!”
父亲的怒吼盖过客厅的歌舞声,八年前,他也是这样愤怒地把陶舟的志愿津海大学改成南城大学的。
但这一次陶舟没有选择顺从,他拧开把手,回头深深地看两眼,走了。
“不改掉这辈子都别给老子回来!”
之后陶舟回去过两次,母亲带着哭腔求他改掉,不然她也没办法违逆父亲放他进门。
陶舟不再回去。
母亲来找过他一次,寻找不存在的陶舟的男对象,他并不想与母亲争执,也不想再如此经历几番,便没有告知新房地址。
陶舟还没搬进去,蒋尧已经闹着暖房,要他请客吃饭。他淡笑着应下,对电话那头说:“你定地方,我出钱就好。”
“我这还得兼着你的活儿,那不行,我要多带一张嘴。”蒋尧嬉皮笑脸。
陶舟收起笑。
蒋尧最近来找他的频率高很多,像是怕他想不开,因为前段时间,李析同朋友圈晒出公司团建的照片,九宫格的一角,在嶙峋的徒步山道上,陆延偏过头,与身旁长发纤瘦的女生交谈,手臂搭着一件果绿色卫衣外套。
那之后,蒋尧有意无意想给他介绍人。
他沉默几秒,刚想拒绝,但想到这是治标不治本,没了这次还有下次,“把李析同也叫上吧,刚好凑一桌麻将。”
“太好了,我正愁约不出他,他们最近忙着什么性能验证,已经拒了我好几次,你约他肯定给面子。”
两人初步定好时间,挂断电话,陶舟挑中午时间联系李析同,对方虽有些意外,还是欣然应邀。
陶舟没有午休,回房看今年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直播回放,这种时候考验的就是更新速度,谁第一个出视频,就能蹭上一波热度。
他不是多有事业心的人,只是忙碌的工作能让他短暂地脱离现实,否则,他会频繁地不可抑制地想起陆延。
就像此刻。
窗开着条缝,飘来清雅芬芳的海桐花香,像是混合了茉莉和绿茶的清香,和记忆里的某种味道逐渐吻合。
陆延如果有应酬,下班前会给他发消息报备。某次罕见地七点还没有信息,他看了下定位在市中心那片。
他手指悬停在微信发送按键上,过去很久,对话框里的“怎么没有回家呢”被一字一字删除。没有人想被管着,如果陆延在干正事,那他不应该打扰,如果不是,那他不想知道。
话虽如此,十分钟后,他给李析同发消息:析同,你们还在公司吗?想给你们点些咖啡。
李析同直接给他发来一张图,照片有些糊,中式风格的包厢里,主座上是陆延,主宾位置是一位干练精明的中年女性。
陶舟:好的,你们忙,改天再请大家喝。
放下手机,陶舟继续叠衣服,不去想陆延的异常,应该是事情太多忘记了。
十点出头,定位开始移动,路线像是回来。陶舟去厨房切好苹果橙子,加点冰糖煮醒酒汤。
咔哒一声,门开了。陆延面色如常,仅耳廓泛着红,看到他时忽地加快步伐,这才显出身形不稳来。陆延牢牢把他揽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头顶,身上散发出芬芳的酒香,和若有似无的女士香水味。
陶舟拍拍他的背,扶着他坐到沙发上,低声告诉他刚好在煮糖水,问要不要喝一点,陆延乖乖点头。
陆延嗜甜,他多加了半勺蜂蜜。
才喝两口,陆延倏忽停下,说:“我今天没有给你发信息。”
“嗯。”
“我身上的香水味浓吗?”
“是有一点,明天早晨可以送去干洗。”
陶舟语气温和,陆延却皱起鼻子,像是气恼道:“你都不问问我干嘛去了,怎么喝的酒、沾的味道吗?”
这话让陶舟一怔,他伸手抚平陆延皱着的鼻梁,“怎么不高兴呢?是应酬吧,我相信你啊。”
答对了,陆延更加生气,偏头躲过陶舟的手,“那我不值得信任。”
陶舟笑着亲亲他的嘴角,哄道:“谁说的,我帮你说他,怎么能胡乱揣测我们陆总呢。”
“你明知故问。”
“好啊,你把我抓起来吧,关一百年。”
陆延停顿片刻,终于释放出梨涡,蹭上去多讨了个吻,小声嘟囔:“算了,算了,我爱你陶舟。”
这三个多月,陶舟频频陷入回忆,可能因为失去了现在,所以更害怕忘记过去。
记忆里的陆延一直在说“我爱你”,陶舟将相处的片段翻来覆去咀嚼,发现他总是省略掉下半句——你不爱我。
陶舟当然想否认,但他忆及陆延一字一句的遗憾,惊觉自己确实从未给过陆延他想要的爱。
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只可惜,陆延已经拥有新的感情,他不应该也不能够再去破坏。
[小陶,下个月南城大学的科普嘉年华,你要乐意咱两组个队行不?]
电脑下方跳出老袁说物理的消息。
上次的抄袭事件,陶舟申诉成功,澄清视频出乎意料地登临首页。不等陶舟奇怪,老袁主动向他坦白,说是才知道亲友以为他被抄袭,气不过找了水军。他花钱给陶舟的澄清视频投流,私下不住道歉,表示如果陶舟不愿意原谅,曝光他也行,都是应该的。
陶舟那会儿没心情也没精力关注这些,只回复以后再说吧。没过多久,老袁找到陶舟,说希望能跟他共创,说是共创,实则是让陶舟蹭他的流量。一来二去,两人成为了朋友。
老袁说的科普嘉年华,陶舟也已收到学校邀请。他既是物理科普博主,更是南城大学校友,没有拒绝的理由。
倒不知怎么的,老袁这会儿工作热情高涨,急于敲定科普小方向,陶舟委婉拒绝,他是真的有事。
今天是陆延的生日。
等陶舟做完诺贝尔奖的视频,已经是下午三点。他发布之后,立刻拎着车钥匙,开往树宇科技。
他把车停在路边车位,走入园区,没有去树宇科技的大楼,而是进了大厦斜对面一楼的咖啡店,要一杯拿铁,压低鸭舌帽,坐在角落临窗的高椅上。
陆延每次生日一定会准时下班,因为这是陶舟一年当中最大展身手的时刻。他会亲手做上一桌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的美食,和一个描述不出形状的生日蛋糕,陆延的味觉也会短暂消失一晚,幸福满足地度过生日。
五点半一过,陆延办公室的灯果然灭了。
陶舟莫名有些口干,大口喝完剩下的咖啡,心脏在咖啡因作用下跳得有些混乱,他静静地等待着。
很快,陆延出现在门口。
只是,走出门口的不止他一个。
陆延身旁的女孩像是刚毕业的年纪,一头黑亮的长发,肤白匀称,远远看去,与身旁英挺高挑的陆延很是般配,陶舟甚至不得不承认,他们有些夫妻相。
他一眼认出女孩是那件果绿色卫衣的主人。
手中的纸杯不知何时发生轻微变形,陶舟松开手,缓慢地抚平纸杯的皱褶,试图恢复原样。
没有成功。
他看着陆延和女孩并排走向停车场,偶有春风吹过,女孩的发丝飞舞着,擦上陆延的脸庞,陆延伸手轻触,脸上浮起淡淡的笑。
看到这场景,陶舟想他应该释怀,这不就是他想象过的陆延理应拥有的完满生活吗?
他应该替陆延高兴。
许是陶舟的目光太过直白专注,下一刻——
陆延突然侧过头,有一秒钟,陶舟错觉陆延穿透遥远的距离,隔着落地窗与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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