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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住(一)
迷蒙间,月澜分明紧闭双眼,却仿佛看到了母亲担忧的愁容:“阿娘,阿娘来,来接月儿了么……”
怕母亲再次离去,月澜忙伸手向“眼前”的虚影抓去。
这一抓却落地实实在在,温暖柔软堵满手心,月澜惊喜:“阿娘,真的是你吗?”
又不知所云地呢喃了几句,便迫不及待地向手边的温暖蜷过去。
“喵呜……”
被抓住的玳瑁狸奴不满地哼唧一声,引得地上的两只同伴也竞相跳上床榻,毛茸茸地挤在玳瑁旁边,鼻尖吸动,小心翼翼地嗅向昏睡之人。
三只狸奴如同毛毡一般将月澜围了个圈,硕大的尾巴交错搭在她的脖颈和胸膛上。
一时间,月澜感觉浑身都温热了起来。像是从前躺在母亲怀中一般,暖意融融。
三只小狸奴咕噜噜打着呼,半眯着眼,小鼻子一张一吸。它们也不怕人,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在月澜身旁卧了下来。
中军大帐。
于至元沉声汇报:“大王,如今我等已经来了两月,崔家似乎当真是放心了。除了先前的女细作,再未有其他动作。”
裴谦惯常讥讽道:“崔景疏那老东西又得了个小儿子。老来得子,老东西正在兴头上,只怕还顾不上我们这边。”
接着又补充道:“话说兄长,听说前些日子,崔家老二好像被埋伏了,就在下滘。你说当真是奇了,竟是他嫡亲的大哥干的。”
“不错。”刘巽眼中似有思索。
前几日,崔煜廷刚被伏击,他就收到了池巍的快信。
“那大王,我们什么时候对崔家用兵?”下方的陈炽问道。
“是呀兄长,崔景疏这一窝鼠辈占了我燕地六城这几年,也是该让他们吐出来了。”
裴谦满脸愤恨地附和陈炽。
众人目光齐齐望向座上的矜贵少年,刘巽依旧玄衣长冠,革带紫绶,眼下却罕见地透出几分倦色。
习惯性地左手搭剑,指腹来回摩挲着剑柄,片刻后他才开口:“不急——,崔煜承为何出现在下滘?他此行绝非仅仅为了刺杀崔煜廷那么简单。崔景疏到底不放心,派他来探我虚实。”
继而又冷笑道:“他那点看家本事还算没丢光。”
顿了顿,刘巽双眸微眯,令道:“须卜。”
“末将在,”须卜肃恭敬施礼。
“带十万人去东地待命,粮草辎重直接从都蓟下运,这两日便出发。”
“陈炽蔡钦。”
“末将在。”
“你二人带八万人去西境,盯紧申之忌。”
“哎兄长,那我呢?”裴谦满眼期待。
“你与无尽留河间。”不顾裴谦脸上的失落,刘巽沉声下令。
待亲信战将走后,刘巽独留于至元:“卢玳那边如何?”
“回大王的话,卢玳倒是听话,已经在加紧练兵,准备来年取赵仟的旸州。”
“算他识相。”刘巽脸上满是不屑。
处理完所有军务,刘巽更衣披甲,准备下去练兵场。
转身出帐之际,身后的内侍余长急忙拿着大氅追出来,进言道:“大王还是披上这貂裘吧,外面风大。”
于至元也劝道:“余长说的是。”
刘巽十分懊恼,发狠似的一把夺过。
自从五年前,在北地重病一场后他就落下了严重风疾。只要被冷风吹透便会头痛不止,寻遍名医也得不出个根治的法子。
男子汉大丈夫,行军在外,竟还需时刻留意保暖,这让刘巽比吃了败仗还要窝火。
刚一抖开,刘巽就看到黑色的貂绒上似有几处飞尘,顿时不悦地皱眉,瞪向余长:“你如今越发会做事了?换掉!”
余长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解释:“大王饶命,许是昨夜回来太晚,小的没来得及打理就被其他人收起来了。小的这就去换,这就去换。”
提到昨夜,刘巽鼻尖微不可察地吸了吸。
见余长就要转身,喝道:“行了,滚下去。”
说罢,将大氅一抖一披,自顾自地阔步迈出中军大帐。
刘巽足下生风,军靴踏在冻土上铿锵有力。
忽然,他脚步一滞,眉头紧蹙:“什么声音?”
于至元一愣,他什么都没听到,疑惑地环视四周。确实没什么动静,只好回道:“臣下实在没听到,不知大王指的是?”
没有回答,刘巽径直往侧边走去。
他耳力目力俱佳,方才听到奇怪的呻吟声,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吏。他拔剑出鞘,只等取其项上人头。
见势不妙,于至元连忙小跑跟上。
越走越近,这下连他也听到这不寻常的声音了。抬眼一看,声音是从小帐里发出的,小帐?
于至元心中暗叫不好,尚未来得及阻拦,便见刘巽已然以剑掀帘,长腿一迈,踏入狭窄的军帐。
好在,没有糟糕的场面。
刘巽收入眼帘的是一具薄薄的身躯,正痛苦地在榻上哼唧不止,整个上半身都被三只长毛狸奴给淹没。
来人气势汹汹,三只狸奴被吓得直炸毛,弓起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如今不用猜,刘巽也知道发出奇怪声响的人是何人了。
他气急败坏地上前,心道此女当真是个祸害,军营重地怎能容她如此扰乱军心!
若被其他人误听到,军纪威严何在。
剑鞘拨开狸奴,修长五指握住月澜脖颈。
烫。
这是要死了?
刘巽冷眼瞧着神志不清的月澜。
待于至元冲进小帐,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刘巽单手掐住月澜脖颈,似要置她于死地。
他顾不上礼数,连忙出声制止:“二十万石粮草!大王!”
听到此话,刘巽的手指仍是一分未松。
月澜被提起来,身上的热气瞬间消散。
察觉脖颈上一片炙热,她竟控制不住地低头蹭上去。
手上传来麻痒,刘巽见鬼似的一把扔掉手中人:“饶她多活几日。去,找人弄哑,不许再出声。”
于至元眼前一黑,忙劝道:“大王还是手下留情吧,到时候申家恐生不满,这粮草……”
刘巽火气复又升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本王如何!”
于至元不敢直视,提心吊胆地建议:“要不,先将高氏挪至大王侧帐,大帐温暖,待病情稳定一些了再送回河间官舍。若今日继续留在此地,高氏恐怕熬不过去。”
说完,他偷瞄向刘巽,却直直碰上对方极为不善的眼神。
“大帐藏匿女子,于至元你脑袋给风灌坏了?!”刘巽怒不可遏。
于至元赶紧解释道:“大王,高氏此时断不能死啊。且大王与高氏的婚约尚未废除,应当是无妨的,且只是侧帐……”
于至元小心观察刘巽的脸色。
刘巽锋利的侧脸显得十分阴沉,死死盯着月澜蜷缩的身体,一言不发。
眼前闪回月澜狸奴取暖的模样,他嫌弃地拍了拍手。
再出声时,言语间已经少了几分火气:“你看着办。”
看到刘巽走了出去,于至元擦了擦额间冷汗,方才他是真怕刘巽就此掐死或毒哑月澜。
回想起从前,他二人自小一同长大。他长刘巽三岁。虽然人人都道小公子打小脾气就不好,但他知道,刘巽也并非一开始就如此阴狠暴躁。
灵宝关混战,燕国突逢变故,年仅十三岁的刘巽不得不披甲上阵,四处征战扑火,积劳成疾,落下严重的风疾。
五年来,每逢秋冬,便惯常受尽折磨,人也越来越暴躁嗜杀。
“唉……”
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于至元走到月澜榻前。
见榻上人还在昏睡呓语,他轻声呢喃:“唉,都是可怜人。”
随后招呼人将月澜连人带榻抬到刘巽偏帐,几只狸奴还跟了过来,似是极为不舍。
于至元皱眉,吩咐余长:“去,抓了扔给裴谦,让他看好自己养的小祖宗别乱跑。”
“什么小祖宗?”刚提到裴谦,就见一道赤红色的身影奔了进来。
“欸?阿大,小二,三儿,你们怎么在这?”
于至元瞪向没心没肺的裴谦,没好气地回道:“你搁这儿点兵呢?还不快收好这些小畜生,当心惹了大王不快!话说你又跑过来干嘛!”
“什么小畜生!捕鼠校尉!懂不懂,还是个君子呢,真是的。我过来拿兄长的黄肩驽,余长快给我取过来。”
随后,他又闲不住地四处转悠。
忽然,听到屏风后面似乎有人声。裴谦好奇地伸长脖子,就要闯过去。于至元怕他又嘴欠,连忙拦住。
“干什么,无尽君你拦我干嘛!后面是谁?”
屏风后又断断续续传来不合时宜的咿呀声。
“女子?好啊于至元,你敢给我兄长塞女人了,原来你的长史就是干这个的!你不知道兄长最烦女人吗?先前那个朱颜,掏了两个月马粪了,怎么,掏粪的人不够了?”
“是高氏。”
于至元精疲力竭,懒得和眼前的泼皮斗嘴。
“不是吧,那死丫头不像是及笄了,不太好吧?”裴
谦难得有些许迟疑。
“出去。”
于至元是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
余长拿了驽,赶紧将裴谦连哄带拉地请了出去。
刚被裴谦一打岔,他心下倒生了几分异样。还未曾想到这一层,看了眼榻上的人,于至元心道:“好像是有些不同。”
傍晚,陈媪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在天黑彻底之前带回了上好的风寒药。
伺候月澜将药服下,又将她汗津津的身子擦了一遍,换了余长递来的干净里衣。
因着余长警告,说刘巽不喜外人在侧。陈媪只好又退回先前的小帐,隔一个时辰就来悄悄看看。
直到子夜,刘巽才踏着风雪回到主帐。
刚进来,就闻到淡淡药味从旁边飘过来。
不满地皱眉,刘巽卸下佩剑,回到里间和衣而眠。
因常年习武,刘巽的五感异常敏锐,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他的耳目。
这一夜,他几乎没能睡个整觉。
只因月澜不是翻身就是踢腿,亦或是又哭又笑地喊娘。
终于,忍无可忍,刘巽翻身提剑,怒气冲冲来到侧间。
因着大帐温暖,月澜睡得东倒西歪,被子凌乱地横在一旁,小脸通红,发丝胡乱地散了一枕头。
“粗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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