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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执
第二天上午,最后一节《马哲》还没讲完,纪寻就把书往包里一塞,猫着腰从后门溜了。
法律系大楼在校园的另一头,红砖墙,爬山虎,透着股庄严肃穆的劲儿。
纪寻按照论坛上的课表,摸到了四楼的大阶梯教室。
下课铃一响,乌泱泱的人群往外涌。
他在走廊拐角的垃圾桶旁站定,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来寻仇的。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才慢悠悠地晃出来。
苏祈安没穿那晚的黑色冲锋衣,换了件质感很好的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单肩背着包,正低头回消息,浑身上下散发着“我很贵,别来沾边”的气息。
“苏学长。”
纪寻往前跨了一步,挡在路中间。
苏祈安脚步一顿,抬起头。看清拦路虎是谁后,眉梢挑得老高。
“哟,纪寻?”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上下打量了一番,“可以啊,这都能摸过来,看来侦查能力不错。”
“我有事找江雨眠。”纪寻没跟他废话,“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苏祈安乐了,身子往墙上一靠,那股慵懒劲儿又上来了。
“你有他微信吧?找人这种事,发个消息不比堵门快?”
“发了。”纪寻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他不回。”
“哦——”
苏祈安拖长了尾音,脸上的幸灾乐祸简直不加掩饰,“那完了,这是生气了。”
他甚至还好心地帮纪寻分析起来:“认识他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见他亲自动手揍谁。虽然是在梦境里,但那一拳的滋味不好受吧?”
纪寻左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那种火辣辣的灼烧感似乎又回来了。
“你也别太郁闷。”苏祈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调侃,“你在咱们‘圈子’里现在可是名人。敢直接附身在BOSS身上……啧啧,这操作太骚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圈子?
什么圈子?
纪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但他没问,只死死盯着苏祈安:“我想见他。”
“没用。”
苏祈安摊手,“他既然不回你,就是把你PASS了。本来他还挺看好你的资质,甚至动过招你进队的念头,结果你一上来就整这么一出‘自杀式袭击’,太虎了,不可控因素太多。”
“PASS?”纪寻皱眉。
“对,就是面试不通过,回家等通知——虽然永远不会有通知的意思。”
纪寻沉默了几秒。
走廊里人来人往,不少路过的女生都在偷瞄苏祈安,顺带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敢拦校草路的男生。
纪寻深吸一口气,眼神没有半分退缩。
“让我跟他见一面,我想跟他再聊聊。”
“我都说了,没有他的允许,我不敢带你去。那家伙发起火来六亲不认,我可不想当炮灰。”
纪寻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重复,“我想见他。”
苏祈安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我说你这人……垂死挣扎是没用的。”
“我想见他。”
“……”
纪寻往前走了一步,“你告诉我他是哪个系的,我自己去找。”
“行行行,怕了你了。看在你这么执着的份上,给你指条明路。”
苏祈安凑近了点,压低声音,“他既然没拉黑你,就说明这事儿还有回旋的余地。江雨眠这人吧,吃软不吃硬。你再缠缠他,脸皮厚点,多发几条消息,说不定他嫌烦了就愿意见你了。”
纪寻看着他,眼里的执拗散去,真诚地说了句,“谢了。”
……
接下来的几天,纪寻彻底贯彻了“脸皮厚”的方针。
打开那个漆黑头像的对话框。
早上七点:【早安。】
中午十二点:【午安。】
晚上十一点:【晚安。】
多一个字没有,少一个字不行,精准得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常乐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总觉得这哥们儿是不是受什么刺激魔怔了,甚至一度怀疑他是不是网恋被骗了钱。
周六下午,宿舍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常乐正对着电脑屏幕狂敲键盘,嘴里骂骂咧咧:“上啊!奶妈你会不会玩!奶我一口能死啊!”
纪寻戴着耳机靠在床头,手里捧着本单词书,眼神却有些放空。
手机就在手边震了一下。
嗡——
不是微信提示音,是来电震动。
纪寻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抓起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江雨眠。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还没来得及把手机凑到耳边,常乐那边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卧槽!团灭了!”
纪寻手一抖,误触了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清冷得像是深秋晨霜般的声音,穿透了宿舍里浑浊的空气。
“我在你楼下。”
那声音顿了顿,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冷意。
“不是想见我吗?下来。”
常乐的哀嚎声戛然而止,张着大嘴看向纪寻,耳机都要惊掉了。
纪寻却根本顾不上他,翻身下床,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喂!老纪!什么情况?男的女的?”
回答他的,只有“砰”的一声关门巨响。
纪寻一口气冲下五楼,冲出宿舍大门。
深秋的风卷着几片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落在脚边。
不远处一棵三人合抱粗的老榕树下,立着一道人影。
江雨眠。
他双手插在卫衣兜里,低垂着头,黑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
几缕柔软的黑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贴在额角,整个人透着一股还没睡醒的倦怠。
纪寻放慢脚步,喘匀了气走过去。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不过一周未见,江雨眠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一圈轮廓,瘦得惊人。
那漂亮的桃花眼,此刻黯淡无光,眼睑下方沉着一层浓重的青黑。
露在口罩外面的皮肤白得惨淡,脖颈上的青筋随着呼吸若隐若现,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听见脚步声,江雨眠慢吞吞地掀起眼皮,声音隔着口罩传出来,闷闷的,带着点沙哑的颗粒感。
“找我有什么事?”
纪寻看着他,没有马上回答。
风很大,吹得榕树叶子沙沙作响。
江雨眠本来就高,今天穿着宽大的卫衣,更显得身形单薄,感觉下一秒就会被风吹倒。
“风挺大的。”纪寻下意识把背挺直了点,想帮他挡挡风,“要不……去我宿舍坐会儿?”
江雨眠脑袋都没抬,晃了一下,拒绝得很干脆。
纪寻往旁边瞥了一眼。
宿舍楼的一楼是排商铺,其中新开了家名为“遇见”的咖啡馆,落地窗透出暖黄的光。
他本想提议,要不去那里坐着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两个大男人,面对面坐着喝卡布奇诺?
那画面怎么想怎么奇怪。
还是算了吧。
纪寻清了清嗓子,找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切入。
“我记得你之前开会说过,那件事牵扯的学生有一百多人,他们……后来都怎么样了?”
总不会是一个一个地救吧?像救常乐那样,工作量也太大了。
难怪看他这副快要猝死的样子。
“锚点毁了,梦境崩塌,人自然就都得救了。”江雨眠咳了一声,声音有点发虚。
“哦,那就好。”
纪寻松了口气。
看着对方这副随时可能晕倒的架势,他决定先认个怂。
大丈夫能屈能伸。
“那天晚上的事,是我冲动了。”纪寻语气诚恳,“不该没打招呼就附身BOSS,搞得那么惊险。”
江雨眠眼皮撩起,黑沉沉的眼珠子盯着他,没什么情绪波动。
“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呃……”纪寻被他问得一噎。
“还是说,你觉得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怎么疯都无所谓?”江雨眠往前逼了一步,语气里裹着冰碴子,“道歉这种场面话就免了,我不爱听。”
纪寻抿住嘴唇,喉结滚了滚。
确实,他心里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如果不拼那一把,常乐可能已经废了。
“我当时没得选。”纪寻迎着他的注视,没躲,“那种情况,我不赌一把,难道眼睁睁看着常乐再死一次?”
“赌?”
江雨眠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肩膀抖动,口罩上方露出的眉眼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拿命赌?你以为这是打游戏,死了还能读档重来?”
“可你说过,在梦里死了又不会真的死!”纪寻反驳,“就算有代价,我也能扛……”
“你能扛?”江雨眠打断他,声音骤然拔高,因为用力过猛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咳得弯下腰,单手撑着树干,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纪寻下意识想伸手扶,被他一巴掌挥开。
“别碰我。”
江雨眠喘着粗气,眼尾咳得通红,“你根本不清楚这些梦境到底是什么。有些代价,你是无法承受的。”
纪寻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收回来。
“但我赢了。”
“那是你运气好!”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纪寻盯着他,“如果我不这么做,你有几成把握能赢?五成?三成?”
江雨眠没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如果我不出手,一旦失败,常乐就完了。”纪寻往前跨了一步,把两人的距离拉近到呼吸可闻,“你们是专业的,任务失败了大不了写份报告,复盘重来。我不行。”
“我朋友还在里面,他等不起下一次。”
风卷着几片枯叶落在两人脚边,发出沙沙的脆响。
江雨眠直起身,眼神里的那点情绪慢慢淡下去,重新变回了一潭死水。
“又是这种论调。”
他有些厌烦地摆摆手,“每个刚进圈子的新人,都觉得自己是救世主。为了朋友、为了正义、为了那些虚头巴脑的理由,脑子一热就敢往火坑里跳。”
“这不是借口。”纪寻皱眉。
“对我来说就是。”
江雨眠拉了拉口罩边缘,遮住有些苍白的下颌,“个人英雄主义救不了任何人,只会把队友也一起拖下水。你的道歉,毫无价值。”
纪寻心头火起。
“咱俩才认识几天?你就把我摸透了?凭什么给我贴标签?”
江雨眠显然不想再争。
他太累了,连吵架的力气都欠奉。
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让他现在只想找张床躺下,睡个昏天黑地。
“回去再冷静几天吧。”
江雨眠摆了摆手,“想不通就别来找我。”
说完,他把卫衣帽子扣在头上,转身就走。
背影单薄又决绝,很快就融进了黄昏的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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