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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小草
“…谁跳楼了?”
一道苍白无力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却无人应答。
周笠听着阮惊休发出的孤零零的声音,心头有些微颤。
她不太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不知怎的,这个时候忽然想趁一下乘务之便,或许是好奇吧。
周笠推开熙攘的人流,从拥挤的、看热闹的人群中侧身挤上前去,黄白警戒线将现场围成了一个四方形的区域,里面是刚刚赶来的医护人员和穿着警服的警察们。
“这里禁止拍照!禁止拍照!”一个短发女警大声制止着围观群众,女警的话起了一定的效用,但奈何看热闹的人太多了,总有抱着侥幸心理的和泼皮老赖的,仍旧有许多人举着摄像头肆意录像,他们的手伸得长长的、高高的,快比天高,恨不得整个人扑进去,揭开裹着尸体的白布,好拍下这刺激性地一幕,博人眼球。
死者的死亡地点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一名学生——他们估摸着是一名学生,也要是一名学生,毕竟他们已经想好了该如何拟定新闻标题了。这名学生,没有死在学校里头,也没死在自家里,而恰恰好死在安宁一中大门口的马路上。
“是从对面的居民楼跳下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啦!吓死人了。”
周笠瞥了眼身后的人群,抿抿嘴,伸手撩起横在腰际的警戒线,三两步走到刚刚那名女警前面,从内包里摸出她的证温和地笑着攀谈:“这里发生什么了?”
小姑娘仔细检查了一遍警察证,确认无误后,在周笠领导巡视般的眼神注视下,刚想脱口把什么都交代了,忽然又想起来昨天自己因为嘴巴没把门被上司训话的场景:“抱歉,非案件参与者,我、我不能透露。”
周笠挑挑眉,点点头,没说什么。
心里却在琢磨着,不然找个地儿黑进去看看路口监控?来的时候看过了,两头都有天眼,这种交通枢纽的监控损坏的几率也特别小。
正在她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时,一道响亮的声音刺破沉默的空气:“大佬!”
一名身形微壮的男子咚咚跑来,身上的警服穿得规规矩矩,不太年轻的脸上有对眼睛亮亮的发光,对着周笠熟稔地叫道:“周大佬!是我!许成真,三年前,你还记得吗,我们一起合作过。”
周笠仔细端详着许成真的脸,笑道:“当然记得,许队,幸会。”
许成真很高兴周笠还能记得他,毕竟三年前在那桩案子里他只是一个小人物,因工作能力出色被上级派过去交接任务信息,有幸和周笠共事过一小段时间。
那次案子是一次跨国诈骗案,牵连甚广,别人或许看不出眼前这个女人的厉害,但是亲身经历过的许成真太清楚了,这位的能力,深不可测。
想到这儿,许成真连忙拉过一旁同样身为技术人员的风喜,向周笠介绍道:“她也是网警,她叫风喜。”
“风喜,这是你周前辈。”
“周前辈好!”风喜暗自呼噜一声,拍拍胸脯,心想原来这个漂亮姐姐这么厉害,连一向严厉的领导也这般尊敬。
“嗯。”周笠云淡风轻地应了声。
既然有熟人,那就好办了。周笠试探性地朝前面忙活的那处扬了扬下巴:“有学生跳楼了?我随便问问,不能说就算了。”
“有什么不能说的!不是什么机密案子,我们也是刚接到不久……”许成真朝死者处投去一道目光,“是个姑娘。身份还没确定……女孩脸朝下着地,面容全摔烂了,当场毙命,现在法医那边正送检DNA,除此外,我们正在问学校那边能不能确认身份。”
周笠了然,点头示意知道了。
“行,你们忙,不打扰了,我呢就是过来提醒一下……”周笠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周围,“有不少人在现场直播,联系一下官方把直播下了吧。”
许成真皱眉,小声骂了一句什么馒头,然后由衷感谢:“多谢大佬。”
周笠转身准备离开,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算是信息报酬:“先走了。有需要可以找我。”
“!”许成真瞪大了眼睛,还没从惊喜中回过神来,周笠就已经消失在闹腾的人海中了。
这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周老板躲到了一个角落,观望了一下四周,确认没人后,对着面前空荡荡打着小广告的白墙出声:“阮、阮惊休,你在吗?”
半晌,无人应答。周笠摩挲了一下指根的银戒,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离开了。
这么快就走了,不是说要和她交朋友吗?
啧。算了。
店还开着呢,回去了。周笠迈着长腿跨过空气,忽地一顿。
空气中响起一道声音。
“……我知道她是谁。”
有些悲凉。
周笠来不及细想,又听她接着说道:“风吹起来,我看见她的衣服了。”
“她夏天里的衣服就那么几件,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都看见了,衣服、衣服背后一只很大的米老鼠,我看见了,我还看见……还有黑色……还有黑色的冰袖。我知道她是谁……我知道、我知道……”
对面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似的,不断重复着“我知道”,但却迟迟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她是你的朋友吗?”
“不……”
“亲人?”
“也不是。”
风声呼呼滑过,阮惊休却什么也感受不到。也什么都做不了。
她是我的学生。
死掉的是我的学生。
她是一个争强好胜的孩子,拼个好成绩总是学到最后一个离开教室,跑八百为了拿满分跑到自己低血糖,她话不多,可一和这孩子讲起话来,她总是笑嘻嘻地,十足认真地待你,你讲过的事情她都记得,是很好的一个姑娘。
她勤奋、努力、勇敢、真诚,生长在泥里,长成一颗小草,翠生生,有着顽强的根系,喜欢太阳光。
这样的小草,只需要一点养料,只需要一点光照,就能抓住所有的机会,奋勇向上争、向上长,成树、成花。
只是连绵的雨实在是太久太急,又太难熬了,小草的根被泡得软烂,逐渐衰败凋零,见不着阳光,吸不到养分。
阮惊休想救一救这个姑娘破碎又强韧的心,想改变这场注定悲剧的悲剧,想留住一个笑脸。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呢,她已经将这个名字刻在心里了。
她叫孙轻。
“她叫孙轻!!她叫孙轻。她叫孙轻啊……”阮惊休忽地悲呦地细声呜咽。
小石头跳到阮惊休颤抖的肩膀上,幻化出一条细长手臂,学着像人类那样安慰地拍拍这个伤心的阮惊休。
阮惊休的声音是那样悲凉,里头藏着浓重到几乎窒息的绝望和悲痛。周笠不禁暗自好奇:这女鬼经历了什么?和孙轻又是什么关系?
她想伸手安慰安慰这个悲伤的女鬼。或许给她一个轻轻的拥抱?这样也许会好受一点。
可惜她只能听见她的声音,触摸不到她的身体。
垂在身侧的手刚抬起了几厘米,又微不可察地落回去,五指拢了拢。
“……唔……呜……我,周笠,对不起……我没事。”阮惊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股脑把自己的情绪塞进肚子里,抹抹眼泪,极力平稳声音对周笠道。
她不想她的求爱对象觉得她是懦弱的,不堪一击的。
她要躲起来哭。
“我,我有点事,失陪一下!”阮惊休装出正常的声音,在周笠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朝人挥挥手,然后抓起肩头的小石头,“对啦,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小石头!”
“阮惊休!”小石头惊讶地喊。
“小石头,乖啦,给我一点自由时间,一会儿就回来。”阮惊休摸摸小石头脑袋,用出了当鬼的好处,溜得快。
飘着飘着就走没影了。
哦,不对,阮惊休本来就没影子。
她这般自嘲地想着,却又偷偷溜回孙轻自杀的地点。
警方办事速度很快,阮惊休这一来一回的时间,现场已经基本处理好了,即将恢复交通。阮惊休没有再看到孙轻的尸体,大概是被装进了那个黑色的袋子,不久后就是法医解剖,然后进火化炉,出来一捧灰。
随风去,或随土葬。
然后,再无生息。
阮惊休恍惚起来,周围嘈杂的人声像潮水包裹着她,天地压着她,她微小如尘埃,如蜉蝣。
这一切是否正确?
命运真的会被改写吗?
注定死去的人真的会活下来吗?
阮惊休仰天向天发问,向地请教。
无人回答她的问题。
这是她的问题。她无可解的心结。
荒芜,不真实感,从脚踝处寸寸攀爬上阮惊休的身体,像爬山虎长满全身,与此同时,阮惊休感到恐惧、无法抑制的恐惧。
因为今天是星期三。
不对的,日子不对的。上辈子,孙轻是死在周六。
不仅日子变了,连地点也不对。阮惊休的记忆里,上辈子孙轻没有选择像今天这样死在人员密集的校门口大马路,而是在学校内一栋即将拆除的废旧教学楼上跳下。
一中管控手机管得严,孙轻在学校里出事,顶多几条视频传出。而在外面就大不一样了,阮惊休看到无数的摄像头,甚至还有直播。
一个女学生的死,会掀起多大的风暴?
重活一次,事态似乎变得更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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