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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去,汝不早曰
迷迷糊糊,如坠雾中。
余泠泠听到了什么“寒沙凌”,“回月亮镇”的话。
她惊坐起,一脸狰狞。
“小女子三年手打的绝情百炼剑在哪儿!我,我要收拾他!死奸商。”
站在床头的霍如羿猛地吓了一跳。
她那只摇她起床的手,放也不是,继续晃也不是,就摆在空中。
雪白的信笺扎得人眼眩目。
原来只是寒沙凌的信寄回来了。
他每年除夕都会往月亮镇寄信,几乎每个人都有份。
余泠泠记仇,向来懒得拆开,都拿去引火锻剑了。
霍如羿跟寒沙凌不熟,这是她第一次收到他的信。
她拿定不住收拾它的主意,特地一大清早来寻泠泠。
信上有一个“夯”字。
霍如羿问。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让我收拾他的时候下手再狠点?
泠泠苦闷地咬了咬手指甲盖,摇摇头,“如羿,我讨,讨厌他,你把他的信烧了吧。”
“好好好。”
霍如羿失笑,伸出手掐了掐她圆润的肩膀。
“剑器行重新修缮好之前,你就在我家住吧,正好赶上过年,你也在我家吃年夜饭罢。”
年?
今天是什么日子?
泠泠印象里总记得有人跟她说要快过年了。
年,到底有没有过去呢?
她理理乱糟糟的头发,盯着粉白色的脚趾尖算日子。
自剑器行遭大火烧光,粗略一算,泠泠已经在霍如羿家寄居了五天。
寄居养心期间,霍婆婆年事已高记不清事,昨天能当上午过,今天能当中午过,明天能当晚上过,天天在院子门口织毛衣。泠泠没甚么事干,天天蹲在院子门口,看霍奶奶织毛衣。
霍如羿依她,把她也当祖母养着。
但泠泠总归不能这样过下去,她有她的锻剑手艺须要发扬光大。
“压岁钱。”
“谢谢如羿!”
霍如羿从衣袖里又拿出个小红包,“今天除夕,再给你添些钱买件新衣,收拾收拾,晚上霍阿婆带你出去划舟。”
“霍,霍阿婆?”
泠泠往外瞄了一眼。
霍奶奶年龄大了,也能去划船?
霍如羿拍拍她的头。
“笨死啦,我说我自己是霍阿婆。长安人都是这样称呼和离过的女子。”
“可如羿,也不老,不算个阿婆。”
泠泠笑着躲过了她的手,又问道。
“今年老,老徐去吗?他不去,我也就不去了。”
昨年月亮河除夕划舟的心酸,她还历历在目。
船座是几丈宽,两人划船刚好。
江海凝,有他心心念念的牵秋姑娘。江清光会给霍如羿,总是留下泠泠跟满脸皱纹的老徐拼船……这实在是,对单身人士不太友好。
“我,我忽觉精神抱恙。”
余泠泠微颦黛眉,学一根扶风弱柳,手腿一撒,栽倒回了热乎乎地被窝。
“十有八九是病了,咳咳,我,我指定没法子跟你们去玩了。”
“真的?”霍如羿不信,她把额头贴在了泠泠的脸上。
“嗳,真有点烫。那…那重办户籍、路引的正事,看来也要等至你病体痊愈了”
“户籍?”泠泠愣住了。
“是啊,你家剑器行都烧成什么样了,那种东西能找得到?”
岂止是能不能找得到。
关键余泠泠她根本就没有这玩意啊。
“需要,需要什么证明吗?”泠泠心虚的瞟了瞟霍如羿。
“安心嘛,老徐说,你是无父无母、逃荒来月亮镇的孤儿,按照我们这儿是可以把你的户籍,过继给公孙师傅。”
“真,真的?”泠泠恢复了一些精神。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她在大唐三年,最梦寐以求的便是取得户籍。有了户籍,她出入任何地方都不必提心吊胆。
她会成为这封建王朝大家庭里真正的子民。
“可我好惶恐。”
泠泠按住了胸口,皮下一颗年轻旺盛的心脏“砰砰砰”的急跳。
“办个户籍罢了,有什么好心慌的?”
霍如羿觉得泠泠的反应莫名其妙,她跟着她一起笑起来。
“对了,我想知道你是从何处逃荒来的月亮镇?”
“这……”
泠泠看着霍如羿,闻言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了。
“你难不成有什么苦衷?能跟我聊聊?”
霍如羿看出了泠泠心底的疑虑。
余泠泠的悲伤逆流成河,她心里苦水能对她讲吗?
她要是对霍如羿说,我实际上是大唐官府严令通缉的逃奴,当年为从临颍跑路到河西,我一把火烧了主人家的宅子,还伤了夫人和老爷?
真敢坦白,霍如羿即使不立马报官,抄起斧子索了泠泠的小命也合乎情理。
宋朝释普济的一句话说得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她余泠泠来到月亮镇后,哪有一天能真正放得下?不是在师父的教导下琢磨锻剑手艺,便是替生计在锻炉边烤得汗流浃背。
跟铜鏊烙面饼似地,两面难坐人。
而她费心锻造售出的龙泉宝剑,除了给文人墨客吊在腰间装腔作势,要么落到沙场士兵,河西土匪手中成杀人利器。
三年乱世混下来,泠泠早参悟透了。
人的底线跟创伤阈值是一回事,糟心事经历的越多,越冷漠麻木,何况这是唐文宗李昂龙爪下的晚唐,兵荒马乱,连做皇帝的都生怕宦官老爷,哪天不悦把他优化了。
余泠泠知道,户籍对她至关重要,即使不择手段、别无他法,她都必须要拿到手。
总不能真靠指望泠泠作为现代人的道德高尚伟光正,那些素未相识的古人会把她当作活神仙对待,再将户籍亲手送出?
少妄想了。
她仅仅安分守己经营剑器行,没招谁惹谁,不照样遭恶人觊觎,被烧光了铺子?
良心,在乱世之中只会成为累赘……
泠泠想了一会儿,抬头握住了霍如羿的手。
“你是知道的,我刚出生那年,不会走路,也不会爬。”
“谁问你这个了?你不如直接从始皇帝吞并六国开始讲?”霍如羿不太乐意。
泠泠又想了一会儿,放开了霍如羿手,转而抱住了她的大腿。
“如羿,我们是挚友,我不该骗你,我说实话!”
泠泠恳切道,“实际上我,我本是中原的良家女子,可恨小时候家乡发了场水灾,我跟爹娘先后失散,遭猪油蒙心的人贩诱拐…直到路过河西,我好不易逃了出来,但户籍路引等物什再没胆带走……”
霍如羿起初生气的紧皱眉头,但察觉泠泠后半句话皆出于肺腑,一时间又不知晓该作何态度,她默了默,半晌长叹了口气道。
“月亮镇,我从没见过你这样身世的外地人。但问题不大,在月亮镇,没什么事情是两袋高粱面解决不了的。”
“听我支招——等过完年,你去镇长家送点礼走趟人情,户籍路引等断然是能补办回来的。”
“真的?”
余泠泠饱含希望地睁大了眼睛。
“真的。”
霍如羿送给泠泠一个笑脸。
“以后,你可以该叫公孙泠泠了。”
公孙……泠泠?泠泠差点顺着话意点头说好听,忽然又拨浪鼓般的摇起头。
“不,我不会改名字。”
“为何?”
“我的姓氏,对我很重要,我死,死也不能改。”
她拒绝的态度强硬,霍如羿便语气轻松的劝她,“姓氏有什么所谓?大家照样喊你泠丫头呀。”
“我有我的苦衷……总之,我绝对不会改的。”
泠泠扭过头嘀咕了几声,看起来有很重的心事。
“哎,怪我心直口快,说了错话,你别跟我翻脸就行。吃红烧肉吗?”
霍如羿不再继续追究,伸出头往门廊外喊了一声。
“劲夫——”
门外名叫劲夫的男仆衣带齐整的走了进来,他恭恭敬敬的朝霍如羿喊了声“小姐”。
原来昨夜霍如羿见泠泠胃口不好,几乎没吃几口饭,想她是因没了铺子心情不好,特大半夜的叫起男仆整了些油荤卤肉润肠子。
看着满桌的红烧肉,糖醋排骨,酱闷卤猪蹄,干菜扣肉,泠泠顿时觉得浑身清爽。
“诶?你现在吃肥肉?”霍如羿惊奇的站起了身。
“我想通了,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亏待自己,太蠢了。”
泠泠点点头,继续用筷子夹起了油润晶亮的五花肉。
“好啊,多吃点。”霍如羿笑眯了眼眸。
一早清早吃这些确实会腻,好在劲夫不知从哪儿摘回了一把新鲜薄荷,往菜碟里加了点花椒油、米醋,拌了道清爽酥麻的小凉菜,正好配以解油腻。
悄悄地,余泠泠在桌子底下朝霍如羿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如此贤惠的男人,她也想要一个~
·
夜深去。余泠泠啃着早上剩的卤猪蹄,目送霍如羿出了门。
“你真不跟我一起去划船?”
“咳咳咳,我,我身体不舒服啊,怕耽误到你们游玩就不好了。”
泠泠挤了挤眼睛,视线溜到了霍如羿身后的劲夫。
他们两个郎才女貌,合配的不得了,她何必去做什么电灯泡?
霍如羿走过来为她拢了拢衣领。
“乖~那你注意身体,快回屋去,别着凉了。”
“如羿,你快把我哄成紫河车了。”
泠泠抹净了油嘴,进屋提起桌子上的茶壶,对准壶嘴“咕咚咚”的喝了大半壶。
院墙外有人放鞭炮,炒得泠泠躺在床上连话本都看不进去。
往年师父会给街巷的小孩打铁花,但今年不会再有了……
她吸了吸鼻子。
忽然,她听到门外又有动静,以为是霍如羿忘带了东西拐了回来。
泠泠开了门,却傻愣愣的站住了。
师兄,回来了。
“钢铁林立的巨擎,霓虹密布的长河,飞越高山的机械鸟,你记得吗?”
褚痴望着泠泠的眼神,有希冀,有迷惘。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抑或是两者兼是,她能告诉他答案吗?
再次见到褚痴,使泠泠心头顿生了些“青梅竹马遭邻村地主强取豪夺,本以为永无再见之日,但在菜市场偶遇”的既视感。
她在想他这半个月去了哪里?
褚痴神神秘秘的朝泠泠耳旁说了句悄悄话。
“姑娘,小生同是穿越者。”
“……”
“……”
泠泠恍然大悟,眼睛一亮。
“吾去,汝不早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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