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起涂山

　　季承安似乎感受到了这轻柔的拥抱，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青瑶的魂魄已经近乎透明，她的脸上布满疤痕，遮盖住她的五官，看的人触目惊心。
　　季承安颤抖着手，却又不敢触碰她。
　　她现在太脆弱了，宛如一个残破不堪的布偶，即便修补多次，仿佛只要轻轻一碰，或只要吹一口气，就会再次碎掉。

　　“对不起，瑶儿……”
　　季承安满脸悔恨，他再次用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瑶儿，我做了这么做错事，你不要原谅我，继续恨我吧……”
　　他亲手将她杀害，还将她的魂魄剥离。他做了这么多伤害她的事，桩桩件件，仿佛让她不要原谅自己，继续恨着自己，他才能好受一些。

　　青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不恨你了，师兄。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个女人，是她欺骗了你。

　　季承安缓缓抬起头，声音沙哑：“不，若不是因为我，也不会让她有机可乘对我下手。”
　　他继续痛悔道：“对不起，瑶儿。”

　　青瑶抬起手，轻轻帮他擦掉脸上的泪痕。
　　她腕间的相思花印记刺痛了季承安的眼睛，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才能弥补青瑶，弥补这一切。
　　他握住青瑶的手腕，动作十分轻柔，旋即低下头，在她腕间鲜红的相思花印记上落下一吻。
　　“瑶儿，对不起，来世……”

　　话未说完，青瑶反握住他的手腕，摊开他的手掌，用手指在他掌心一字一句写道：
　　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答应过我的。
　　不许反悔。

　　她写的速度很缓慢，许是缺少魂魄的原因，总归不能像从前那般机敏。
　　季承安很耐心的看着青瑶，当她写完的那一刻，季承安用力的点头：“嗯，我不会反悔。”
　　他怎么可能会反悔？
　　若是没有发生这一切，此刻，他们已经做那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可惜没有如果。

　　青瑶迟钝的勾起嘴角，两个可爱的梨涡出现在脸颊旁边，一如当年。
　　她缓缓伸出一根小手指。
　　季承安几乎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他们年少时，经常这样做来约定。比如他答应第二天给青瑶买千层糕，那么青瑶便会伸出一根小手指，说：“哼，你每天那么忙，万一忘记了怎么办？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狗！”

　　季承安深吸一口气，将小手指搭在青瑶的小手指上。
　　青瑶眉眼弯弯，魂魄开始逐渐消散。
　　“瑶儿？！”
　　季承安瞬间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看着青瑶本来就近乎透明的身子，此刻开始不断消散。

　　与此同时，涂山琬儿暗叫不好。
　　看着手中附在璃水玉上的二魂六魄，同样的正在消散，她问萧以安：“你可会渡魂之术？”
　　萧以安摇了摇头：“不会啊不会，奇门遁甲什么的我还在行，法术这一类我并不是很擅长啊很擅长。”

　　涂山琬儿眉头一皱。
　　这下可糟了，现在青瑶的魂魄尚未重聚，若是不施渡魂术助她魂入忘川，恐怕过不了今晚，她便会彻底魂飞魄散。
　　涂山琬儿将目光落到一旁的太虚真人身上：“你可会渡魂术？”
　　太虚真人一怔，旋即摇头：“渡魂术乃高阶术法，只有到达一定阶品的修道者才能施展，贫道修为低微……”

　　涂山琬儿不欲再听他多言，却眼看青瑶的魂魄即将彻底消散。
　　没时间了，只能……
　　她迟疑地问萧以安：“那个……你，能不能借我些法力？”
　　萧以安眼睛一亮，旋即凑到涂山琬儿身边：“当然可以呀当然可以，狐妖姐姐可是我未过门的娘子，以后不但我的法力都是你的，连人……也是你的哟是你的哟！”
　　他笑嘻嘻地弯着眉眼：“只不过不知道狐妖姐姐想怎么借？是手牵手借呢？还是额头碰额头呢？唔……如果是嘴唇的话，我也是不介意的哟不介意的！”

　　涂山琬儿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努力的从齿缝挤出一句：“用手就行了。”
　　法力相借，必须得与相借之人身体接触，触碰的面积越多，则借出的法力便越多。虽说渡魂术乃高阶术法，但以涂山琬儿的阶品，用不了太多法力，所以用手传递就足够了。

　　萧以安似是有些失落，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状态：“唉，好吧好吧，狐妖姐姐想牵手就牵手吧。”反正牵到手了，他也不算吃亏。
　　说完，他仿佛很熟练似的握住了涂山琬儿的手，趁她愣神之际，与她十指相扣。
　　萧以安一抹坏笑，露出得逞之色：“狐妖姐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这么凉。”

　　涂山琬儿则是激灵一下。
　　萧以安的手掌很温热，刚触碰自己冰凉的掌心时，她只觉宛如有一股电流自她掌心发射，飞速的向她的四肢百骸穿过，那种全身酥麻的感觉不禁令她身子一激灵。
　　“狐妖姐姐，我要开始了哟！”
　　话音刚落，只见两人掌心间泛起光芒，光华流转。渐渐的，涂山琬儿便觉丹田之处有一股暖流，轻柔的裹住了她破损的内丹。
　　她运转体内的法力，将其存于回元丹中。

　　须臾，涂山琬儿抽回手，淡淡道：“够了。”
　　萧以安撅了撅嘴，似是还没牵够：“好吧。”

　　涂山琬儿走到青瑶跟前，她一手握着璃水玉，另一只手掌心掐诀，白皙的指尖闪烁着银色的光华。
　　忽然，书阁内刮起了一阵风，微微掀起涂山琬儿的衣诀。
　　乌黑的发丝随风飘散，就在青瑶魂魄彻底消散的那一刻，她轻起檀口，声音宛如月下古琴空鸣般，空灵而悲悯：

　　“吾引魂兮，归忘川。”

　　话音刚落，附在璃水玉上的二魂六魄瞬间归于青瑶体内。与此同时，涂山琬儿指尖光芒大盛，银色的光华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独特的柔和内敛，犹若如水月华。
　　她指尖轻轻点在青瑶的眉心。
　　魂体本已近乎透明的青瑶仿佛忽然充满力量，魂体不再那般虚弱透明，她脸上的那些疤痕消失不见，就连声音……

　　“我的嗓子……”
　　青瑶下意识开口，季承安站起身，激动的身体颤抖着，不可置信：“瑶儿……”
　　青瑶知道她这种“回光返照”般的状态持续不了多久，于是看着季承安，祖绿色的眼瞳清晰的倒映着他的身影，她一笑：

　　“师兄，好好活下去，我在忘川河畔等着你……”
　　来世，我们再做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惜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出口，青瑶的魂体瞬间消散，化作星光点点，璀璨宛若星辰。
　　季承安抬手欲抓，却扑了个空。
　　他看着那泛着绿色光芒的碎片，宛如羽毛般轻柔的拂过他的脸颊，仿佛还带着青瑶的余温。
　　“瑶儿……”

　　涂山琬儿收起法诀，对季承安道：“季城主，青瑶已经魂入忘川了，她刚才说……”
　　“她说会在忘川河畔等我，她要我好好活下去。”季承安扭过头，“谢谢你，帝姬殿下。之前是我失礼了，还望殿下可以海涵，至于璃水玉，明日我便帮你们打造‘一叶扁舟’。”
　　涂山琬儿颔首：“无妨，多谢城主了。”
　　萧以安走过来，手拍在季承安肩膀上，问：“师兄，接下来你如何打算？那兰铃夫人……”

　　如何打算？
　　他想将她千刀万剐，让她下地狱为瑶儿赔罪，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我会休了她。”
　　季承安沉声道：“我会把她所做的这些恶行告诉苏家，然后从此不再来往。”他叹了口气，“等这一切事了，我便回玄华山，看守祠堂赎罪，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有颜面去忘川见瑶儿。”

　　夜色静谧，衬得他声音低沉幽幽。

　　*

　　妖界。
　　青丘之国，止水宫。

　　看着跪在地上伤痕累累的黑影人，涂山珩眯起眼睛：“这么说，那傀儡师竟那般厉害，将与你一同前去的那些暗影卫都杀了？”
　　那暗影卫连忙点头：“回主上，那傀儡师不容小觑，他竟能同时操控数个傀儡，而且他那不要命的打法，属下简直见都没见过，不然属下也不可能九死一生……”
　　“呵。”涂山珩一声轻笑，“没想到啊，涂山琬儿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让人这般护着她，着实出乎我意料啊。”

　　涂山珩轻轻用拇指摩挲着扳指，嘴角缓缓下沉。
　　永州……
　　他不似涂山琬儿自幼便一直待在青丘，年少时他曾独自出门游历过，涂山琬儿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永州，他将涂山琬儿内丹刺破，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离永州城不远，好像有一个叫无归崖的地方。

　　佁殇河……无归崖……
　　鬼医。

　　涂山琬儿想去寻鬼医助她修复内丹。

　　涂山珩眼神逐渐变得阴鸷。
　　呵，他可记得，那鬼医虽医术精湛，但却不是什么人和妖都治的。
　　想要求鬼医修复内丹，是要付出代价的。至于那鬼医想要的代价……涂山琬儿给的起吗？

　　就算她给的起，修复了内丹……想到这里，涂山珩紧紧攥住拳头。
　　不行，现在还不能杀了她。
　　涂山珩思索片刻，开口吩咐暗影卫：“召集所有暗影卫，守住无归崖，务必将涂山琬儿带回来，记住，不能动她的性命。”

　　暗影卫立即抱拳：“是，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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