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是一座果园

　　在此之前我的确经历过很多次心动，对人也好对物也罢，却从未像此刻这样过，我猛地回想起第一次见他时，那种素未谋面却又久别重逢的复杂感受，那此时此刻算什么?久别重逢却又似乎素未谋面?

　　我好像又闻到了柑橘的气息。

　　克莱尔夫人还在侃侃而谈，我们像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用皮囊掩饰差点一跃而出的心脏。

　　李维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我，令我有些不自在，我偏头捋了一下鬓角的头发，回过头却发现他还在看着我，我有些怕其他人是否会注意我们，目光飘忽地左右检查一番，这一切都落入他的眼里，令我有些难堪。

　　我只好皱着眉去看他，以表我的质问，可他的回应却是那样温柔与无辜，似乎我的眼神刺痛了他。

　　他的眼睛写着真诚、热烈，好像还有爱，就像我照镜子时突然想到他时瞳孔的模样，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错觉。

　　佣人端来红酒炖牛肉，又在杯子里倒上酒，克莱尔夫人结束她的演讲，众宾客一齐起身向她敬酒。

　　不久，饭桌上的交谈热络起来，我则是低头闷声不吭吃着食物。

　　“太太的病可好了?”李维低声问我。

　　我含糊其辞答道：“差不多吧。”

　　李维似乎在努力克制什么，最后低低说：“病的人不止你一个。”

　　我正琢磨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身侧的马修太太却突然开口问道：“李维先生，您的纽扣是蕾丝做的吗？”

　　我这才注意到李维胸前纽扣的样式，心中暗暗惊诧，李维拿起方巾擦嘴掩饰道：“是的，雪花蕾丝。”

　　他说这话时眼神十分自然地望了我一眼，我不懂他这么做究竟是要做什么，还是想让我更加难堪?

　　马修太太又问：“实在是精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在纽扣上包蕾丝的，您是怎么想到的?”

　　“是一位太太告诉我的，我今天特意穿来给她看。”这次李维没有再看我，可我却心虚地暗下了眼眸。

　　马修太太紧接着又问：“哦?我还真好奇是哪位太太这么有品味。”

　　我心跳到了嗓子眼，不知道李维会不会说出我的名字，这或许是他报复我的手段也未可知，可他似乎并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我心急之下，故意打翻了红酒杯，酒液淌在雪白的桌布上，淅淅沥沥淋了下去，在地板上聚成暗红的几小滩。

　　周围几人暗呼一声，佣人迅速围上来进行清理，我顺势起身说了句“抱歉”便动身去卫生间。

　　在克莱尔夫人家华丽的卫生间里，我洗干净双手，将冰凉的水抹在耳朵上试图降温，刚才的情景实在是太危险了，这顿饭也似乎没有吃下去的必要了，还是称病回家为妙。

　　过了几分钟，我走出卫生间，来到昏暗的走廊里，却迎面撞上墙后的一个人，害我踉跄了一下，那人急忙扶稳我，“太太怎么走得这样急？”

　　是李维的声音，待我适应光线后才看清他的脸，我一把推开他的手，“你怎么在这？”

　　“我见太太一直没回来，有些担心就来看一看。”李维的声音很温柔，与以往有些不同。

　　我双手抱臂道：“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先回去了。”

　　说罢我就要往回走，奈何李维却上前挡住我的路，他和我靠得很近，我急忙后退一步，“你这是做什么？这里可不是你家。”

　　李维的眼睛在暗处亮晶晶的，甚至连声音好像也是湿的，“对不起，我后悔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似乎一整晚都理解错了他，他可能自始至终都在向我示好。

　　“晚了。”我简单撂下两个字，气氛瞬间陷入沉默。

　　“听说电器行开始卖电视机了，你去看过没有？竟然能在一个小箱子里放电影，家里要是有一台都不需要去电影院了。”“真的吗?竟然这么神奇！”

　　走廊拐角处传来两个女人的说话声，我有些慌乱，不愿被她们撞见我和李维在聊天，刚要走开，却被李维拉着走进了一旁的男士卫生间。

　　他把我抵在洗手台前，我用口型愤怒地质问他：“你疯了！你在做什么！”

　　李维双手按在我的胳膊上，侧耳倾听门外渐渐靠近的高跟鞋声，对我的质问视而无睹，我只好歪着头尽力与他的眼神对焦，一边用力地无声地质问他。

　　总算他肯看向我，此时我俩正保持着一个亲密又暧昧的姿势面对面靠在一起，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李维漂亮依旧，我无法恨他。

　　他的吻落下来，我侧头躲过去，他便抱着我的头，在我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声音又轻又痒，害我的耳朵发了烧。

　　终于，我再也忍不住，泪水轻轻划过脸颊，转过头看向李维，却发现他早已红了眼眶。

　　李维把我抱在怀里，我也同样环着他，语言开始变得苍白，心跳会说明一切，神明降下福祉，魔鬼也为我们手舞足蹈。

　　就这样过了一会，隔壁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我俩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彼此。

　　“从此我还可以像刚才一样抱你吗？”李维似乎还是不太确定我的心意。

　　我又抱住他，抬头道：“可以，当然可以。”

　　李维这才轻轻柔柔地吻了一下，颤栗得几乎再也说不出话，我笑了笑，商量好先后回到宴会上。

　　接下来的时间他装模作样邀请了几位太太跳舞，随后才邀请我跳了属于我们俩的第一支舞，那是前所未有的兴奋，我们站在闪耀的灯光下，在人群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地跳着舞。

　　我和他约好明天上午在家见面，因为安东尼几乎每天都出去约会，那么家里就会是最安全最舒适的地方，我想我们会度过愉快的一个上午。

　　一曲舞罢，我的手从他的掌心里抽离出来，不舍之余我们并不悲伤，因为分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从今夜零点起，我便开始拥有一个从早到晚每一刻都享有李维的爱的一天。

　　一朵花枯萎了，另一朵却正迎来新生，新的生命力贯涌在我的血液里，我脚步有力，走在颓败的夜色与寒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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