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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下囚的体面
汴梁的冬天比金陵冷得多,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这几日侯府的房间里已经没有炭火,李从宁和周嘉敏只能裹着厚厚的被子,缩在床榻上取暖。
离过年没几天了,汴京城的百姓,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年货,准备着迎新春了。
李从宁忽然想起,去年今日的金陵。
那时宫里正张灯结彩,廊下挂着鎏金的宫灯,殿内烧着暖融融的银丝炭,她和李煜、小周后围坐在桌前,宫女们端上热腾腾的蟹粉汤包、水晶肘子,连空气里都飘着甜香。
可如今,廊下只有光秃秃的木柱,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她指尖发僵,桌上唯一的年货,是一小块五花肉。
“主子,准备准备,咱们也要开饭了。”窅娘始终不习惯喊她县主
正说着,院门外忽然传来士兵的脚步声,李从宁下意识起身,除了送俸禄的小吏,她不知道还有什么人会来侯府?
抬眼看去,只见两个穿着宋军服饰的士兵,站在门口,手里各提着一个精美的食盒。
为首的士兵面无表情地将盒子扔在门槛上:“晋王府送的。”
窅娘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块冷硬的面饼,还有一包受潮的糖。
“这就是晋王府送来的东西,是不是被你们换了?” 她忍不住质问。
“哼,违命侯府的人,还想挑三拣四?再啰嗦,连这些都没有,阶下囚!” 说完,两人哐当一声关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李从宁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没说话。
她知道,和这些士兵争辩毫无意义,反倒会让人觉得她们不安分,若是如此这些天的隐忍都白费了。
他们是宋人,在他们眼里,自己这些亡国宗室,连申诉的资格都没有。
只要她和兄长李煜等人,看起来足够安分,柔弱到毫无反抗之力,就有可能会让宋廷放低警惕。
只有他们放松警惕,她才好找机会动手。
也许是这几日的隐忍有了效果,除夕之前武德司的人终于撤走了,只剩下府衙役兵在院外看守,偶尔进来巡查。
李从宁清楚,接下来自己出府的机会就要来了。
汴京城的除夕,连风里都裹着甜香。
街面上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撞在违命侯府斑驳的院墙上,碎成零星的热闹,却连窗缝都钻不进来。
屋内的灶火快熄了,仅余的一点火星舔着锅底,把李从宁手里那块红糖映得发暗。
这糖还是给兄长熬药时省下来的,李煜本来身体就弱,一入汴京,这北方的寒气让他诸多不适。
李从宁指尖捏着糖块边缘,指甲几乎嵌进粗糙的糖霜里,才小心敲下一角放进锅里。
清水慢慢泛出琥珀色,稀薄的甜意飘起来,却压不住屋角那盆结冰的冷水散出的寒气。
“公主,您还记得吗?去年除夕,宫里煮的是莲子百合羹,陛下还说,那羹里的冰糖放得正好,不甜不腻。”
窅娘一边忙着去添柴,一边轻声说着语气里带着怀念。
李从宁当然记得,那时李煜还穿着龙袍,笑着给她和周嘉敏舀羹,说要 “岁岁平安,长长久久”。
更有林侍卫冒着大雪,为她从梅林采回的好多朱砂梅,红梅映雪,红得是那样喜庆。
可如今,金陵梅林里的朱砂梅,应该已经开放,却再无那个为她采梅花的人,平安成了奢望,长久更是不知指向何方。
她低下头,看着锅里翻滚的糖水,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就在这时,屋外脚步声传来,正屋的门帘被掀开了,是晋王赵光义突然到访。
“一直说来看看侯爷,倒被朝中诸事绊到如今。”
他抬手掸了掸肩上的雪,语气听着平和,却让屋内的空气都紧了几分,连窅娘都停了搅糖水的手。
李从宁拢了拢身上单薄的棉衣,指尖触到腕间的赤金镶玉镯,冰凉的玉质让她稳住声音:“晋王是大宋重臣,能踏足这违命侯府,已是殿下恩典。”
“恩典” 二字说得轻,却像根细针,扎得赵光义的目光顿了顿。
他往前走两步,靴底碾过地上的雪粒,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本王虽忙,却也记挂着侯爷在汴京的日子。前几日让人送来的糕点,侯爷可还吃得习惯?”
一旁的窅娘忍不住插了话,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晋王那日送来的,只有十几个冷硬的面饼,连点热气都没有,哪有什么糕点!”
赵光义眼睛扫过桌台上还剩下的两个面饼,方才还带着几分温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墨色的眸子里翻涌着不易察觉的怒意。
“去查,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奴才,连侯府也敢怠慢!找到,给他长长记性!”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重,亲卫躬身应下时,他的目光却黏在李从宁脸上,从她冻得泛红的耳尖,扫到她攥着锅铲的手,连她指节泛白的模样都没放过。
李从宁心头一紧,攥紧了袖中的玉镯,母亲当年把这镯子套在她腕上时,说 “阿宁要护好自己,别轻易落进旁人的圈套!”
可如今身处绝境,想要破局,赵光义这圈套她就必须得入。
李从宁上前半步,屈膝时裙摆扫过冻硬的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殿下息怒。许是底下人一时疏忽,并非有意怠慢。如今除夕之夜,不必为这点小事动气,更不必因此责罚旁人,免得扰了殿下的兴致。”
她话说得软,姿态却不卑不亢,既给了赵光义台阶,又没让自己落得仰人鼻息的境地。
她垂着眼,没看他,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发顶。
他眼底的怒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欣赏,又似探究。
“县主这是替本王着想?只是本王既说了要照拂侯府,就容不得旁人这般敷衍!”
这话像一缕细烟,轻轻绕在李从宁心上。他上前披风扫过她的手背,留下一点短暂的暖意。
李从宁往后退了半步,避开那点温度,却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腕间的玉镯上,那眼神深不见底,像要透过玉镯,看清她藏在袖口的心思。
李从宁垂了垂眼,手指悄悄蹭过袖口,手镯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着清醒:“殿下言重了。从宁不过是阶下囚,能有口热糖水已是万幸,不敢奢求更多。”
“阶下囚?” 赵光义忽然又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近。
他应该能看见她眼底未散的警惕,她也能看见他眸子里自己的影子。
他抬手,指尖几乎要碰到那只玉镯,却在半空停住,转而落在她冻得发红的手背上,只碰了一下,就收了回去,指尖还残留着她手背上的凉意。
“县主何必如此妄自菲薄?你若肯,何至于做阶下囚?”
那点温度像火星,烫得李从宁指尖发麻。她攥紧手,把那点麻意压下去,抬眼时,眼底映着灶火的微光。
押她来汴京的人是他,如今这困境之中给她体面的还是他。
赵光义这样的人,身边从来不缺美艳的女子,他之所以愿意把这份特殊给她,是因为她尚且有利用价值,厉害的猎手更喜欢有实力的猎物,所以她要入局,可又不能失了风骨去依附。
“殿下的肯,是要从宁忘了金陵城破的雪?”李从宁试探开口
赵光义的指尖顿了顿,忽然笑了,那笑意藏在眼底,捉摸不透。
“县主倒是直白。只是你该知道,汴京的冬天比金陵冷,单凭这点糖水,护不住侯爷,也护不住你自己。”
他转身从亲卫手里接过一个铜制暖炉,放在桌上,炉身还热着,“往后府里缺什么,让门口的人去晋王府说一声。”
李从宁看着那只暖炉,铜面映出自己的影子,渺小又倔强。
她知道这暖炉是糖,可裹着的却是看不见的囚笼。
她再次屈膝,这次却抬了眼,直视着赵光义的眸子,声音平静却坚定。
“谢殿下体恤。只是兄长素来喜静,不愿过多叨扰。若真有需要,从宁自会向殿下求助。”
赵光义看着她眼底的那点倔强,忽然伸手,指腹轻轻拂过她鬓边的碎发,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掌控力:“好,本王等着县主!”
他转身离开时,门帘再次落下,把风雪和那点暖意都关在了门外。
李从宁站在原地,指尖触到手腕上玉镯的冰凉,忽然想起母亲玉镯的温度,他能给的体面,从来都是裹着糖的囚笼。
而她要做的,是咬碎这糖,挣开这笼,哪怕掌心沾着糖渣的黏腻,也要握着这碎糖的力气,走下去。
除夕夜的烛火渐弱,李从宁独自坐在桌前。
她从袖口摸出玉佩,上刻着唐字,冰凉的玉质下似还藏着经年的余温。
这玉佩的来历,要追溯到她还是金陵宫中日日缠着父亲撒娇的稚童。
那年她不过十岁,趁宫人不注意偷溜出皇城,想看看市井里叫卖的糖画,却没成想刚拐过街,就被几个蒙面山贼掳进了城郊的破庙。
她吓得缩在角落哭,是同样年幼的林侍卫赤手空拳跟山贼搏杀。
那山贼的刀划破他胳膊时,血溅在她素色的裙摆上,她至今记得林侍卫把她护在身后时的声音:“公主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后来林侍卫打走了山贼救出了她,一路背着受了惊的她走回皇宫,父亲又疼又气,既责她顽劣,又感念林侍卫的忠勇,便将这枚刻着 “唐” 字的玉佩赏了他。
这玉佩是传下的旧物,虽不算极品,却能凭此在紧急时号令唐军,是实打实的信任与体面。
这些年林侍卫一直把玉佩妥帖收着,从未轻易示人,更没动用过那号令之权。
李从宁怎么也想不到,他第一次将玉佩拿出来,竟是在破庙分别时,塞进她掌心说 “如今属下引兵诱敌,生死难料,这玉佩唯有交予公主,才能护得南唐血脉,号令散落在汴京周边的旧部,这是公主的底气!”。
指尖顺着玉佩的纹路反复摩挲,李从宁眼底没了方才对赵光义的警惕,只剩沉沉的坚定。
林侍卫坠崖后生死不明,是她眼下除了宗室安危外,最挂心的一桩事。
她甚至不敢深想,若那一日破庙外的追兵再近一步,若林侍卫为了护她没能脱身,她如今还能不能握着这枚玉佩,想着复国的事。
李从宁翻出叠得整齐的纸张,快速动笔画出了林侍卫的模样。
她知道,赵光义的体恤是把双刃剑,既能暂解侯府困境,也可能让她陷入更深的牵制。
但她别无选择,要复国,要带南唐宗亲回故土,就必须借势,哪怕这 “势” 来自敌国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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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作者的第一本小说,纯属练笔之作,如果有宝宝在看的话,也可以说说接下想看的情节哈,或者提提意见都是可以的,帮作者成长!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