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日纪

　　黎澜不再试图外出，却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座囚禁她的华美牢笼。她的目光掠过那些由光凝结的墙壁、流动着符文的穹顶，最后，落在靠墙白玉案几上。
　　那里除了一盏永燃的琉璃灯，还随意放着一面物什——一面巴掌大的青铜菱花镜。镜身古拙，边缘有磨损的痕迹，与神殿的流光溢彩格格不入。更刺目的是，镜钮旁沾染着一点干涸的、不起眼的暗红，像是凝固的血迹。
　　她的心，毫无征兆地猛地一悸。
　　一股尖锐的刺痛感倏地窜过脑海，快得抓不住任何影像，只留下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余韵。
　　“那面镜子……”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正在摆弄一盆光藤的阿菁闻言，像只被惊动的小雀，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几步就跑了过来。她顺着黎澜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哦，这个镜子呀！”阿菁的语气带着她特有的、毫无心机的熟稔，“是焰黎陛下带您回来时，一起带回来的。陛下嫌它沾染凡尘血气，本想化掉的。”她歪着头，回忆着，“但嶂岚大人说，这上面好像有很淡的、和大人您相关的‘尘缘印记’，留下来或许对您有好处。”
　　黎澜的目光依旧胶着在那点暗红之上，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排斥并未消散。“普通的旧物……”她低声重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是呀！”阿菁用力点头，为了证明其“普通”，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想要将那面镜子拿起来，“我们都看过了，照人都模模糊糊的，没什么特别……”
　　就在阿菁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镜身时——
　　异变陡生！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毫无预兆地自镜中传出！那声音极轻，却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沉重威压。
　　阿菁“呀”地低呼一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烫到，猛地缩回了手，小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圆溜溜的眼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惧与茫然。她看着自己的指尖，又看看那面依旧静置的古镜，仿佛不明白刚才那瞬间心悸的恐惧从何而来。
　　而更让黎澜心神剧震的是下一幕——
　　就在那声嗡鸣响起的刹那，原本光滑的青铜镜面，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了一圈圈细微的、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混沌涟漪！ 那涟漪中心，似乎有极淡的、星辉般的光芒一闪而逝。
　　几乎是同一瞬间，黎澜感到自己空茫的识海深处，仿佛也有什么东西被那涟漪牵动，与之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悲伤、决绝与无尽守护意念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刷过她冰冷的心房。
　　她几乎本能地想追上那一丝心跳，却只换来掌心一阵灼热。像烙铁从皮肉里划过，又迅速隐去。她张开五指，掌心干净如初，只留下肌肉极细的颤线——像一处肉眼看不见的烫伤。
　　这感觉……转瞬即逝。
　　镜面迅速恢复了死寂与模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殿堂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阿菁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小声嗫嚅：“它、它刚才……好像‘活’了一下……”
　　黎澜则死死盯着那面恢复“普通”的镜子，胸腔里的心脏狂跳不止。
　　不是幻觉。
　　那共鸣是真的。那源自灵魂的悸动是真的。这面镜子，绝非凡物！而阿菁那超出寻常的惊惧反应，也绝非一个普通小花仙面对“旧物”应有的表现。
　　她抬起眼，看向惊魂未定的阿菁。小花仙指尖微颤，正无意识地揉搓着衣角，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琥珀色眼眸里，此刻却映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理解的惧意。
　　黎澜的目光在阿菁苍白的脸与那面重归死寂的古镜之间，无声地游移了一个来回。
　　方才那瞬间的共鸣尚未在她识海中完全平息，而阿菁那超乎寻常的剧烈反应，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两种不同源却同样突兀的波动，在她空茫的感知里如同两道无声的闪电，在漆黑的夜幕下，短暂地照亮了某种隐藏的轨迹。
　　轨迹的两端，一端连着镜中未散的魂悸，一端连着花仙眼底未褪的惊惶。
　　而轨迹的中心，似乎正指向她自己。
　　她垂下眼睫，将所有翻涌的惊涛骇浪尽数掩藏。
　　这座神殿，远不如它表现出来的那般纯粹无瑕。这面镜子和这个小花仙，就像是投入静湖的两颗石子，在她心间漾开了探寻真相的、无法止息的涟漪。
　　有些烙印，纵使封印了记忆，灵魂也会替你记住。
　　而有些羁绊，纵使破碎了轮回，意志也会将其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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