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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衣人如何能一眼看出我是女子?”
“师父——”小刀绕到了师父身前,发现师父斜倚在秋千的绳索上,眉头舒展,惯常清浅的眼睛此刻安静地闭着,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师父好像除了与人打架时,是凌厉张扬的,身形矫健又灵活,平日里大部分时候便都入此刻一样,好像全身的骨头都是松散的。
小刀有点下垂的眼尾看起来好像更向下垂了。他皱着眉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师父,不知是脑她对他说的不甚在乎,还是脑她将自己搞成这般疲惫样子。
“希望这一回不是徒劳无功。”祁羽突然懒怠出声,眼皮却没掀开半点。语气平静,却又显出苍白。
今年是他们下山的第五年,这几年的探寻,无不是始于一点蛛丝马迹带给他们的无限希望,最后却皆以一场空结束。他们亦从最开始的抱有期待,到如今,变成了不敢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希冀的悲观保守。
祁羽没有起伏的声音响在宁静的夏夜里,像隔着朦胧云雾,闷闷的,凉凉的。她的长相与她的性格一样矛盾,眉眼遗传了父亲,眉毛略丰密,与人打架时,更显威风凌凌;眼型不宽不狭,眼尾长而翘,看起来不易接近。这双眉眼与高挺鼻梁搭在一起,英气十足。而她面容的其他部分,便生得与娘亲一模一样,面庞清丽可人,两片嘴唇常年呈淡淡的桃色,线条柔和圆润。
月色下,她睫毛微颤,睁开了眼睛。
“那黑衣人如何能一眼看出我是女子?”
祁羽皱起眉头,漫天飘荡的思绪,落在了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她不知道哪里可能露出了破绽,这种不受她自己掌控的情形让她不舒服。这会儿难得空下来,这一点不舒服像是在脑海深处潜藏窥探了许久,立马找上了她。
“我们还有人手在扬州周边吗?”
“都派去巢州了。”方小刀低头看着师父,“此次就是在巢州发现了暗卫训练营的线索。”
“调两个回来吧,得有人盯着赵泽和红翠楼。”
她总觉得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现下看来,赵泽并不是如他那日表现出的那般,是个草包纨绔,他更像是个披着纨绔外衣的汲汲营营之人。只是他攀往高处的手段,过于“不拘小节”。
下山的这五年,祁羽也渐渐体味出一些世俗规律,便是无论过程如何,结果赢了,那便是赢了。除非跌落,否则没人会去追究这些无足轻重的过往。
而那日让祁羽当下就决定暴揍赵泽的,并不是因他的恃强凌弱、行事狂妄、目中无人,而是因除了习武,她在这世间剩下的另一大爱好——甜饮子。
自从娘亲去世之后,柳记汤饮铺的荔枝膏水便是她喝过的最好喝的甜饮子。可赵泽好死不死地打断了正沉浸美食的她,还欲对做出如此世间罕有美味的人图谋不轨,她后悔当日竟对这人手下留情。
她下手还是太轻了。祁羽脑子转到这处,百无聊赖地叹了扣气。
“师父?”
“?”祁羽抬头看向皱着眉头的徒弟。
“巢州……”方小刀抿了抿薄唇,脸色凝重,小心翼翼得近乎迟疑,“我们还去吗?”
好像他问的不是简单的“去与不去”,而是——
师父 ,我们终于要放弃了吗?
祁羽复又转头看向静谧的夜空和其上万年不变的明月。良久,才开口道:“去。但不是现在。”
“饮子铺须得万无一失地重新开张,将生意一直做下去,做到她不想做为止。”祁羽嘴巴蠕动,自言自语,声音低得听不见。她太累了,坠入梦乡的前一秒,她想,等她醒来,她要立即去查杀死王妈妈的真凶。
她将这件事当作目前的第一要紧之事。
祁羽在黎明即将破晓的秋千上睡去。深深浅浅,有人来回走过的声音,她醒来又睡去,眼皮费力掀开一条缝,看到了绣着荷花的襦裙,朦朦胧胧中好像闻到了心爱的荔枝的味道,清凉香甜。
她嗅了嗅鼻子,眼睛上似乎被蒙上了丝滑凉爽的像帕子一样的东西,半睡半醒的她不知道她刚刚幸运地逃过了夏日初晨热烈的直射。
有清越的声音担忧地响在耳边,那声音在赶她回房里睡觉。她闻到了熟悉的乌木味道,那是一种独属于烟霞村的味道,清爽的山间草木的气息混合着山泉的清冽。
随即她被一只大手扶着,摇摇晃晃地起身,她依然睁不开眼睛,像在下着大雾的黑夜中行走,但因为熟悉的味道,她并不感觉到有什么未知的危险,她只一路顺着手臂上被引导的方向往前走。
没走几步路,她便顺势躺倒在一片光滑凉爽的竹子上,闻着空灵的竹香,终于陷入沉沉的梦乡。
这一觉是她下山五年以来睡得最深的一次,连一个梦都没有,她只是一味地沉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直从艳阳高照睡到明月再一次挂上枝头。
房内新燃的火烛不安分地跳动,在竹席上沉睡了一整日的祁羽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睁开了眼睛。室内一片昏暗,窗外已是黑夜。
她看向陌生的帐顶,直直从床上坐起,眼前是全然陌生的纱帐,身下是陌生的床榻,她皱起眉头,右手习惯性地摸向腰间“惊鹊”,脑袋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眼神空空,暗含迷惑。
就在她撩开帐帘的空挡,房外便响起了柳莺儿温柔又充满希望的声音:
“福春,去问问羽儿的徒弟,他今日晚饭想吃什么?”柳莺儿站在厨房门口的檐下,手里还拿着锅铲:“……让他去把他师父喊醒,竟生生睡了一天,这练武的人是已经连三急都没了吗?问完了别想偷懒啊,赶紧到厨房来帮忙,我这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的鱼!我的鱼!哎哟——”
说到后来,倒越来越像是自言自语了。
柳莺儿的声音顺着晚风穿过门窗墙壁,房内的孤寂灰暗就这样被猝不及防地打破,祁羽松了眉头,非常自觉地下床穿鞋,轻快地往厨房去了。
她虽不会做饭,但她能烧火,她记得娘亲说过,荔枝膏水对火候的要求极为严苛。
他们将桌椅搬到了院中的树下,此刻玉盘高挂夜空,白日积压的暑热早已散去,室外凉爽空阔,石桌上摆满了美食,加上柳莺儿自己酿的琼花露。
四人围坐一桌,赏皎月,品美酒,吃佳肴,算得上人间一大乐事。
当然祁羽最爱的荔枝膏水是必不可少的,但她平日鲜少饮酒,这酒量着实不敢恭维,两杯琼花露下肚,双颊已然泛起红晕。
“羽儿的酒量就如我的功夫,根本就没有——”柳莺儿一双凤眼此刻更加明亮有神:“而我的酒量嘛,就如羽儿的功夫,唰唰唰——出神入化!”
“我看主子这酒量没比祁女侠好上多少。”福春咧着个嘴,无情戳穿:“大家听听,都开始说胡话了。”
福春大伤未愈,柳莺儿不准他饮酒,满桌的佳肴无法以美酒相佐,他这顿饭吃的可是颇不顺心。
这要换做平常,福春若是这般当面嘲笑她的酒量,她定会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你且等着。”
“切——”
他们大多数时候不像主仆,更像是姐弟。
而一向滴酒不沾的方小刀本就话少,自始至终没有参与饭桌上的“纷争”,他不喜欢喝酒,不喜欢自己的脑袋和身体不受自己控制。
结果等其余三人忙里偷闲地准备就几样佳肴时,才发现桌上那道至鲜至纯的清蒸淮白鱼早就被肢解得支离破碎,盘中仅剩了几块碎鱼骨。三人不约而同转头,果然发现那不翼而飞的鱼头正安详地躺在方小刀的筷下。
鲜美鱼肉几乎全进了他一个人的肚中。
“果然话少才能吃的多。”福春忍不住拍手,啧啧赞叹。
“……”
少年手上的筷子霎时顿在半空,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罕见地现出了裂痕,嘴巴张了好几次,最后憋出来一句:“我明日买了还你便是。”
“主子可没时间每日做饭,饮子铺还要重新布置装修,我们活儿可多着呢!”
“……我可以学。”这句声音更低了。
一旁的柳莺儿听得忍俊不禁,顺手给了福春一个脑瓜崩:“两个小屁孩。”
祁羽也笑了,唇侧陷下去的小梨涡柔和了她沉静的眼神。她仰头喝下最后一口琼花露:
“我去去就来。”
随即便放下杯子起身,她轻轻越上高墙,就这样非常平常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方小刀的一声“师父”含在嘴中,还是被他给咽了回去。
当然,即便三杯琼花露下肚,“闯”个小小县尉司,于祁羽而言,自是不在话下。而且显然,如此想的不止她一个。那晚夜闯心月阁的倒霉黑衣人,今夜又倒霉地碰上了祁羽。
这一回,祁羽来得也真是巧。她翻进尉司的时候,证物房门口已倒了两名值守的弓手。
不过几步之隔,自然被祁羽嗅到了房内活人的气息,她直接从证物房的正门摸了进去。
那黑衣人正在翻箱笼里的衣物,忙得旁若无人。
祁羽收敛气息,狸猫一样走到他身后,至离他不足一丈的地方,她的右手已搭在腰间“惊鹊”上,凉淡如水的声音在那人背后低低地响起:
“可需要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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