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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长得可真好看
是日,霁雪初晴。日晷天光铺在阑干上,只见五彩弥散,不由为之神摇惚恍。
薛宓娘倚在门边,望着小鱼和落落在院子里玩闹。落落便是微生珩买的小柴犬,还是只一月前方出生的幼崽,腿脚短短的,都不太灵活,在院子里跌跌撞撞地摔了许多跤。
此时它再度从地上爬起来,追着小鱼手里的肉条跑。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薛宓娘无意识地敛眉叹息。于是声音顿时止住,微生珩走出来站在她身边,修长挺拔的身子投下阴影,将她覆盖。
“你若喜欢这里,我们还可以常常回来,只是朝堂那里,的确不能一直没有人。”
算起来,他们已经在这座小竹屋待了半月。这几日,频繁有人骑马而至,揣着公文书册,满面着急忙慌的样子,她就知道,他们该走了。
梦该醒了。
不过微生珩,我还是要谢谢你,至少我曾有过。
薛宓娘没看他,只笑道:“我何时说我不愿走了?宫里自然也有宫里的好处。”
“我不喜欢宫里。宫里有太多人,可我只想要你。我喜欢和你在这里,像寻常夫妻那样。”微生珩轻轻抱住她,他弯着腰,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你是天下君主,难道还不好?”薛宓娘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是体香中混杂着丁香花,她继续道,“你什么都有。”
微生珩阖了阖目,喘出几道短促哀伤的气息。
“不是的。”
我只有你了。
他想这么说。可是薛宓娘没有给他机会,她偏开身子,指着小鱼道:“难不成,就让他一个人在这里?不会出事么?”
“他在这里,反倒才安全。”微生珩略带些讽刺的语气道。
另一边的小鱼却还浑然不知,正苦恼着怎么让落落学会坐下。直到他握着筷子坐在桌前,才不情不愿地瘪着嘴,泪光闪烁。
“你怎么不吃呀?”薛宓娘摸了摸他的额头,心想这孩子也没生病呀。
小鱼抬起头,指着榻上收拾好的包袱,嘴里刚蹦出一个字就泪如决堤地哭起来:“弟弟……弟弟又要走了?我不要弟弟走,弟弟不许走……”
微生珩放下碗筷道:“我过几日就回来。”
“你别这么凶。”薛宓娘撇了他一眼。
微生珩:“……”
我哪里凶他了?
小鱼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下来,啜泣着道:“你上次说过几天,可是明明过了四十七天,我没有数错的。”
“我们这次走,是要去买一匹小马给你,到时候你就可以喂养它长大,然后骑着他一块儿去很远的地方。”
微生珩拍了拍他的肩,笑道。
小鱼原本是哭得差不离了,然而听他说罢,又忽地大哭起来,边哭边道:“为什么宓娘也要走?宓娘不要走……都不要走。”
这可怎么办?
薛宓娘不明白怎样应对这种场景,于是看向了更有经验的微生珩。微生珩自信地笑了笑,似乎是在让她放心。
他有办法。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把人药晕?”次日一早,薛宓娘站在小鱼的榻边,见其死死地陷入沉睡,怎么都唤不醒。
见薛宓娘在给小鱼探鼻息,微生珩不由笑道:“最多一个时辰,他就会醒过来。”
薛宓娘怀疑地看着他,说:“从前我在坤宁宫常常睡到日上三竿,莫非也是你动的手脚?”
“这还真和我没关系。”
事不宜迟,天暗之后赶路容易遇事险恶。因此,两人立时拿起行囊离开。
薛宓娘最后再望了一眼小竹屋,心中百感交集。微生珩握住她的手,喃喃道:“我们会回来的。”
骏马已然在山下备好。
“我自己会骑马。”薛宓娘直身坐在马背,微生珩踩着马镫上来,很自然地环过她的腰肢,执起马辔。
“我知道。”微生珩在她耳边说,混着凛风的声音,“可是你看,我们只有一匹马。”
他们风尘仆仆地在兆华城门前下马,正值日中,进城的人不多。微生珩将腰间挂着的鱼符拿给守卫,脸上戴着一张白玉麒麟面具。
兆华城中见过他的人不少,他怕被人认出来。
“回宫么?”
“还早着呢,不回,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薛宓娘隔着面具与他对视,突然发觉他竟然与剑仙有几分神似。想起来,自己与剑仙许多年未见了,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微生珩不知道她的神思,只牵着她的手往济济长街上走。她未着脂粉,却依旧美得像画里的仙人,与他走在街上很是登对,引得周遭人都投来目光。
“你瞧这两个人。”
“远远地就瞧见啦。真是一对璧人。”
“可惜那公子戴着面具,多半长得丑陋。”
“怎么会?他的手都长得很好看,人还高高大大的,能丑到哪儿去?反正要我说呀,他已然是这副模样,就算脸丑些,也无所谓。”
薛宓娘听着这些话,有些哭笑不得。
“我们去哪儿?”
微生珩没绕弯子,笑道:“城北有一家卖酪樱桃的铺子,比御厨做得还好吃。我知道你爱吃,一直想着要带你来。”
薛宓娘晃神片刻,心想:原来他还记得。
她从小就爱吃樱桃,不论是洛阳朱樱,还是中亚康进贡的金樱。樱桃中又属紫樱最为香甜,因而昭国皇帝就在她的晏宸宫中植下了一棵紫樱树。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樱树花开的时候,远看像一抹紫烟,夹在宫苑长廊间悠悠荡荡。
树下常年摆着一张黄花梨木桌。闲时,她会捧来一叠各宫搜罗的志怪话本,津津有味地翻看,就着淡茶和糕点。
八岁的一日午后,东方仪老师来了。
他官居二品,是当朝尚书令兼太子少傅,年近五十却不显老态,举步之间两袖生风。
“乐宁。”
乐宁是她的封号。
她忙站起来迎他。
东方仪博古通今,直言敢谏,是陛下信臣,故而她与两个兄长素来对他极为敬重。
薛宓娘轻扯着东方仪的袖子道:“东方老师,您是来考文章讲义的么?乐宁都记住啦,尽管考吧。”
她佯装成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却一味祈祷他见此作罢。
东方仪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本卷轴书,卷前端的浅青织带上悬挂了一枚木签,写着《棋经》。
“昨日,陛下谈起殿下对弈道不甚通晓。”
哦,原来是来教她如何下棋的。
东方仪是个读书人,读书人都喜欢将这些黑白子当作宝贝。可她不一样,她只需听着这一箩筐稀奇古怪的规制和术语,困意就会如浪山涌上来。
正当她昏昏欲睡时,一个小侍童急匆匆跑进来,在东方仪耳边低声说了一通话。他听完神色忽变,将《棋经》留下就走了,说是让她自己琢磨。
自己琢磨?
她打着哈欠看了半柱香,不仅没看懂,还将他方才教的也一并忘了。
眼看草长莺飞,和风漾起,真是个睡午觉的好时光。
可忽然,薛宓娘莫名想起一个人。
她晃了晃脑袋抖擞精神,端起身旁的芸豆卷跑去芬华轩,芸豆沙的香甜裹着腾腾热气在她怀中散开。
“殿下,别跑这样快,当心摔倒。”楚儿担忧的唤声在身后渐渐远去。
“我才不会摔倒。”
芬华轩是微生珩在昭国作为质子时的住处。从前它是废妃常美人的寝宫,她死以后,微生珩就住了进来。
轩外有两位禁兵把守,轩中只有微生珩和一个侍童,冷冷清清的。侍童名叫呈篱,她甫一走进去就看见了,那只七岁的小小人正趴在井边舀水,脸红呼呼,气喘吁吁。
红墙黄瓦围着一片小小的破落院子,花草枯萎了,窗子也坏了,风一吹就嘎吱嘎吱响。
薛宓娘透过那扇坏窗见到微生珩,他正坐在窗边,晴光与花影错落在他的侧脸上。
“嘘。”她猫着腰朝呈篱噤声,遂放轻了脚步走进屋中。
微生珩潦草地用一支祥云纹青玉簪挽着头发,身着花样洗练素雅的绫罗月白裳。他在借窗外的天光看书。不过那书却不放在桌上,而是搭在他的膝盖上,这使得他需得低头垂目才看得清。
薛宓娘觉得他微蜷着的模样有几分可爱,于是计上心头,从后面走过去猛然拍向他的肩膀。
这一拍差些将微生珩的魂拍出来。他浑身一颤,忙将书塞进衣兜里,可发觉是她以后,不安的眼底更多了一丝恼怒。
“藏起来也没用,我已然瞧见了。”
薛宓娘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笑道:“原来你这么好看。”
他对此夸赞无动于衷,反而将指尖捏得发白,有些漠然道:“殿下来做什么?”
她负着手嘻嘻一笑:“你这人好怪,为什么我一进来你就藏书?我要是读书,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比之微生珩,薛宓娘眉目间多了些疏朗明媚,此时更是毫不客气地自行落座,将芸豆卷递到他面前:“这个给你吃。”
他看也不看地摇头:“我不吃。”
“为什么不吃?很香、很甜的。”说着,薛宓娘拈起一块吃起来,好吃得不住点头。
“不吃。”
话音刚落,他肚中就传出断续破碎的咕噜声。
“饿了还不吃?”薛宓娘思忖一番后顿悟地说,“我知道了。你不爱吃这个是吗?那你爱吃什么?不管你爱吃什么,我都给你找来,只要你肯教我下棋。”
微生珩比她大一岁,照理会比她懂得多,找他是准没错的。至于为何不去找自己的哥哥,那可需要说道说道了。
大哥被父皇叫去了御书房旁听朝政,二哥则是夜猎的时候摔断了腿,如今整天躺在母后怀里撒娇,一让他念书就喊腿疼。
“教你下棋?”微生珩听明来意后反倒松弛下来。
“对。”薛宓娘点头似捣蒜。
“我不要吃的。”
“那你要什么?”
“你不许将今天看到的告诉别人。”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有人看书还得偷摸着看?不过她依旧郑重其事地向天发誓,保证往后绝口不提。
“我绝对不说。谁要是发现了你的书,你尽管说是我看的。 ”
微生珩忽然忍不住笑起来。
“你也会笑?”薛宓娘趴在案边上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看他。
他笑得真好看,眉似远山白云渡,唇若芳华光彩生。
如此看来,宫中最美殿下的名号要拱手让人了。可是看在他教下棋的份上,就不和他计较了。
一拍即合后,两人相对而坐。棋盘上的墨线纵横交错出三百六十一道格点,看得她眼花缭乱、头晕目眩。可她也是有所自恃与坚守,既然下定决心,就不能落荒而逃。
再说她若是在微生珩面前丢了脸,岂不是让弈国的人将他们大昭也一并看扁了?
晏宸宫里的楚儿见她迟迟不回宫,就找来芬华轩,正好看她学得仔细,生怕打搅就悄悄坐远了,只时不时地来换茶盏。
微生珩不如东方仪博学,可他们岁数相近,谈话间反倒更加投机。介绍完规则,薛宓娘抱起棋笥与他对弈,对棋阵的见解也慢慢多起来。
斜阳一点点拂过棋盘,二人却浑然不觉,直到楚儿捧来一盏烛台,她才不由地摸了摸肚子。
“楚儿,我饿了。让御膳房传膳到这里罢,我要和微生珩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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