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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郎小初
“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会保护好你!绝对会给你幸福!”
收到了如此言辞恳切的告白。
“哦……”
被抓住手的现役国师·阴阳寮阴阳头·神道教名义神祇官·天照大神御前奉仕役·帝都护持役·麻生家家主·本世代最强阴阳师·麻生礼,哦了一声。
她不由想了一下,自己究竟还有什么可以被保护的地方,或者还有什么可能遇到的不幸之处。
她没想出来。
但面前的幽灵神志不清又过于真心了,于是她点头。
“嗯,谢谢你。次郎,你真是个好男人。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
“太好了,小初!终于,终于啊!终于……”
面前的男性幽灵喜极而泣,透明的泪水落在了透明的脸上,渗入其中之后消失不见。他激动地紧紧抱住了阴阳师,呜咽着絮叨这些年的等待。
阴阳师听着那些妄语,担心他的存在矛盾崩溃,动动袖子抹掉了他脑中的错乱们,给予他此刻最想要的幻梦。
幽灵呆滞一会,看向她,脸红,吞吞吐吐。
“小初,我们是夫妇了……那能……能做吗……”
他在梦什么。太生硬的转折。
但比想出自己有哪里需要保护,与哪里会遭遇不幸,可简单多了。
阴阳师点头。?
这事的起因并不复杂。近江地区上报了幽灵事件,说是在久无人烟的山上,某处破败的寺庙残骸中,恰巧经过的行路人报了灵异事件,有男子哭泣的声音在周边萦绕。
当地神社去守了一阵,没法解决,于是向平安京递交折子,盼望阴阳寮派人前来处理。
麻生礼收到了消息,因为寮内人手不够,便没派人类,而派了擅长除魔的式神去干活。式神很有能力,蹲守了两天之后就用结界抓住了。
但在如何处理上,式神犯了难。原来消息传递出了差错,不是盲目凶残的恶鬼。此幽灵并未伤人,只是言语不明,天天在哭。既不是恶鬼,又没有神志清楚到可以交流;直接除去未免粗暴,但进行话疗又说不通。于是传信给主人询问怎么办。
当然,还仿佛不经意地额外写了这么一句:
【此幽灵生前为人类男性,容姿颇为端正。虽是乡野出身,面容却如玉一般美丽。变为幽灵后的此刻,更是剔透了。】
读到此,她心念一动,暗中瞥了邻座的阴阳助一眼。安倍氏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立刻察觉到了眼神,隔空劈手抢了她的信件,一目十行地读下去,读完。
“哼。”
“没呢,没呢!只是收到了一封任务的回信而已,没什么其他意思呀!不会把你放在这儿一个人看公文的,放心吧!”
“行。”
?
“……?”她问,“行?什么行?”
“想去就去,我在这儿值守就行。”
“咦。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这么体察人情了?”
“只要你愿意离那俩家伙远点,哪里都行。”他幽怨地说,“离那两个哀艳的悲剧远点。”
“其实现在他们更像可笑的物语了……”
自从上次二人对一人的全程都让她比较想离开此地交给这俩人自行解决但碍于人命终究没有强行离场的共处后,藤原氏和源氏突然就像找到了间接沟通的方式,几乎每日都轮流邀请她上门做客。二人不对彼此说话,只双双对她说,人形中转站。
她婉拒了一两次,然后傍晚工作毕,同安倍氏一道从阴阳寮中走出来的时候,牛车就已经停在阴阳寮前庭中。源氏则倚靠在牛车旁,显得有点无聊的样子。
但抬头一见到她时,源氏眼睛就亮了,快步疾行她身边,紧紧地、死死地握住她的双手,如果用蛮力掰开一定会使他受伤的程度。
“您为何不愿来见我呢,礼子?难道我们的缘分就如此浅淡,您就要这样将我抛弃了吗?”他盈出了一点清浅的泪光,“您明知道我有多需要您的垂怜啊!”
阴阳师在此等突然的袭击中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回头看向副手的阴阳助。
安倍氏露出了贵族应付式的微笑,麻生礼发誓他心中默念的言灵绝对是意图把自己和源氏一起劈了的。
以防万一,紧急避险,她拽着源氏紧握住她的手上了牛车,急忙用了瞬发的术法,连人带牛车,直接落到了源氏宅邸的门前。
她把手从有点惊愕的源氏手中抽了出来,语重心长地劝告。
“想死不要带我一起。挨同样术法,你会死我会活,你昏迷我擦伤,不值得的。”?
此刻她的阴阳助把手上信纸晃得哗啦哗啦。
“管他俩是什么大戏!反正这个,除完就没有了,这辈子你只会见他一次。”
他格外用力地咬了“一次”这个词语。
“而且你把那两人的命改太好了,卦象上实在能活太久了!原来他们哪有这么顺利,卜筮一生都坎坷郁结得很呢!况且,怎么他俩改后的卦上都和你牵出了断续的红线啊!快点把这红线掐了,快掐掉!出去,快出去,别在平安京里呆着了!”
“啊,啊,这种事情啊……也没什么吧,和我有断续红线的人也不少啊……”
安倍氏无表情地凝视着她。
“对不起。确实是被我搅动之后才有这么多的。”
他叹气。
“况且,随便给人改命的代价应到你身上了怎么办?”
“嗯?呃……不会吧,我只是顺势拨了一下。现在这种情况,本来也是他们人生的可能之一。”
“但他们并不是一般人,他们是身居高位的二人,他们的寿数和命运,直接影响现下平安京,甚至影响到接下来的五十年甚至一百年。这五十到一百年之间的事情,都可能因为你救下了、促成了他们的和好而改变。你真的确定,这种改变‘一定’没问题吗?这种改变‘一定’不会牵连到你吗?”
“这个……”
?
“你犯过的错误并不少,不是吗?确实,迄今为止没出过大事,但万一哪天疏忽了呢?”
“呃……”
“还请更加谨慎,还请珍惜自身。”他苦劝,“出京吧,等他们紊乱的命运自行归正了再回来。那时如若还要和他们交游,随你,都行。但现在你不能掺和进去了。代价如果应到你身上了,你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
大阴阳头被她的阴阳助赶出了阴阳寮大门,有点茫然。她反刍着回家取了东西,反刍着拒绝了式神们的陪同说要自己前往,反刍着走上了向北的道路,与随着升温的空气而锐意北上中的樱花,一同走至了北面。
在那里驻扎的式神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以为来的不是主上而是什么脚程很慢的妖怪。以至于和她见面的时候大吃一惊,行礼有片刻不太利索。
“主上,就在那里。”
他指指破庙和结界的方向。
“死得太久,又没灵力,只是倚靠人的执念而顽强存在。人类的执念竟然能有这么深重吗?但那份执念也快要消磨殆尽了,需要快一点处理。不然,实在是怪可怜的。”
他叹气。
“这么久了,他都没什么伤害我的动作,只是一直在哭,一直在哭。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在说什么呢?”
“他在说什么呢?”
?
他在喊一个同他一样模糊的名字,小初。
式神告退,去远些的地方镇守结界。阴阳师走进结界内,向幽灵伸手,小心地不伤害他的脆弱支撑,从中抽取了记忆阅读。记忆已经相当残破和混乱了,就像他的存在本身一样,需要极小心仔细地刮取。
一段时间后,她总算找到了些东西,原来这个鬼魂叫次郎,他所呜咽的名字是“小初”。这个名字就是他徘徊此世的原因,与他一同长大的邻家女孩。
平民无姓,也不识什么大字,取名时颇为质朴局促。小初,大约就是第一个女孩子的意思吧。是明明到处都有、到处都是,但与阴阳师本人几乎完全隔绝,基本从未接触过的那种女孩子。
她不认识任何“小初”,因为“小初”是与她这样姓氏与名字都齐全,饱含了家世的显赫与长辈的期愿,出生伊始便为她身祓祝祷,因着天赋一路尊荣扶持上去的贵族,完全不同的那种女孩子。
连她的宅邸里都没有任何“小初”在做粗活苦工,因为妖怪们的实用远胜于了“小初”们,这样普通的人类女孩子,对她来说是无用的。“次郎”也是,同样无用。
然而,对于面前的“这个次郎”而言,“那个小初”是有意义的。有意义到即使变为徘徊的幽灵,也要在此世尽力等待下去。
很执着的情意。
可惜他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鬼魂了,他所恋慕的少女再长寿也已经投胎两轮,无法挖出来让他吐露情谊。得用另外的办法弥补这份遗憾。
?
那么,小初是什么样的?
阴阳师又在碎裂中拼合出了些东西,根据他的回忆捏造了小初的气息。
是极度平民式的,柴火与草木灰的烟气、微酸的汗味与油脂、潮湿土气、发酵酱物的咸腥。她闭着眼睛,一点点地拟出每种味道,凭借拼凑出来的记忆感觉,调试着比例,混合到一起,如同在家中或者寮中调香制香一般,她把“那个小初”的味道调制了出来。贵族的沉香薰陆,阴阳师的白檀龙脑,又都被一并隐去。
灵力隐去不再波动,捏造出平平无奇普通人的感觉。
这一番调整后,幽灵缓慢地抬头,迷惘地转向四周的方向,终于转向了她这边。
“小……初?是……小初吗?”
“是哟,次郎。”小初的声音说,“我来见你啦。对不起啊,久等了吧。”
“没,没有!没有!我,我也才到——”
阴阳师没有变动自己的长相,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在长期的消磨下,面前的鬼魂已经看不清了。甚至不得不为他注入一些灵力,使他不至于在这份狂喜中直接溃散。
失了焦距的迷蒙的眼望向她,珍而重之、小心翼翼地拥抱,不敢碰坏了小初。
他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好像不对劲,也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小初”似乎不对劲。但他已被狂喜冲晕了本就破碎的头脑,于是连手下光滑细腻的锦缎触感都忽视了,鼓足勇气问。
?
“既然,既然你来了,那就是,答、答、答应我……咯?”
“嗯?”
“就,就是那个,那个,说好的那个,夫,夫妇!与我成为夫妇!”
“啊,这件事啊……”
片刻的迟疑便让次郎着急了,急切地宣告着自己的决心。
“小初啊,我,我虽然爱哭了点,但,但,但,我也是有觉悟的!
“我耐心很好,很能坚持,和我成为夫,夫妇,一定会有好日子的。
“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会保护好你!绝对会给你幸福的!小初!”
他抓着小初的手,拼尽勇气做出了如此言辞恳切的告白。
然后,虽然心跳已经不在了,他还是以扑通扑通的心等待着回应。
“哦……”
哦?哦是什么意思?好?不好?
虽然气息已经不在了,他还是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下文。
他模糊地看见小初点头,听见她用开心的语调说。
“嗯,谢谢你。次郎,你真是个好男人。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
等待了这么久,真是值得啊!
?
“太好了,小初!终于,终于啊!终于……”
他又一次哭了,但是这次不是思念痛苦,而是喜极而泣。他紧紧抱住面前的人儿,在心中无数次感谢神明,让他得偿所愿。
他激动地紧紧抱住了小初,呜咽着絮叨这些年的等待。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啊,我都要记不清了时间了……我等了多久,咦,奇怪,是刚刚还是一百年?小初,小初,你总算来找我了!我死了吗?小初,你答应我了,我们终于是夫妻了!你也死了吗?真好啊,真好啊,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丈夫了!怎么回事,我怎么好像被东西……压着。小初!我好喜欢你啊!从小就喜欢!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的碎片?我好像断成几节了。小初,小初,我们回家吧,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夫妇啦!”
突然间,他就到了家里,到了自家的泥土地面和茅草房顶中。小初在自己身边,向自己微笑。
怎么回事?
哦,对,小初答应我了,我和小初已经是夫妇了。
次郎呆滞一会,看向小初,脸慢慢红起来。迟疑着迟疑着,终究是奇怪的紧迫感占了上风,吞吞吐吐发问。
“小初,我们是夫妇了……那能……能做吗……”
真奇怪。现在还是白天。小初已经成为我的夫人了。我为什么还在着急。
幸而,小初点头了。
?
小初与他耳鬓厮磨。
次郎带着狂喜抚摸那细腻的脖颈,无茧的手指,越摸越有怪异的感觉,仿佛忽视掉了什么非常明显的事情一般,仿佛忽视了什么会让自己后悔绝望的事情一般。
但此时,一道白光闪过,荡涤了他的心灵。
他的疑惑便消失了,又回到了那纯然飘然的喜悦中。
………………
“舒服吗?”他问,“舒服吧?”
“嗯……嗯。”小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变调。
他下意识觉得不对,又在白光中说服了自己:这时的声音,总归会不同的。
于是他在涤荡的白光中喃喃重复。
“会保护好你的……会给你幸福的……会保护好你的,会给你幸福的……”
………………
?
阴阳师衣着整齐地从里出来时,看守结界的式神向她行礼。
“骨殖在大梁的下面,挖出来葬了吧。小心些,已经很脆了。”
“是。”
“他应该是一百多年前外出赶路的山民,夜晚在这儿歇脚的时候遇到了地震,在睡梦中被砸死了。”
“是这样啊。”
“他出远门是为了凑些向邻居提亲的新鲜玩意。其实不给那些也无所谓,但他想要证明一下自己是个可靠的男人。但遭到了无常的戏弄啊。”
“谁的戏弄?”
“命运——”
和我。
听从嘱咐,式神小心过头地挖着骨头,没用铲子而用自己双手捧土。养尊处优的阴阳师自然丝毫没有一同帮忙的意思——何况她的帮忙也只是用术法一口气让所有骨殖都冲上天而已,想想好像不太尊重,更没这位直接用双手捧出碎片的妖怪尊重。
她的能力只用在了最后一块骨头被挖出来时。她说:
“好了,这就是最后一块,不必再找了”。
?
当式神挖了个不大的土坑,将残余的骨殖放进去,埋上泥土,插上简略刻着“次郎”名字的石碑时,阴阳师感觉到这幽灵的最后一丝无意识的执念都开始消失,这次真正要成佛投胎了。
她赶在幽灵彻底消散之前,低低地给予了祝福。
“下次不要再认错人了,无论是三途川边还是下辈子,都不要再被戏弄了。三途川边没有你要等的人了,直接经过吧,不要回头,不要留恋。清正地渡过浅滩吧,沾染上我的气息,鬼差不会为难你。下辈子——下辈子好运。”
半是祝福半是言灵,半是宽慰半是言出法随。
确认坟墓完全被处理好,式神拍拍手,跳起来,回到阴阳师身边。
“说到三途川……妖怪们会经过三途川吗?”
“不会哦,那是人类死后的道路。”
“欸——那岂不是没办法和主上走一样的路了?也没办法在那等一会您了。虽然可能没法像他一样等上一百年,但稍微等等您也是做得到的。”
“呋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要我还是人类,而你而还是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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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天,有牛!
过于风味了有点。
本章剪去三页。为还原本章男嘉宾的记忆混乱程度,这章剪去的内容是好破碎好阿兹尔海默的。居然有这么破碎的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