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我并非长久之计

作者:泠泠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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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圣


      出乎望月真由美预料,席颖介绍的这位牧师并没有像其他的教徒一样住在金钟区,而是在里伯顿区租住了一间顶层公寓。

      从他的公寓看出去,可以远眺威亚诺克河,墨绿色的水面如今宽阔不再,河底的淤泥在早晨的日光下闪烁着暗淡的银光,早已不复当年原住民称赞大河为“潮汐交汇之地”时的美景。

      “住在这样的地方能更接近神,是吗?”望月真由美微笑着对牧师感叹,“真适合您这样虔诚的人居住。”

      虔诚显然并不是一种可以被观测到的气息,但望月真由美这句话也绝非捧杀——但看牧师的公寓布置就是了。

      公寓的沙发墙上挂着三幅描金木框的圣像,线条因年代久远而略显模糊;代表天父的天平纹样在织花壁毯与纯金烛台上重复出现;靠窗的小桌上摆着一盏老式的油灯,将细颈花瓶中永生百合映照得花叶陈旧。

      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储物柜,大多数都是书架,其上陈列着各式版本的福音书。但与公寓装修不同的是,这些福音书的装帧远称不上朴素,却近乎奢靡了:鎏金雕饰的书籍,封皮由真皮与丝绸包裹,其上再更镶嵌宝石。在屋内昏黄的光线下,福音书散发出引人注目的光晕,就像它们刚刚被赠送给牧师时一样闪亮。

      “哎呀,这实在是过誉。”牧师脸上带着谦和的笑意,连连邀请三人坐下,“快请坐吧。我这里有马黛茶和葡萄酒,不知道几位要喝什么?”

      望月真由美制止了松本贵之替她拂拭座位的动作,自己毫不在意地在那张布料滑丝的沙发上坐下来。

      “葡萄酒就好了。想当年在里伯顿区时,我和爸爸总是领不到圣血。”她看着牧师走到边柜旁,拎出一只细颈瓷瓶来,“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生出了一些对葡萄酒的执着。”

      牧师念了一声“天父在上”,先倒了一杯递给她。他的姿态和声音一样优美,很难让人看出他实际上没上过学,却像是在神学院受过教的。

      “望月小姐幼年时的事吗……唔。那时候教会的信仰确实很是动荡,不敬者大行其是,辱没了天父的圣言圣行。”牧师脸上连带着露出了几分赧然。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大声地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啊,请尝尝吧。这是一个信众的奉献,我已在圣坛上摆过的。”

      葡萄酒入口细腻如天鹅绒,伴随着强烈的果香和适当的酸度,望月真由美一尝即知是出产自南边的玛利亚庄园。

      那位玛利亚女士自称她种植的葡萄“纯洁无比”,不仅与合成转基因无关,甚至连嫁接都没有。据她所说,这都是受天父庇佑,天父赏赐她葡萄藤如同当年赏赐新港城十四朵百合。

      从其忠贞纯洁上,望月真由美并不意外牧师会选取玛丽亚庄园的酒;但是从更实际的角度出发,她却无法不对牧师腹诽:玛丽亚庄园出产的红酒,最便宜也不下一万块,这样昂贵到可以买断一条贫民性命的酒水,看起来却只是他的日常用物。

      想必她刚刚给出的五万块也只够到喝一杯酒的程度。望月真由美想。不过只要钱倒是好办多了。

      “是这样,牧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望月真由美决定单刀直入,“也许你看过新闻了吗?”

      牧师貌似愁苦地点头。

      “是啊,全城里谁有看不见呢?其声势甚至能与这个月的预示公告并驾齐驱了。”他哀叹一声,“从前竟不知道洞察竟然是这样的大不敬,”

      “唉,但我只是一个说话没人听的老头子了,就算是向主教们打报告,他们又能听进去几分呢?”

      望月真由美没有先接话,而是朝一旁的劳伦斯伸手示意,后者立刻将一份还略带热气的纸质合同放在了她的掌心。

      “是吗?我想教会在自己的生死关头,还是应当听取一些合理而智慧的意见。”

      望月真由美染成半透明白色的指甲轻轻敲击着封皮。

      “我知道,在教会眼中,趁着法莲山之火,望月重工得到了重建新港城的机会,借机攫取了太多本应属于新港城的利益,而这样罪孽深重的公司,竟然还不肯皈依天父,接受教会的思想指导?简直是大逆不道了。”

      “但是,难道法莲山之火是我们的错误?我虽然读书不多,福音书却还算熟悉。先知的话语是怎么说的?”

      望月真由美半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回忆。

      “‘主从火焰中对你们说话。但你们不听祂的声音,也不见祂的形像。昔日祂所赐的律例与典章,你们已尽皆忘却。
      因你们的贪欲与无知,主的怒气已然燃起。祂必以威严显现,使忿怒从天而降;祂必降下天火,使你们不义的石坛焚烧。
      瘟疫将出于祂的手,在你们中间蔓延。’”

      “我想望月作为异端的罪恶,在天父裁断的天平上,不过恰好与你们的贪欲等重罢了。”

      牧师原本光洁无须的面庞泛出了几分血色,望月真由美并不需要电子脑辅助也能看出这叫恼羞成怒。

      她想起席颖对牧师的描述,但先想到的却是席颖说话时的表情:冷淡,带着一点沉思。

      早在把周允弄到手之时,望月真由美就查清楚了席颖的底细:她不仅知道席颖是在红尘会草创前就给他们打下手出身的,也知道席颖和周允的父母死于望月重工的工厂事故,所以她理所当然地也知道眼前的这个牧师就是给席颖父亲主持葬礼的那一个牧师。

      从贫民区的小牧师做到如今的司祭……

      想来席颖颇有旺身边人的运势。望月真由美想。自己这一遭说不得还能升职呢?

      优柔寡断、见钱眼开的牧师此刻再难以维持那种朴实虔诚的外表,即便是望月真由美的这番话在教义上实在应该被判处火刑,但是她递过来的那张合同里却填写着一个天文数字,足以为她塑起一座不怕火烧的真金纪念像。

      但她需要金身又有何用?这里需要金身的另有其人。

      “请恕我无法容忍你的高论,望月小姐!”

      牧师站起来,在屋内气势汹汹地来回几步,随即冲向桌边,拿起了那本被翻得陈旧的福音书。那本福音书与书架上的任何一本都不相同,纸页泛黄发卷,即便是在此时的盛怒之下,牧师仍需极为小心地翻动它,仿佛书页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

      “‘祂的怒气不因金银止息,祂的恩典也不因权贵加添。’”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低沉而飘渺,继而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里回荡。那声音既遥远又贴近,语调之中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有圣灵依附在他体内,与他同声吟咏。

      望月真由美一瞬间只觉得空气沉重,昏黄色的光芒混杂着焚香,如同湿透的沙子一样压入她的脑袋中。电子脑立刻开始弹出鲜红的警告:她的心率急速上升,血氧异常,疑似受到不明波频攻击。

      五年来,教会横行至此,并不只是因为攫取了伪人时期人心动荡的红利,又或是洞察科技提供的全视系统,恰恰还因为他们确实很会“念经”——当教徒们吟诵经文,只要曾听过天父名讳的人,都会受到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召。

      望月真由美听闻这件事多年,但是她终此一生都没有被教会接纳过,现在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所谓“感召”的威力。想来对信众而言,这本应该是如饮佳酿一样的爽快。

      “‘骄傲的人必如枯骨,无人掩埋;求饶者,我必不听。’”

      牧师的声音一寸寸提高,像在升调的祷歌中接近天上的圣灵。

      “‘因他们以银筑城,以血立约;他们的塔必倾倒,他们的名必消亡。’”

      望月真由美感到脑后传来阵阵刺痛,仿佛牧师念出的每个词都能穿透她脑内那无比精密的防火墙。她甚至在一瞬间看见自己的视野开始扭曲——油灯的火焰被拉长,神圣天平上的金箔浮动,在一片光晕之中,似乎有巨大的眼睛缓缓成形。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电子脑的滤波系统重新介入,她的思维渐渐回到理性层面。

      “......牧师。”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抬起手慢慢地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声音中带着刻意的温柔,有如包裹在丝绸之中的长刀。

      “牧师,信仰当然要纯洁。可惜这世上不缺污秽,倒是纯洁的东西,越发昂贵了。”

      她将那份合同拿起来,姿态就像是拿起一把武士刀一样优美又锋利。

      “我知道主教堂最近要翻修。在这种时候,一笔充足的供奉,也许能让一位牧师在主教们面前说话更有分量。”

      “不过我也听说,里伯顿区最近有位牧师在放高利贷。只是可惜,听说他自己的本金都快周转不过来了。”

      她缓缓发问:“你想要做哪一位牧师呢?”

      --

      席颖敲了敲门。

      当年因父亲葬礼上牧师轻飘飘的话语而生的怨恨随着义体的一次次升级早已变淡又远去,此时站在牧师的门前,席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当然,理性还是告诉她,此人还活着是不符合因果报应的。

      因果报应……母亲信的九州论调,却也十分玄学。

      她真应该换个贵点的电子脑,运算结果只怕还靠谱些。

      不过想想谢若美的话,这会儿她的情绪是否有那茶水的影响?话说回来,全视系统接管她的电子脑本来也悄无声息,谁知道呢?

      席颖胡思乱想了几秒之后,门终于打开了。不想却是牧师亲自开的门。

      他一看席颖,就仿佛他们之间从无龃龉一样笑起来,一边微笑一边将她带进门内。

      “喝杯水么,席颖?真是少见了。”牧师走到桌边,拿起一个鎏银的水壶问道。

      席颖摇摇头:“不了。你们这边聊完了么?”后半句还是对着望月真由美说的。

      她脸上的敷衍流露得如此明显,还让望月真由美有些吃惊。席颖随时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对着她虽然尊敬,却也不见什么过大的情绪起伏,但如果说此时席颖的下一句话就是对牧师发难,望月真由美也并不会奇怪。

      望月真由美还在心有余悸地调试滤波系统。

      东洋三岛上曾经居住过上万神灵,但那样的时代早已远去;即便是进驻亚美利加、知道这片大陆上广泛信仰天父,望月重工也并不将此视为威胁。因此望月重工从来没有任何一款重心放在抵抗精神攻击上的产品,滤波系统虽有,却也很少更新迭代。

      这就是最大的攻击了吗?望月真由美并不这样认为。还是得找个机会通知一样京岛总部的研发。

      “聊完了。”

      望月真由美朝席颖点点头,见席颖并无半分异样,心里对洞察系统的怀疑更上一层:她尚且还在因为方才的余波不适,席颖总不能是因为演技太好,才毫无反应。

      九州人的技术真的如此先进?

      席颖不知道望月真由美在想什么,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间公寓。

      于是也不做什么面子功夫,只问:“那我们走吧?公事。”

      临走前她又看了一眼牧师的书架,电磁视觉下,那金碧辉煌的书架上没有一本货真价实的书,尽是内部中空的盒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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