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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谈不上!
空阔无人的餐馆内,卷闸被拉到最近,唯有与地面的狭窄缝隙向外溢出一点点的光,在幽深的夜里微不足道又不可忽略。
哒—哒—
楚恬独坐在收银台前,双手在拖动鼠标与敲击键盘间来回切换,全神贯注在电脑满屏放大的表格,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
数据一半是微信注册会员的列表,一半是今晚收款记录的列表,重叠的部分已经用红色字体高亮起来,附带着一目了然的饼状图。
这是她打烊后花了两个小时整理出来的。
须臾,楚恬抓起旁边的手机,打开其中一个社交媒体APP,又点击上面的同城界面,随手一翻就看到关于今晚热火朝天的讨论。
——吃个饭居然还附送无人机表演。
——粤食粤精彩,这一期介绍新市,换台的时候还多看了几眼
——节目组挺大手笔哦。
……
楚恬点开评论最多的一条帖子,却没有刷到多少餐馆相关的评论,即便有也是措辞笼统又一笔带过,信息量约等于零。
她切换到节目组的官方账号,依旧没有例外地被无人机表演的图片刷了屏,哪怕在此之前却连一点点预告的痕迹都没有。
评论很快划到底,她兴致缺缺地搁下手机,重新将视线落回在电脑上,利落地对表格里的统计数据作最后的检查。
叮当当……
嘹亮的来电铃声蛮横地填满整个空间,醒目的联系人备注占据本已熄灭的手机屏幕,反反复复不依不饶地响着。
是凌飞。
楚恬对此置若罔闻,直至铃声终于被掐断,她才扭头将目光投过去,无缝衔接地捕捉住那条从通知栏跳出的微信消息。
“小恬,是在躲我吗?”
躲?
谈不上!
虽然凌晨零点还逗留在已经打烊的餐馆,并且微信、短信、来电通通不予回应,看着确实很有躲着谁的嫌疑。
况且这样的猜测并不算无中生有。
楚恬漫不经心地回想着,思绪却轻而易举地定位到具体的某年某月某日,那是她毕业回到新市的第一个周末。
两人整整一个礼拜没有见面,凌飞答应好了周五回来却硬生生因为工作拖到了周日下午,于是也被她硬生生地轰出了餐馆。
而她扭头就绕到院门从柑园跑回家去,脾气十足地将人丢在停车场,只是不曾料到,还没踏进家门就被他逮了个正着。
仿佛关于她的任何事都能在他的掌握中。
思及此处,楚恬抬眸瞥向一旁的监控画面,偌大的停车场莫说找到一辆车,就是360°转满一圈都见不着在动的活物。
可纵使没有监控的佐证,凌飞也没有告知自己在哪里等着,她还是知道,他不会在这扇一拉即开的卷闸外面。
这是他的习惯,只是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他等归等,却总有理由待在他愿意待的地方,比如留在车上处理工作。
她幽幽地想着,拖动鼠标将文件保存到云端,便干脆利落地点击关机,随即起身,弯腰拉起卷闸,锁门离开了餐馆。
凌晨的夜色自是浓重的,却在路灯的驻守下并未彻底陷入黑暗,楚恬踩着时而拉长时而压短的影子,不紧不慢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身旁是延伸的车辆队列。
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她远远就看见其中一辆的车窗降下来,却直到她走近才推开车门,仿佛早一秒都怕被更深露重沾染了寒气。
枝桠的倒影隐隐绰绰地挂在凌飞的身上,差一点就将他淹没掉,却因为微风的摇曳,分毫不差地暴露在为数不多的光亮之中。
在他的脸上,闪过了一抹惊诧。
楚恬迎眸安静地看着,直到目之所及的眉眼终于没有继续拧紧的意思,才一点一点地错开视线。
她低头拨弄起手机,点开刚刚在餐馆里做出的表格,又调出里面的编辑记录,先发制人地递到凌飞手里。
文件创建时间……
数据修改时间……
只要他肯,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将文件的生成经过摸了个底朝天,也能够确凿地知道,这份文件并不是提前编造的赝品。
而是在他以为她盛怒中烧的这几个小时里。
“你……不是在躲我。”凌飞迟缓地敲下结论,兴许是长时间没有说话的缘故,他的声音沙哑,如同刚刚睡醒一般。
话音落下,他怔怔地看向她,本来已经舒展开的眉心不知何时彻底拧在一起,无声地向她求证着。
但答案已然昭然若揭。
楚恬却没有放任话题的结束,她甚至上前半步,以一种平和陈述的口吻逼问道:“我不是在躲你,你很失望,是吗?”
“你不生气?”他下意识地反问。
“那我为什么应该生气?”
“我没有经过你同意就擅自安排了这场表演。”他飞快地回答着,仿佛只要足够快,就能重新夯实他期盼的思路逻辑。
但提问者已经意不在此。
楚恬抽回落在凌飞掌心的手机,不动声色地避开对方追逐上来的手,自顾自地转换掉话题,语气依旧平和。
“我知道一场表演不便宜,但既然这件事没有经过我同意,也不属于节目宣传的范畴,我不会为此支付任何费用。”
“我没想过要你的钱。”他即刻反驳。
“我知道,”她顿了顿,以免语速太快给对方造成恼怒的错觉,“可是凌飞,事情总归是掰扯清楚了才好。”
话音落下,她抬头定定地看向他,仿佛要将这场占尽上风的争辩敲定在无懈可击的地位上,任谁都无从推翻。
同时毫无掩饰其中的言外之意。
习惯强势的一方当然可以固守原有的模式,可曾经被约束的一方已经不会心存负担,因为楚河汉界已然再次分明。
楚恬扯了扯唇角。
她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终于有一次,她以讲道理的方式让凌飞哑口无言,而不是因为脾气在作祟。
只是当那双眼眸的颤抖逐渐放大,她仍不可避免地心头一乱,喉咙间竟翻涌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堵塞。
一袭凉风扫过,不知是惊醒了哪棵树上的燕雀,枝桠在彼此磨擦中飒飒作响,有落叶从头顶砸下来。
楚恬倏地往后一退。
她利落转身,锁定家门口的方向便大步往前走,甚至在这一系列动作的同时一气呵成完成了掏钥匙的操作。
咔哒!
她精准地一次性将钥匙插进了钥匙孔中,手指飞快地拨动三圈,牢固的防盗门就敞开出一条缝隙。
砰!
巨大的声响回荡在寂静之中,又或许动静并不大,一切只是夜太深的缘故。总之,门是稳打稳扎地被攥住动弹不得了。
一条胳膊就这么结结实实地从肩膀上穿过,软绵的布料擦过耳廓的皮肤,在神经末梢留下抖落的温热。
倘若有人被刚刚的动静吸引过来,一定毫不怀疑两人是纠缠在一起的,因为不仅仅是耳侧,后背同样贴上无法忽视的体温。
甚至是……滚烫的气息。
楚恬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大脑后知后觉地消解着凌飞的亦步亦趋,仿佛生怕这扇门一旦合上就永远将他拒之门外。
但她很快就要求自己放松下来,试图用那点尚未越界的接触安抚对方的焦虑,以及无从否认的慌不择路。
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是她太着急了,一不小心犯了对方的忌讳。时至今日,她仍旧记得当年领到恒华新城那套房子的钥匙时,他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他说,终于有一扇门是无法将他拒之门外了。
只是对话已经进行到这一步,断没有功亏一篑的道理,更不能任其沦落到与过往无数次争辩的套路中,不管是她的,还是他的。
“凌飞……”
楚恬轻轻地唤了一声凌飞的名字,温和的嗓音戳破了一切暧昧或纠缠的泡沫,连同退而求其次的剑拔弩张也一并幻灭掉。
直至洒在耳廓的气息从滚烫变得冰凉,从急促变得平稳,她才捏住钥匙一把拔出来,随即紧紧地攥住在掌心。
她转身望向他,肩膀擦过他的胸膛,由此顺理成章地往后一退,恰到好处地将自己塞进了那道被掌控住的门缝之中。
“新市不像南城,太晚了酒店不好找。”她平静地给出建议,含蓄地表达劝请离开的意思,正如一位成熟又合格的大人。
这是一个正确到无可挑剔基的方案,正在撇清关系的两人怎么能共处一室呢,而旁边的房子已经空置许久,酒店是唯一的选择。
下一秒。
楚恬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固执抵在大门的手臂猛地一松,如同遭受触电一般,手背上青筋暴露,一路蜿蜒至衣袖覆盖住的地方。
凌飞不再说话,两手空空地挂在身侧。
他站在低一级的台阶上几乎与她平视,藏在阴影中的眉心被他微微蹙起,只是紧抿的唇线已经看不出任何争辩的意图。
仿佛真的被她的冷静得体所说服。
他的眼眸涣散出一片幽深,她安静地看着,脑海中层层叠叠地浮现出曾经他或谆谆告诫或振振有词的借口与解释。
这么多年,她终究也染上他的习性。
只是不知道在他眼里,到底是欣慰多一点呢,还是别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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