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渡之我的鳏夫主君

　　虽说孟夫人派了兰蕙照顾淼淼，但随着亲友前来，前厅的人手也逐渐不够，孟夫人精力有限，兰蕙担心得很，淼淼劝她去前厅帮忙。

　　兰蕙没推辞，给淼淼寻了些好玩的东西就离去。外头吵得很，淼淼在屋子里待了一阵，直到听外面也没什么人了，这才偷偷溜了出去。

　　按理来说她其实不知道孟府的路，但偏生真的能寻到去前厅的路线，她没绕什么圈子，等到的时候，灵堂里空空的。

　　淼淼怕打搅孟夫人，躲在柱子后面。

　　孟老爷的遗体停在正厅，今日的仪式已经结束。孟夫人一身素服跪在灵柩前，低头给孟老爷烧纸，孟夫人比今早憔悴许多，兰蕙也跪在她身边说着什么，孟夫人点了点头，她被烧纸起来的烟呛得咳嗽，她用手帕捂住口鼻，抬头看见藏在柱子背后，把脑袋探出来看她的淼淼。

　　离得近的亲友门吊唁完已经回家了，剩下的还在路上，约莫明日才到，此刻正厅安静，许多下人也被孟夫人放去休息了，没什么人看见淼淼过来，自然不会引起什么误会。

　　孟夫人先是惊讶淼淼为什么来这里，随后又惊讶于淼淼居然能找到正厅，见淼淼躲在柱子后面，表情怯怯的，抬手让她过来。

　　“在屋里无聊了吗？”孟夫人让兰蕙给淼淼找了蒲团坐下，“今日太忙，还顾不上你。”

　　淼淼忙摆摆手：“是我打扰夫人了才是。”

　　虽说孟府风光，但说到底，孟夫人丧夫丧女，如今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孟夫人看着淼淼的脸，露出些苦涩的笑，“今日薛映寒带你来，按照老爷的想法，薛府的人，尤其是他，不可踏入孟府，老罗是因为前些年救过归云，这才让他进门。但姑娘，你是因为和我家归云一样……是急从权，有你在，圆了老爷一桩心事，他没能上山看归云，很是伤心。”

　　淼淼点着头，“夫人，我知道的，能送孟老爷，我高兴。”

　　孟夫人眼中泛起泪花，“姑娘，薛映寒大约是把你当作归云的替身，这也不怪他，毕竟我今日也……委屈你了姑娘。”

　　孟夫人不止一次对她说过这话，淼淼也解释过自己原是叫花子，现如今吃饱穿暖就很满足。可孟夫人如此强调，倒让她琢磨出孟夫人对她的愧疚与不舍，她分明真的想把自己当作是孟归云，可这样既对不起活着的她，也对不起死去的孟归云。

　　薛映寒也是这么说的，他也是一样的想法吗？

　　孟夫人眼中的泪水落了下来，跪在一边的兰蕙也只能伸手揽住她。淼淼眼睛也有些湿润，她今早上进来的时候孟府还不是此刻挂满了魂帛的样子，虽说阴雨，但却没有此时凄凉。

　　此刻孟老爷的遗体就在棺材里面，他已经听不到也看不到这里发生的一切了，就算做了再多招魂的仪式，孟老爷也不会再次睁开眼睛。他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人的死亡就是这样的，生前再多的喜怒哀乐与荣华富贵都会化为乌有，死后一抔黄土就埋了。以前淼淼做乞丐的时候，还会为了一些乞丐离世伤心，会有其他人说这是去享福了。

　　可对死者的记忆会埋在人心之中，而那些美好的记忆也大多会因为死亡变得酸涩痛苦，变成在心里久久不散的阴雨，围绕在生者心中，如同薛映寒，也如同如今的孟府。

　　淼淼觉得这座宅子，连同薛映寒，也在雨里。

　　“孟夫人，”淼淼轻轻唤她，“今日孟老爷见到我，他高兴吗？”

　　“当然，”孟夫人一只手轻轻捧她的脸，“老爷很想念归云，没去山上看归云都要闹脾气，你不知道，他昨夜在床上一直唤归云的名字，你来了，他一定特别高兴。”

　　对呀，他高兴，高兴就算是了了心愿。

　　“对呀，”淼淼壮着胆子钻进孟夫人的怀里，如同梦中归云向母亲撒娇一般，“开心就够了。孟老爷走的时候见到我开心，我想这就够了，我希望孟夫人见到我也开心。”

　　孟夫人听到淼淼的话一愣。

　　孟夫人的怀抱被填满，如同她的心在这一瞬间也被填得满满当当，她已经来不及辨别现在的怀抱和之前的归云有什么区别，淼淼的对她的关心在这一瞬间包裹了她。让她不受控地落着泪抱住怀中的女儿。

　　女儿，她可怜的女儿。

　　淼淼伸出手抱着她，手臂攀上孟夫人的肩膀，她和孟夫人脸贴着脸，孟夫人落泪了，湿漉漉蹭在她的脸上，连哭声都已然无法自控。

　　兰蕙看着相拥的两个人，闷着自己的啜泣。

　　“孟夫人，”淼淼抱住她，“你开心吗？”

　　“开心，”孟夫人声音颤抖，“开心，淼淼，娘开心，娘看到你很开心。”

　　淼淼眼中的湿意越来越重，她深吸一口气，眼泪顺着面颊落下。

　　娘。

　　她在心里默默地叫着。

　　铁盆里的火焰烧得旺了一些，灵堂内白色的蜡烛也爆着灯花，魂帛被风吹起。

　　从她洗刷干净开始，大概就注定成为孟归云的替身。淼淼觉得没什么不好。

　　这一天的事情发生得太多，而这些事情的发生都因为孟归云，薛映寒这些年常年在家中祭拜他的妻子，老夫人希望她能照顾薛映寒，缓解薛映寒的丧妻之痛，而归云替身孟家因为孟归云从此不和薛映寒往来，薛映寒因为孟家活生生病倒，薛映寒晕倒前，还在嘱咐淼淼，让她替薛府尽孝。

　　其实是要她演好孟归云，淼淼知道的。

　　接着就是孟老爷的去世，现在则是孟夫人对着她落泪。

　　经历这一天，她还挺希望自己是孟归云。

　　她做乞丐的时候遇过好人也遇过坏人，她觉得好人都有好报，她要饭时会特意找看起来乐呵呵的，这样的人不痛苦，一般也心善，总会可怜她这样的乞丐。

　　今天遇见的都是之前没见过的大好人，但好人也会有这么多的痛苦，淼淼喜欢他们，如果她是孟归云就好了，这样是不是这些善人就都不会难过？

　　孟夫人，把我当作你的女儿，孟归云吧。

　　淼淼在心里默默说道。

　　二人相拥着哭完已是夜深，孟夫人被淼淼送回房，她今日操劳一天实在疲累，简单洗漱之后就睡下，淼淼下巴搁在床上看了好一阵，被兰蕙轻轻推了推。

　　“我们也走吧。”

　　“我还不困，”淼淼摇摇头，“我想陪孟夫人。”

　　“夫人明日起得早，等吃早饭的时候我叫你。”兰蕙把人馋了起来，“我去找明日夫人要穿的衣服，你先回去。”

　　淼淼恋恋不舍回去，等离开了孟夫人的院子，兰蕙才轻轻去叫孟夫人。

　　“夫人？”

　　“……嗯？”孟夫人缓缓睁眼，被兰蕙扶着坐起来，“淼淼姑娘回去了？”

　　孟夫人这些年睡得浅，刚才兰蕙和淼淼的对话也被她听到了，她并不奇怪兰蕙叫醒她。

　　“是，回去的时候迟疑了许久，”兰蕙犹豫道，“夫人，真的要接纳淼淼吗？我知道夫人想念小姐，但她毕竟是薛家的人。”

　　“薛家……”孟夫人神色复杂，“薛映寒，其实不算是坏人。”

　　“但他……”兰蕙皱着眉，“他对不起孟家。”

　　“兰蕙，”孟夫人想对她说些什么，但还是不知从何说起，“今日淼淼的出现提醒了我，没了老爷和淼淼，孟家就剩下一个我一个。”

　　兰蕙眉心微动，“夫人？”

　　“我寡妇一个，无儿无女，若无人保全，怕是活得艰难，”孟夫人叹了口气，“老爷留下的家业，怕是免不得被族亲瓜分，这倒并不紧要，只是没了这些身外之物傍身，怕是无法在孟氏一族抬头做人，我年岁已长，大不了守着老爷和归云的墓过完剩下的日子。可兰蕙，你们又该怎么办呢？”

　　兰蕙一愣，“夫人……”

　　“薛映寒如今在朝中担任要职，登州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能管，他对孟家又一直……和他缓和些，对你们有好处。”孟夫人握着她的手，“我答应过你娘，要给你找个好亲事。”

　　“……我不嫁，”兰蕙摇头，“我就守着夫人。”

　　“傻姑娘，若我去了，你该怎么办？”孟夫人继续道，“孟家其他下人该怎么办？”

　　“那也不要去讨好他们薛家，”兰蕙继续摇头，“谁知道他薛映寒是什么心思！”

　　“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心思呢？”孟夫人无奈地笑。“孟府如今到了这个境地，他就算有企图，也不过是求一个孝顺的贤名，这和孟府上下比起来又有什么要紧？”

　　兰蕙抹了抹眼泪。

　　“兰蕙，好孩子，”孟夫人用指腹蹭掉兰蕙脸上的泪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不愿意和薛府扯上联系，但是当年的事情总要求一个真相，我们和薛家老死不相往来，是求不到真相的。”

　　“更何况……我喜欢淼淼，”孟夫人眼中浮出些暖意，“薛映寒让她来，不管是有心无心，淼淼能让两家保持联系，也能保住这份家业。你也喜欢淼淼，是不是？”

　　兰蕙点了点头。

　　“我们和薛家关系不好，淼淼也会为难，实不相瞒，我其实感恩薛映寒把她送过来，虽说我们都把淼淼当作是归云，日后就算对她再好，淼淼也会想到薛家对她有恩，她不会为了我们背弃薛家。”

　　兰蕙抿着唇，不说话。

　　“好孩子，”孟夫人把兰蕙抱进怀里，“我和老爷困在过去，出不来了，可你还年轻……别耽误一辈子。”

　　兰蕙死死咬着下唇，哭得浑身发抖。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