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

　　然秋上前搭把手，忽发现季日晴嘴角泛白
　　“我带你去医院”
　　“嗯”
　　路上，季日晴感觉好多了，“设计比赛顺利吗？”
　　“嗯”然秋没继续说比赛的事，倒是数落起季日晴，“你去干别的事能不能提前说一声？我等你一上午了”
　　“不好意思，我……”
　　“嗯”然秋打断了他的话
　　“……”
　　这一路两人都未交流
　　然秋让他在医院门口等自己，等停好车就带他去找项泉
　　季日晴坐桂树下的石阶上
　　入秋的桂花格外香，点点花朵洒落于大地
　　他盯着前面的石头发呆，顾不得欣赏美景
　　连风都慢了许多
　　他不知道孩子的名字，孩子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大年”他说妈妈叫过这个名字，所以自己应该叫大年
　　正月初一出生，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他不由怀疑自己
　　孩子的右眼睛已经完全坏掉，左腿小腿粉碎性骨折，大概这辈子都治不好了
　　体无完肤，他只能想到这个词来形容孩子
　　“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帮你起个名字”这是季日晴当着他的面说的话，想是鼓励他的希望罢
　　“妈妈说不用。哥哥别再为我操心了”孩子是这样说的
　　季日晴没说话，转头出去了
　　“发什么呆呢？”然秋站医院门口朝他喊道：“走了”
　　季日晴起来走过去，问：“项泉他……严重吗？”
　　然秋随意扫他两眼，回道：“喝酒喝断片了，输水呢。怎么了？”
　　“你能先替我照顾他吗？”
　　然秋嘴角一抽：“我看你马尿也是喝多了，自己听听自己说的话”
　　“对不起……”季日晴知道会惹他生气，可还是放不下孩子一个人在医院
　　“我只是有放心不下的事…”
　　“……”然秋好一会儿没说话，就单看他那蓝色的眼睛
　　“晚上我让项泉去找你”他转身说了句
　　“注意安全”便走进医院了
　　“谢谢”
　　季日晴打车回东行医院，就是不放心小孩一个人
　　“饿了吗？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季日晴把手提的袋子打开
　　里面有：蛋糕、水果、米饭、蔬菜、饮料
　　那是孩子几乎没见过的东西
　　孩子不知所措，双眼望着季日晴
　　季日晴眉尖一挑，道：“愣着干嘛？吃啊”
　　孩子咽了咽口水，他说：“太贵了，我不吃”
　　“嗯？”季日晴以为幻听了，他这个年纪不应该对什么都有好奇心吗？看着一排诱人的东西，反正他忍不住
　　“还闹起小脾气来了”季日晴嘟囔着递给他面包
　　孩子没接
　　“没有”孩子任由它们在那招手诱惑，半天没动
　　季日晴看这样也不是办法，干脆剥开棒棒糖喂到他嘴边
　　他倒是毅力坚定，死活不开口
　　季日晴也没招了
　　“我都没这待遇”
　　项泉不知何时出现在病房门口，他悠闲的靠门抱胸，欣赏眼前的一切
　　季日晴抬眸刚巧与他对视，他惊讶地喊出口“项泉”又觉得不妥补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去陪哪个脸大的小祖宗来了”项泉两步跨过他的面前，轻手将棒棒糖从他手里抽出门。他大拇指和食指夹紧糖，放眼前转了转：“小孩，你别不知好歹啊”
　　项泉几乎是笑着说的，季日晴也当是玩笑话。怎料孩子脸色一垮，无处安放的手攥着床单，好似下一秒眼泪就掉下来了“对不起……”不出所料，他眼角已经开始泛红“我……”
　　季日晴马上凑上来。双手捧起他的脸，感觉被什么硌了下，他温热的手掌像是暖化了孩子的血肉，眼泪止不住的向外流
　　他的拇指轻轻抚过孩子的脸颊
　　不是？！项泉见此情此景心中大喊不妙！
　　“别哭啊祖宗！”项泉求生欲拉满，只求季日晴别生气
　　“呜呜……唔……”孩子抹了又抹在眼眶打圈的眼泪，终还是没哭出声
　　“大年别哭了好不好？”季日晴摸摸他的头，含笑哄着他：“哥哥不嫌贵的，哥哥有好多好的钱，大年不吃也没关系”
　　孩子泪汪汪的双眼满是季日晴的颜色，他被季日晴的样子惊呆了
　　初遇时孩子看到皮肤如雪的他，有些不习惯。他没见过这么白的人，所以并没有仔细看
　　他五官立体，每处都长得精致，像是刻出来的瓷娃娃
　　美的惨绝人寰
　　六七岁的孩子怎么能欣赏来？他看着眼前的人眨眼。哥哥的睫毛好长，他心中不知什么情绪波动，想伸手摸他的脸
　　一阵阳光打落他身上，他突然困了“大白…哥哥……”
　　孩子毫无征兆的趴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季日晴托起他的屁股抱上床，给他盖好被子，拉着项泉出去了
　　项泉不放心，趴门窗上又看了看，“睡了？”
　　“嗯”
　　孩子就是这样，醒得快睡的也快
　　“你没事吧？”季日晴才想起来项泉的事情
　　项泉道：“没事”
　　季日晴瞧他风轻云淡的样子，又不觉得心疼了，“你不是去谈生意了吗？这么喝进医院了？”
　　项泉顿时觉得心暖暖的，他的晴宝宝还在乎他！
　　项泉揉揉脸，有点腼腆的说：“谈生意哪有不喝酒的？”
　　季日晴：“……”
　　“你酒量不行，别硬喝，身体最重要”季日晴把刚刚顺手拿的保温杯给他，“多喝点水”
　　“谢谢”
　　项泉拧开瓶盖猛灌两口，温水到肚他一下精神许多。从昨天到现在他是一滴水没碰
　　本来是打算给孩子泡奶粉的水，结果孩子睡了，季日晴索性就给他喝了
　　“医生说什么了吗？”季日晴问
　　项泉把盖子拧上，说：“多休息”
　　“行”
　　他不理解季日晴说行是什么意思，但也没追问
　　“我得先去警察局一趟”
　　那孩子不明不白的被他送医院，要是检查出来还真不好解释
　　项泉想都没想，说：“我陪你”
　　季日晴穿上外套，侧头看了项泉一眼，叹口气：“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别乱跑了”
　　项泉是个我行我素的男人，凡是认准的事不会轻易改变
　　“能行吗？”季日晴还是有点担心
　　“可以”
　　季日晴自然不会放心从医院出来的人说的话
　　“外面风大，外套你先穿上吧，”说着抬手将刚套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项泉的指尖莫名其妙的动了一下，他道：“你不冷吗？”
　　“……”季日晴顿时无言以对，他这一身纯棉会冷？
　　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掰开牙齿，吐出“还好”二字
　　季日晴的性格很好，只是项泉所做所为总是出乎所料。早早超越季日晴的知识、语言范围。可能这就是上过大学的人的脑子吧
　　说好听点叫聪明，说难听点叫神经
　　既来之则安之，他对他没意见
　　二人并肩去警局做好笔录，剩下的便由警察来调查
　　在季日晴的安抚下，孩子与警察的沟通还算顺利
　　现在只知道他母亲的户口在东骊，二人肯定都不是本地人
　　但为什么会出现在深源？
　　大年说他和母亲生活在树林特别多的地方，那里的山很高，云很白
　　被拐卖到山里的妇女和儿童！他们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这个危险的结果！
　　这几天东行医院经常出没警车的影子
　　他们从孩子到群众，一一打听
　　顺藤摸瓜
　　不料摸了个大瓜
　　原来孩子所处的大山不止他母亲一个人被骗嫁进来，至少还有三个和她一样的无辜女人被骗进大山结婚生子
　　还有的已经考出门大山了
　　听女人们的口述，大年的妈妈因为得肺炎没钱治死了
　　男人把他关木屋里，什么也不让他看见。可是大年已经知道了
　　他受不了刺激，多次想跑出去找妈妈，结果被男人们打得死活不如
　　最后好像疯了，看见谁就咬
　　那群女人越说越害怕，胆小的已经闭嘴了
　　“他妈不比他舒服，山上就这几个女人，那群死男人娶不到媳妇就偷偷看俺们，俺们没办法就告上头的男人，男人倒是护。可大年他妈呢，他妈上头的死男人反倒不管，还任那群死男人对她动手动脚”
　　“后来大年得皮肤病，那男人出去喝酒都不舍得给母子一分钱。眼看越托越严重，大年他妈就……”
　　女人顿时不说话了，她沧桑的脸缓缓低下。声声不甘
　　季日晴与她没隔一面玻璃听到这他再也忍不住了“后来呢”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双目通红，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之中
　　女人压低了声音：“后来男人发现了，就把他妈打死了”
　　女人的话牵扯着在场所有人的心脏，每个人的心跳慢了一拍
　　他们，不敢不听，不能不听，不得不听
　　这是他们所犯下的罪恶，是他们堕落地狱的绳索，是这泯灭人性的双手！
　　“……”
　　时钟一刻刻走动，季日晴如同老松树般，全心听着他们的话
　　如矛刺耳的话语，连同他的身体颤抖
　　这是大年经历的事，旁听者的他都忍不住痛心
　　而大年还是孩子！
　　云雾会聚会散，可他心中的雾霾将伴随他一生，变成挥之不去的梦魇
　　当案落幕，所有人离开
　　“累吗？”
　　项泉从始至终伴他左右，未离分毫
　　“嗯……”季日晴已经没力气了，面对这所有的事情，他消化不来
　　更何况是大年
　　“我陪你”
　　落叶深秋，风哗哗而过
　　那凋落的枯叶重影，一直映他眼里打转
　　“为什么天底下就是有这么一种恶心的东西”他像是问天，无声撕吼的气息扯动他微微轻喘，“为什么偏偏是大年……”
　　“为什么……”
　　“……”
　　季日晴喃喃自语，他就是不信天底下就是有这么苦的人
　　可项泉知道，他一直就是这么苦的呆子
　　自不知，仍怜他人之苦
　　真是呆
　　项泉直接将他拥入怀，暖和的体温包裹着他的脸颊，“既然改变不了过去，那我们就改变将来”
　　“改变未来……”
　　是啊，你的未来不能因为我改变
　　项泉的家境和实力，季日晴是清楚的。他不想因为爱情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依附于他人
　　他想要地位，至少身份平等
　　爱情说不准。自经过赵祈星那事，他明白了，只有钱才不会背叛自己
　　一个人也挺好的，项泉为他付出太多了
　　他们的感情……算是已经翻篇了吧
　　“项泉，我……”季日晴有些不忍，但他更不忍项泉因为自己不顾未来
　　“大年的病得出国去治……”他半含着唇，当着项泉的面撒谎心虚不已
　　“好，我陪你”项泉信了，他甚至想都没想
　　季日晴一个心急，马上捂住他的嘴：“不行，你现在还没站稳脚跟”
　　“……”项泉皱眉，双目盯着他
　　“我……”季日晴结结巴巴的声音开始发颤，他怕包不住慌，硬着头皮说
　　“等……等大年治好我们就回来了”
　　项泉拉紧他的手，不放心的叮嘱道：“有什么事一定告诉我，听到了吗？”
　　季日晴点点头
　　他忽然觉得，项泉现在的表情像那天离开警察局去眼镱店的表情
　　“那时候……你”
　　“我？”他拉长鼻音“嗯”了一声，似是思考
　　“那天我去钓鱼，碰巧”
　　“谢谢”不管是干什么，如果那天他没有在地窑附近，那他就永远留在那儿了
　　“这么想起那事了？”
　　“突然想到了”
　　“大年准备怎么办？”
　　“我养”
　　“那么想撇清关系吗？”
　　“……”
　　“季日晴，凡事有我，别把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他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死死握紧他的纤细的右手
　　季日晴脸上藏不住事
　　“没有”他挣开项泉的手，垂着眸冰冷冷的说：“该去给大年做饭了”
　　“季日晴！”饶是再笨的人也明白
　　“我要的是你给我的名分！”他几乎是怒吼“就是因为公司情况没确定，你才一而再再而三推辞吗？！”
　　季日晴踉跄后退几步，明显是被他吓到了
　　他尽量压制自己颤抖的心，保持平静的声音
　　“我们生来陌路”
　　项泉浑身一振，顿时黯然销魂。身体不受控制般，连表情都开始狰狞
　　“好……真好，把自己心里话说出来了是不是特别爽？”
　　“项泉，我们……还是不要联系了”
　　季日晴的话给他当听泼了盆冷水，他渐渐恢复意识，看着眼前被自己吓到的季日晴，他后悔莫及
　　“对不起，我……应激了”项泉小心往前迈一步，季日晴后退
　　他彻底慌了，不由分说抱上季日晴
　　“不要离开我，求你了…别这样”
　　“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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