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女

　　刚回北京的时候，我还时不时想起那个小山村，想起狼女。可是，毕业、找工作、晋升，搞得我整天晕头转向。即便是偶尔想一下，那也是稍纵即逝。倒是在梦里哭醒好几次，也笑醒过好几次。醒来想想，那都是因为梦里有狼女才会这样。
　　说来读者同志们要笑我了。说也奇怪，虽然我是北大毕业的高材生，人也长得高高大大，用我们单位女同事的话来说是：一表人才。说实话，从中学到大学，再到单位，追我的女人也从未断过，我也试着处过，可是我却从没有能让我自己下决心确定下来一个。所以至今我还是单身贵族中的一员。
　　我母亲生我迟，眼看同辈的同事、朋友都儿孙满堂了，可是她的儿子却连个正式的媳妇还没给他们带回来一个，于是，老母亲整天唠叨个不停，这让我也是心烦不已。
　　一天，回家看到一封信，看到“刘家垣”三个字就知道是二叔来的。我急切的打开看了起来，看到最后，我也没看到关于狼女的一点信息，这未免让我凉了半截。老母亲在旁边看得真切，还以为我是看二叔家的堂弟都要结婚了而感到消沉。所以，就又唠叨说：“看吧，你二叔家的大宝都要结婚了，可你这个当哥的还没找下个媳妇，你不觉得也应该把你的事抓抓了吗？”
　　我说：“这不是村里人结婚早嘛！”
　　“早什么呀！这大宝不都二十五了嘛！”
　　我不想让妈生气，同时这也就是应该说的事了。于是就说：“其实今天回来我也正想和您商量，您要是满意小丽，那改天我就正式去人家家一趟，您看怎样？”
　　老母亲一听，立刻喜笑颜开地说：“哎呀！好呀！好呀！小丽好，我就满意小丽呀！你早该去了！”
　　我爸也笑着说：“这就对了！傻小子！我也喜欢小丽这姑娘。”
　　看着老两口高兴的样子，我又感到做儿子该结婚不结婚真是不孝呀！我怕话题又跑到我身上，就赶紧转了话题说：“妈！那大宝的婚礼您和我爸能去吗？”
　　老母亲看看老父亲说：“我和你爸倒是也想回去看看。可是，你爸这半个瘫子能走动吗？”
　　“那还是我回去吧！”我这样不动声色地说着，其实心早飞回去了。
　　说实话，不为别的，就只为看看纯朴善良的小狼女我也要回去。我走时她还在生病，真不知她如今过得怎么样了？当年她那悲悲切切地哭声仿佛还在耳边；当年她昏迷中痛苦的样子还浮现在眼前。七年过去了，不知当年的小狼女是否已嫁给了当年提亲的那个小伙子。我想，即使此行见不到狼女，那么，如果能打听到她有个幸福的小家；有一个善良、憨厚的丈夫；甚至还会有一俩个活泼可爱的小家伙，我就彻底放心了。
　　可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回到刘家垣满面春风地问到狼女时，不料，二婶和二叔马上都不说话了，而后二婶给我说的她的遭遇是我远远想不到的糟糕。
　　听二婶说，自打狼女病好了以后，她又变得沉默了许多，但不是原来那种木讷地沉默了，而完全是大姑娘有了心事的那种样子。
　　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又在村口看见了狼女的影子。没人敢问她是在等谁，但村里人都说她是在等我。有几个媳妇就说：“这姑娘一点都不傻，眼光还蛮高的。可惜呀！生的命不好，等也是白等。那大学生怎么会真的喜欢咱山里的姑娘呢？即使是真的动心了也是不会娶她的！”
　　快到结婚的日子了，狼女在村口呆地时间更长了。常常要等父亲来了劝很长时间才肯回去。村里的大娘、大婶也看着心疼，只好今天你劝劝，明天她劝劝，好不容易才帮狼女爹把她嫁了。出嫁的那天，狼女让人好心酸。全村的女人都陪着她一起哭，而她的父亲则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搂着狼女不放。可怜的狼女就是到了结婚的那天也不知道千辛万苦养育她十几年的父亲已经得了肺癌了。大家都不敢说，如果狼女知道自己的父亲得了绝症是绝对不会出嫁的。那么，那可怜的父亲也许到死也不会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儿出嫁了。可谁又忍心这可怜的父亲死不瞑目呢！
　　讲到这里，二婶撩起衣服擦眼泪，我才发现自己也是热泪纵横。良久，二婶叹了口气，白了我一眼，用埋怨地口气说：“我说子豪，不是二婶说你，当年你给狼女答应过什么吗？怎么你走后，狼女就一直到村口等你呢？”
　　听了二婶的话我很不安，我只是很内疚地对二婶说：“二婶，其实我说什么您都不会相信的，但我确实没对狼女说过什么。她太小了，我当时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没人和她玩的、可怜的、孤单的小女孩而已。但我不否认，狼女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女孩。”
　　我想，我给二婶也表达不清我对狼女的这份感情。她虽是看着狼女长大的，但她不知道，在狼女不善言谈地外表下也有一颗渐渐懂事的心。她有眼睛、有耳朵，村里的件件事情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她绝对有分辨是非好坏的能力。可惜的是，她的父亲从来就不征求狼女的意见，即使是狼女自己的婚姻他也会替女儿全权做主了。所幸，她爹给她找的这个小伙子确实是个好小伙，但即使是这样，好小伙也不一定就是狼女能看上的那个好小伙呀！
　　我不知道我和狼女这一段纯洁地相处会给狼女造成那么大地影响。其实我也和大家一样，当初或多或少忽略了一些狼女的思想。毕竟她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大姑娘了，她不是生活在城市里还在上初中的学生，而是生活在有着早婚风俗的山里的女孩。也许她当初也没往这一层想，只是我走了觉得失去一个好哥哥、好朋友而已。也或许是我太粗心，可是我当时确实没看出来狼女对我有一点点这方面的意思。也许是我对她的好让她误会了呢？可是现在我也说不清我当时的感情了。七年过去了，现在的感情和过去的感情交织在一起，连我也不敢肯定我当时对狼女一点点这方面的感情也没有。如果不是这样，那么，我为什么每处一个女朋友都要不自觉地和狼女比呢？又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真正看上一个女朋友呢？如果说，狼女当时就有此心，那么，我当时那样不辞而别还不知她怎样痛苦呢？想到这里，我仿佛看到当时狼女站在村口苦苦等我的情景，而我的内心也象是刀绞一样。
　　二婶知道我此次回来的目的多少也是为狼女而来。她起身给自己和我一人倒了一杯水又开始给我讲了。
　　我很感激二婶对我的这种安慰，她说，狼女新婚之夜闹着不住婆家，深更半夜就一个人跑了回来，气得她的父亲又是跺脚又是骂，也无济于事。倒是随后跟着追过来的婆婆和女婿挡住她爹不让吵狼女。那个厚道的年轻人象大哥哥护着小妹妹一样一直把狼女藏在他身后，生怕老丈人一生气再打狼女几下。而那个极其慈爱的婆婆也一点没生气，反而劝狼女爹说：“亲家呀！不打紧，孩子还小着哩，慢慢就好了。不瞒你说，当初我不满十六岁嫁到这家也这么闹过一阵子哩！你放心，孩子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让她回来，不要逼孩子。”
　　就这样，新婚的媳妇没在婆家呆一天，倒在娘家一连住了好多天。好脾气的婆婆还把儿子留下陪着狼女住。直到有一天，狼女自己提出来回去，小俩口才欢欢喜喜地回到了婆家。
　　村里人都说狼女上辈子积了德，才在今生遇上了她的老父亲、她的好丈夫、她的好婆婆。狼女的父亲则更是宽慰，逢人就呵呵地笑，似乎他的病也好了许多。
　　按说对于一个山里女孩来说，狼女的日子也算过得舒坦了。但是，好运并没有继续眷顾她，刚结婚还不到两年年的丈夫就在一次开山时被石头砸断了腰，抬到医院没多久就死了。和丈夫刚有了感情的狼女哭得是死去活来，但是她还惦记着千万不要让有病的父亲知道这噩耗。可是临到出殡的那天，老人还是知道了。开始老人不相信，拄着拐撑着身子执意要到狼女的家看个究竟。谁知刚到村口就看见了狼女家门口设着的灵堂，顿时，老人吐了一口血、跌倒在地上，就再没有起来。
　　可怜的狼女，还没有安葬了丈夫，就又得到了父亲的死讯。一下接受不了，立刻就昏死了过去。大家一看，赶紧七手八脚地凑上去，掐住狼女的人中才算哭了出来。
　　怕狼女想不开，慈爱的婆婆忍着失去儿子的悲痛，寸步不离的守着狼女。自从狼女埋了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后，她好像变的哑巴了似的，目光也变得呆痴了。整天不吃也不喝，人瘦得皮包骨头了。到后来发展到不吃不喝还吐了起来，婆婆让两个儿子拉到医院一看，竟然是怀孕了。
　　一听说儿子还留下一个后，悲伤的婆婆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她要更好地照顾这个无依无靠的媳妇，尽管他的两个儿子和儿媳都说狼女命硬是克夫相，但狼女的婆婆没理他们那一套，还是和狼女住到了一起，并且要求两个儿子轮流承担自己和狼女的那份自留地。婆婆的这两个儿子和儿媳本来就不孝顺，这又眼看着老娘谁也不管，一心偏着狼女，所以，一看见狼女那气就不打一处来。
　　婆婆已将两个儿子分出去另过，这个老院子就只有狼女和婆婆两人住。他们很少来，但他们一来，只要看见婆婆不在，他们就会对狼女横鼻子竖眼，甚至大儿媳妇还故意撞狼女的肚子。狼女虽然还未从悲伤中解脱出来，但他清楚自己有了丈夫的孩子，她就在她的肚子里，他是她活下去的希望。所以，当婆婆的大儿媳妇撞她的肚子时，她便会拚命地护着她的肚子，尽量躲开她。
　　孩子顺利地生了下来。婆婆说，就叫怀生吧，狼女听了也十分高兴。天生的母爱和得到孩子的喜悦，使狼女恢复了很多笑容和欢乐。她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人也变得又白又嫩，而脸上的红晕也使得她变得更加俊俏和妩媚。
　　她时常喜欢抱着孩子坐在大门口外的大树下逗孩子玩，那神情更像是一个姐姐在看着她的小弟弟。她太年轻了，年轻的使人不愿相信她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很多山头村的男人们痴迷地看着狼女，他们甚至对她想入非非了。而此时的狼女什么也不知道，她的眼里只有她的儿子怀生。
　　也许命运就是这样不公，就在怀生三岁的时候，这一带流行麻疹，可怜的怀生得了麻疹又并发了肺炎，等狼女和婆婆半夜抱着孩子翻山越岭找到医生家时，儿子不知在何时已经断气了。
　　一夜之间，狼女真的神经错乱了。大白天的，她就不时地尖叫着跑到院里说听见儿子在叫娘呢。在这以后，狼女又变得像以前那样木讷了，如果没人大声地叫她或推她，她会一动不动地在大门口坐上一天，就像一个雕塑一样。不知道的人经过这里还会把人吓一跳！
　　因为孙子的死，把婆婆彻底击垮了。一天夜里起来，半个身子就不会动了。眼看着自己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半身不遂，自己的媳妇又是这样，而两个不孝顺的儿子又不闻不问，这使得老人伤心地搂着狼女哭了半夜。也许是婆婆的哭声唤醒了狼女的大脑，一夜之间，狼女眼睛变得活了。虽然仍很木讷、沉默寡言，但她却知道照顾婆婆了。除了伺候婆婆吃饭、穿衣、端屎、倒尿外，她还会给婆婆捶背揉腿，喂鸡、喂猪，这让婆婆宽慰了不少。但婆婆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却见不得狼女吃一天闲饭。背着婆婆，他们千方百计的指挥狼女干着干那，稍不如意，就这个也敢打，那个也敢骂，就连她的小侄儿、侄女也敢喝斥她。因此，几年下来，狼女变的见了人就象是老鼠见了猫似的，老是低着头、缩着脖子、眼睛不停地滴溜溜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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