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音

　　城中有几处房屋因为积雪太重被压垮了，孙立诚正忙着带人处理，便留萧德音、孔昭在教场练兵。
　　休憩之余，不知谁先提了一句“两位将军不如比上一场”，其余人纷纷呼应，吵着嚷着要看二人比试一番，正巧萧德音与孔昭上一次相试已是在郭县的时候了，索性也点头应下。
　　“三当家！三当家！”斜云寨的弟兄们喊道。
　　“孔将军！孔将军！”底下的士兵喊道。
　　“萧将军！孔将军！”王信在下面撕心裂肺地喊道。
　　有人问道:“哎哎哎王大人你是哪方的？”
　　王信斜了他一眼:“我两方都站，不行么？”
　　“竟有如此奇才，竟能如此站队，佩服佩服。”长梧听了大为受教，对着王信佩服地抱拳，然后摸了摸下巴，问站在身边的平雁:“你觉得谁会赢？”不等平雁回答，他又继续说道:“我觉得还是少爷会赢！”
　　平雁瞥了他一眼，摇摇头:“不知道。”
　　演武台上，两人持剑对抗。
　　萧德音掠步如飞，剑若游云，底下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一剑破空，孔昭直击萧德音的要害，她侧身一避，随即两剑相撞发出铿锵之声。
　　两人两剑，进退不能。
　　萧德音撤剑，孔昭顺势而上。谁料萧德音只是虚晃一枪，利刃偏移猛地前刺，孔昭转剑一拦一截，架住萧德音的剑。
　　“哎呀呀这两个人怎么又这样了，”长梧一手搭在平雁肩上，一手叉腰，在下面喋喋不休地点评，“两个人怎么打着打着就陷入僵局了，少爷今天是怎么回事啊。”
　　平雁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也透露出不想搭理人的意思。
　　“好——”
　　“啊啊啊！萧大人！”
　　“三当家！”
　　台下的声音骤然变大。
　　只见萧德音将剑一抛，矮下身来，双膝就地一滑与孔昭错身，再迅疾起身接住自己的剑。孔昭似是没想到萧德音会这样干，动作慢了一拍，待他反应过来已落了下风。
　　萧德音出剑极快，惊龙掠影，未见出招剑锋已至。
　　“?——”
　　孔昭的剑被萧德音挑飞。
　　剑指咽喉。
　　萧德音扬眉浅笑，语调微微上扬:“孔维桢，你输了。”
　　孔昭也笑了起来，重复道:“我输了。”
　　“啧啧啧，少爷今天不行啊，输了还笑得那么开心。”长梧见孔昭眉开眼笑的样子，不由得啧啧称奇。
　　平雁甩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翻了个白眼就抬脚走人。
　　“哎！有毛病吧！”长梧失了支撑往地上歪去，还是一旁的王信及时扶住了他才没让人真的摔倒。
　　长梧还没来得及谢过王信，便听他喃喃自语:“太精彩了！萧大人和孔将军的比试太精彩了。”说着就撒开手随众人往演武台走去。
　　长梧看着一个两个都离他远去的背影，无奈望天。
　　路上雪茫茫，仰头不见天。
　　康宁城的官舍中却歌舞升平，暖暖如春日。
　　舞姬的腰肢纤细柔软，舞动间裙上银铃随之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上首坐着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腰间别着一把弯刀，身旁有两位女子为他斟酒。
　　穿着淡紫色纱裙的女子娇笑着问这个男人:“将军，奴家的酒好喝吗？”
　　赤达立日却笑道:“阿槿的酒好喝，但是我更喜欢阿棠喂我。”
　　阿棠，是另一位穿着浅绛色纱裙的女子。
　　阿棠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垂眼避开赤达立日的注视，又因为面纱遮住了她半张脸，只让人觉得她在害羞。
　　赤达立日见了，一把搂过她让人坐在自己腿上。
　　阿棠惊呼一声，垂首靠在赤达立日肩头。
　　一旁的阿槿掩唇轻笑道:“将军，阿棠胆子小，您别吓唬她。”
　　赤达立日搂着这对姐妹花哈哈大笑。他问阿槿:“你们大燕人都如此害羞吗？”
　　阿槿攀着他的手臂，露出一个绚丽的笑容:“害羞吗？那将军觉得阿槿是这样的女子吗？”
　　声音入耳，轻柔得羽毛，她的身上还传来浅浅的香气，甜丝丝的，让赤达立日一时之间竟有种飘飘欲仙之感——怪不得单于下令让他们南下攻打大燕，光一个小小的康宁城就有美人美酒，若是占领了大燕的王都，岂不是更加快活？
　　三王子带兵守亭水，自己被派来康宁堵着燕军，可燕军那么久了都没有动静，听说……连援兵都没有，这怎么能打仗？
　　这么冷的天，外头那些人有他过得逍遥自在吗？
　　如此想着，赤达立日面上笑意更甚，勾起阿槿的下巴与她对视，在她大胆热烈的目光里说:“阿棠害羞，可你……却要比她奔放得多。”
　　“那今日让我来陪将军可好？”阿槿顺势问道。
　　赤达立日却笑着松开手，在她期盼的目光中缓缓吐出两个字:“不好。”
　　阿槿嗔怒道:“为何？”
　　美人娇嗔，最宜入画。
　　可惜赤达立日是个莽夫，还是个好血嗜杀的莽夫，做不来风雅文人这一套。
　　不过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赤达立日也不例外。于是他捏了捏阿槿的脸蛋，半是惋惜半是怜爱地说道:“我的规矩，可不能让你们给破了。”
　　赤达立日好色，却没达到色令智昏的程度，夜里是不会留别人与他同榻而眠的。
　　特别是大燕人。
　　大燕人狡猾，这是赤达立日从弟弟那儿学来的道理。
　　若非如此，小小士卒怎能害死了他的弟弟？
　　赤达立日对大燕人不屑，却享受着大燕人所带来的珠宝美人——这个世道就是谁拳头硬，谁当老大。
　　大燕无能，守不住这片土地，也收不回这片土地，那就别怪匈奴在这里称王称霸了。
　　歌舞不休，风雪亦不休。
　　亭水南岸早已大雪纷飞，巡防的士兵站在雪地里活像个小黑蚂蚁。
　　“将军。”亲兵走进帐中，满身寒意终于被逼退些许，但也只有一点儿。
　　埋首于案牍之间的沈乘风只问道:“何事？”
　　亲兵回答:“我们收到了一封信，是孔少将军寄来的。”
　　听清寄信人是谁，沈乘风终于抬头。打开信封后，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直至确认自己将信上内容一字不落地记住后才松开一直拧紧的眉头，把信投入炭盆中。
　　火星爬上信纸，很快将它吞噬，只余再也无法辨认的灰烬。
　　亲兵见沈乘风神情严肃，疑惑地问道:“将军，这是怎么了？”
　　沈乘风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随即磨墨写起回信，并把这封信交给他寄往榕城。
　　亲兵拿了信就要出门，却又被沈乘风叫住:“刘溯，你送完信便替我走一趟随州，其余的事孔昭他们会安排，你按令行事便可。”
　　见刘溯应下，沈乘风似是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记住，小心些。”
　　深感自己被委以重任，刘溯也不再多言，只郑重回了一声“是”便揣着信策快马离开了营地。
　　“三当家！”林盛远远朝萧德音招手，“你的信到了！”
　　萧德音快步上前，问他:“可是郭县那边有消息了？”算算时间，孙立诚派去的人应该快到了。
　　林盛把信筒递给她:“正是，二当家的信鸽来了。”
　　“好，”萧德音并未立即拆开它，对林盛点点头，“多谢了。”
　　“说什么谢呢！”林盛爽朗一笑，说道，“既然几位大人都在这里议事，我就先走了。”他对不远处的孔昭和孙立诚一拱手，便走了。
　　萧德音把信收入怀中，孔昭问她:“你不拆开看看吗？”
　　“不用了，我大概猜到是什么内容，”萧德音对二人说，“我们接着谈吧。”
　　孙立诚指着桌上的地图，接着前面的话题说了下去:“……康宁一城离咱们这隔了好几座山，如今又下了雪，走山路定然没有官道的方便，但是走官道的话……目标太大，难免会被赤达立日他们察觉。”
　　走康宁入丰都，虽然能打通燕军绕开亭水的道路，但康宁岂是那么好拿下的？且不提如何与城中的赤达立日较量，光是行军一事就让他们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孙立诚踌躇不决:“康宁一事不如暂缓？”
　　孙立诚哪都好，就是少了一点狠劲儿。守城求稳，攻城求激……这大抵就是沈乘风把他调来守榕城的原因吧。
　　孔昭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可。凉州局势尚不明朗，如果可以拿下一场令人为之瞩目的胜仗，我们便能有援兵了。”
　　“康宁一战便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萧德音抬手轻点地图上的“康宁”，“如果我们可以顺利拿下赤达立日的人头、收回康宁，朝中主战派便能借此增兵。”
　　萧德音加重了语气:“孙将军，兵闻拙速①啊。”
　　萧德音的话里，称他为“将军”，而非“孙伯”。
　　孙立诚思量片刻，最终还是应下了:“好，我晓得了。”他又问道:“可有良计？”
　　他这话是对着萧德音说的。
　　萧德音做出答复:“算不得什么良计，但是可以拼一把。”
　　“你……”孔昭欲言。
　　萧德音抬眼中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喙:“挑三十个好手给我，我带人先一步入城，孙将军你带人在城外埋伏。九月二十九那天，是康宁特有的祝冬节，届时我会带人搅乱城中局势，你们就趁机攻城，一举拿下康宁。”
　　孔昭听了，皱了皱眉，语气并不强硬，甚至很温和，却十分坚定，:“加上你也就三十一人，太少了，我同你一起去，多我一个也能多一分胜算。”
　　他说:“做内应，我也是有经验的。”
　　萧德音见孙立诚并未出声反对，仔细忖量方方面面后，才应下:“那就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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