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扎夜未眠

　　深夜十二点
　　城市像一只沉睡的野兽，只有远处工地不知疲倦的吊车发出铁皮碰撞声，断断续续，像是骨头碎裂声。
　　车一路向林舒家驶去，车窗外是一幢幢鬼魅般的楼宇，被路灯切割出冷硬的棱角。
　　徐迎坐在副驾驶，捏着那枚【锁息印】，她的心跳仍不稳定，呼吸浅促。
　　“沈霁不是第一个，早在许蔼芝第一次联系你的当晚，镜灵就对她们母女下手了。我看到了林舒死前的最后一刻，那不是附身……是绝望中让渡自己的灵魂。”徐迎猛地一巴掌拍在车窗上，“祂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耍我们。”
　　肖崇沉默了一会儿，握着方向盘的手更紧了。
　　“镜灵类恶鬼极少出现，书上记载也只有寥寥数句。之前我只以为祂能够将人的意识拖入祂所构建的幻象世界里。但现在看来……”肖崇开口，眉头紧锁，“除此之外，祂虽不具备普通鬼的‘附身’，但却能借由镜子寄居、模拟、复制，最后吞噬宿主的灵魂。”
　　他终于明白——
　　镜子成了障眼的媒介，镜灵借镜藏身，模拟林舒和许蔼芝的言语、习惯、动作，甚至保留了她们的语调与姿态。
　　那天他们进门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镜灵的强项——制造一种集体错觉，让所有看到它镜中替身的人，都误以为见到的是真实的她。
　　温柔母亲、规矩女儿，不过是伪装下的“剧场表演”，被镜灵导演着，一举一动如同精密玩偶，成功瞒过了他们。
　　“所以当时我们才没有察觉到异常的灵力波动。”肖崇皱眉，“现在一切都说的通了。”
　　“按照我看到的，镜灵起初的目标应该是精神力强大的沈霁，因为精神力强大，所以吸引到了祂，同样因为如此，祂无法轻易吞噬沈霁。与此同时，林舒给了祂一个机会，镜灵以执念为食，她对沈霁的执念吸引到了镜灵，镜灵利用了她内心的创口，最终吞噬了她的灵魂和躯体。”徐迎语速飞快地阐述一遍。
　　“不错。”肖崇眼神闪了下，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我们之前都以为，像那些学生说的那样，林舒极其厌恶沈霁。这种情感作为执念来讲倒也说得通。但是……”
　　“但是，能够利用林舒乱了沈霁的心智，愿意让沈霁为她主动入局。”徐迎表情严肃接过肖崇的话，“那她们之间不会单纯是厌恶的关系。”
　　肖崇看向徐迎缓缓点头：“前提是基于你看到的是事实，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去林舒家确认一下。”
　　“那就祈祷我们俩别被镜灵给‘挂墙上’吧。”徐迎试图缓解心里的紧张。
　　“快到了，小心……”而肖崇的表情也同样凝重。
　　***
　　凌晨一点
　　林舒家所在的小区封闭整齐，深夜只有零星灯光亮着。大门紧锁，门卫室里只有电视留着残影，人早不知道去了哪儿。
　　“锁住了。”肖崇低头检查铁门，“只能翻墙了。”肖崇让徐迎利用魂体状态先进，自己随后三下五除二爬了进来。
　　林舒家所在楼栋内，楼道光线昏暗，电灯一闪一闪，不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就像电影里的场景。
　　徐迎和肖崇一前一后上到楼梯，走了一层又一层，每一层都是一模一样的摆设、一模一样的墙面剥落痕迹，整个楼体像是被冻结了一样，仿佛陷入了某种循环之中。
　　“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徐迎停下脚步望向前方。
　　前方的肖崇也停下脚步，但没有接话，他一动不动，徐迎缓缓靠近两步，刚要抬手去拍他的肩，他却忽然机械般地开口，“那时候是你吧。”
　　徐迎脚步一顿，背脊泛起一层凉意。她警觉地收回手，语调压低：“你说什……么？”
　　“那天是你入侵我的领域，侵入她们的意识吧。”那道身影背对着她，肩膀却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笑。
　　“你不是简单的魂体，你的灵力很强大，那小子跟你在一起也是因为这个吧。”
　　“你很信他吗？”
　　“但他可从来没告诉你，他也像你一样死过一次。”
　　话音刚落，楼道四周的墙皮猛地龟裂，水泥碎屑悄无声息地从天花板剥落，一片片掉落在楼梯上，溅起肉眼可见的镜面波纹。
　　“你知道吗？他其实……”
　　那人缓缓回头，半张脸浮现出扭曲的水银质地，另外半张却是肖崇的样子。
　　“……是我‘最早的复制样本’。”
　　徐迎心头猛然一紧。
　　镜灵模仿林舒，是从林舒绝望的情绪中切入；
　　镜灵模仿许蔼芝，是从母女纠葛中取材；
　　而它模仿肖崇……说明，它可能真的很早之前，就已“见过”他。
　　*
　　而此时真正的肖崇，已然发现不知何时徐迎已经不在现实的楼道里，更准确说，是‘部分现实结构’，镜灵以真实建筑为基础，反投影出一个空间，把二人同时困在它能控制的区域里。
　　肖崇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半路出家，三脚猫的功夫，就制符有点天赋，哪怕是他爷爷也不见得能应付得了这种棘手的目标。
　　但此时此刻，纵使恐惧，他也做不到就此退缩，只能硬着头皮将所有的看家本领拿出来。
　　他不再多想，立刻布阵锁镜，试图逼镜灵现身。
　　他在楼道转角摆下五张封域符，配合地面以朱砂画出的简易“破镜阵”：
　　中心符阵以“镇目”为核，防止镜像交错反噬；
　　周围四角放置“剔灵符”，专切鬼影、虚构残像；
　　头顶最后贴一张“折影符”，是压制镜灵最关键的制控手段。
　　“起阵！”
　　*
　　徐迎这边
　　“肖崇”步步走近，每走一步，脚下便泛起一层涟漪，像踩在水镜上，身形也在波动中若隐若现，直到与徐迎相距只剩一步。
　　“你一定以为我是最近才出现。”
　　它微笑，声音细细碎碎，像被玻璃划过耳膜。
　　“闭嘴，你废话太多了，离我远点，死东西！”徐迎不想再听，她怕乱了心神，于是从腰间扯出肖崇留给她的“破障符”，狠狠朝对面的“肖崇”砸去。
　　符纸腾起炽热蓝火，炸裂出一道结界光弧，直接切穿了镜中幻像，然而那幻像竟没有消散，反而从碎裂的镜面中伸出手，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手冷得像沉水尸骨。
　　“你越想知道，就越逃不掉。”
　　“家族弃子，被母亲咒骂该死的可怜虫，甚至连林舒都不如……不是吗？”
　　一瞬间，楼梯转角的镜面上浮现出两张肖崇的脸。
　　徐迎下意识回头——
　　真正的肖崇，出现在她背后，一手握着虎骨符芯，周身灵力起阵，额角隐隐见汗：“退后！那不是我！”
　　“不要看祂的眼睛！”肖崇低吼，反手贴出一张【目障符】在徐迎背后。
　　砰！
　　墙面突然爆裂出一道长裂痕，一面面镜片从楼道两侧“生长”出来，每一块镜子中都映出不同的徐迎，有的微笑，有的痛哭，有的嘴角挂血。
　　“这是……意识干扰？”徐迎强撑住。
　　“这就是它的策略——困住你的判断，动摇你的‘本我’。”
　　“破障三重！”他一声低喝，虎骨符芯砸向墙角那道镜面！
　　砰！
　　镜面像骨骼般爆开，碎片纷纷反弹，而镜灵所伪装的“肖崇”终于发出第一道愤怒的咆哮。
　　“坏我好事……”
　　它的脸像撕裂的油画，剥落出水银般的反光流体，四肢向四周拉伸，身体扭曲地抽搐几下，便如被封印般贴回墙面，留下一道仿佛被烧焦的印痕。
　　空气里满是灼热的符灰味。
　　随着镜面碎裂，原本死循环般的楼道忽然断裂开一个缺口，罗盘恢复指向，空气里的湿冷退散。徐迎眼前一闪，再睁眼时，已经在处真实九楼楼道口。
　　徐迎跪倒在地，大口喘气，后背的冷汗像是从骨头里挤出来。
　　“你没事吧？”肖崇半蹲下来，伸手扶她。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咬着牙问：“你也死过一次？像我这样吗？”
　　肖崇一愣，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声道:“它试图扰乱你对我的判断。镜灵一旦复制成功，往往第一步就是制造‘裂痕’，你的怀疑，会是它最锋利的刀。”
　　徐迎语塞，她一时觉得二人身上都充满秘密，有秘密很正常，人人都有权保有秘密，可是只有她，连自己的秘密是什么都不记得。她感到一阵恐惧和烦躁，但过后便默契的不再追问，过分刨根问底有时不见得是好事儿，更何况两人相识不久。
　　“它走了？”
　　“它只是撤回投影，说明它知道我们已经识破它的手段。”肖崇将符芯收回，“但它没有反击，说明它只是试探。”
　　说话间二人已经进入了林舒家，室内冷得出奇，之前摆在林舒桌子上的那面镜子碎裂成无数块，每一块反射着残破的光线，而碎裂纹之间似乎有一张扭曲的脸。
　　“肖崇，看这儿。”徐迎在一张案台下找出一张灰色的薄纸，
　　纸上刻着一个奇怪图案，像是倒置的人脸，中间画着竖直裂痕。
　　“这张人脸不就是沈霁吗？”徐迎指了指纸上的图案。
　　“这应该是镜灵的信标。”他说，“就像有的高级灵怪，它们每完成一次‘吞噬’，就会留下一个新的连接点。”
　　“这就说明，我们的分析没错。”肖崇看了眼徐迎点点头，“还有你看到的那些应该都是真的，你的能力也是真的。”
　　她深吸一口气，“我被拖进去的方式，也不是无意——祂在对我也进行测试，甚至……邀请。”
　　两人对视片刻。
　　“是时候回店里，进行下一步行动了。”肖崇缓缓开口。
　　“我们得把沈霁救出来，不然，她可能会变成‘下一个林舒’。”徐迎声音微颤。
　　“还有，”肖崇看向手中刚才从墙缝里发现的一截碎镜边，“我们需要再一次……进入她的意识。”
　　这一次，他们不只是观察者。
　　他们要成为打断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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