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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雪停了，那些美好的碎片戛然而止。
我顿了几秒，揉了揉眼睛，看向还在装饰雪人的谢江钰，她似乎对刚才的一切无所察觉，又好像了然于心一样，抬起头来，那微颤的睫毛，将我的倒影锁在眼睛里。
我能看见她那颗雪河一般的眼，蕴含着今晚最有温度的月亮，然后底下，就是我的影子。
还好我适应地很快，并没有被那些回忆所影响，主动跟他搭话道：“看样子你已经堆好了。”
“还差一点装饰。”
“是吗，我看看。”
这种时候，要是一脚把她堆好的雪人踢飞，那就有意思了。我真的很少看见谢江钰生气。
这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激怒她，只是为了看看那张脸会被愤怒揉成什么样子，她很漂亮的。
她从身后掏出一条围巾，想要给我系上。
“你对我真好。”我说。
“这样吧，反正待在这里也无聊，不如我们来玩皇帝游戏吧，我当皇帝，你当我的奴才，我们一起创建和谐共处的美好朝代。”
“谢江钰，为什么是你当皇帝啊，我们不可以平等相处吗？”
“哈哈。”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戳了戳自己的脸，露出一截鲨齿：“在我的世界里，没有平等可言。”
“话不多说，我的奴才，现在立刻想办法给我做饭，朕饿了。”
她蹲下来，捡了一捧雪，放在手心里搓来搓去，最后对我轻轻一掷。
砰。
“打雪仗。”
我很快躲开了，并且也丢了一个雪球砸向她。
“你竟然忤逆朕。”她站起来，也搓了一个雪球丢向我：“朕是天子，岂容你放肆。”
“现在我是皇帝。”我跑开了。
“啊，你是要谋反吗？”她力气比我大，身手还是可以的，至少能同时丢好几个雪球。
很快，我便败下阵来，抿着唇一语不发。
“由此可见，朕之天威，常人难及。”
“你也不必忧恼，虽是做奴才，却也不委屈你，服侍我这样的人，又是何等的荣光呢。”
“谢江钰，正常说话吧。”
“不许直呼朕的名讳。”她拍拍我的肩膀。
当然，她不会听我的，于是也不能再强迫她，我们坐下来，看着脚底的雪发呆，等着这场梦结束。
期间，她问我，对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我如实回答，看见她，就好像看见了失散多年的……
也许是害怕我又说出什么狼虎之词，她很快转移话题：“嗯，我是说，你还记得童年的事情吗？关于我们的。”
“不记得。”
“像是看见了失散多年的女儿。”我脱口而出。
“……没关系，那我带你游历一下这座海洋水族馆吧。”
“不用管任务了吗。”
“暂时玩一会吧，雇主给的钱太少了，不值得我们这样卖命。”
“也是。”我立刻失去了对雇主为数不多的良心，开始大肆浪费时间。
我问道：“这里是有海洋生物的吗，我以为只会下雪呢。”
“有的，有各种各样的鱼和蓝鲸。”
她好像可以主导梦光盘的内容，一年四季正在以缓慢的速度穿过我，这很奇妙，分明置身于海底，却格外想念鲨鱼这个元素。
对鲨鱼的诉求被海水洗成了两部分，分别游向每一个季节的终点，鲨鱼给人充盈的想象，那些不被注意的角落，滋生出很多浪漫化的碎片。
比如说，这里永远被海洋包围，是唯一的深色，雪花会渴求另一种淡色吗，还是就这样，孤独寂寞的，靠近关于它的永恒。
谢江钰不会让我沉湎在这样的幻想里。
她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飘起来，很快就有一些鱼游过来，隔着玻璃罩，它们的身影浸泡在模糊不清中。
“这是银鱼。”
“嗯。”
“这是小海豹。”
“长得好像你。”
谢江钰好像有很丰富的海洋知识储备量，介绍起那些生物来游刃有余，我安静地听着，偶尔询问她一些问题。
最后又聊到了我们的童年回忆上，其实对这个话题来说，我有些无能为力，在一团雾汽里摸索，然后描述给她听，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意义。
她好像很执着让我想起来什么。
“王昭，所以你现在想起那些稀薄的回忆，对你来说有什么感受吗？”
“感受吗，就像一块不知道是否留给我的过期糖果吧，有时候泛出一点淡淡的甜味，引导人靠近那些已经老旧的回忆，才发现什么都没有，只有长久的安静。”
“那么我呢，我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她问。
“你的话，就像雾里朦胧的影子一样，是较为清晰的部分，关于你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我知道你叫什么，以及你的身份是我的童年故友，想起你只有那些翻来覆去，已经被看过很多次的好感，但早就在我的现实生活里被磨灭了。”
我想起在任务世界，还有酒馆里和她的重逢，才终于勾起一点我对这个人的真切感受，尽管在最开始，我还要杀这个人。
童年时期也是我回忆里少数的清晰部分，只不过随着我现在，生活在他人人生碎片里的时间越来越长，那些遥远的稚嫩，早就迫不及待地挣脱我，想要飞走了。
至于飞到哪里，我也不太清楚。
“嗯。”她看着我，尽可能地让眼中的温和笼罩着我。
“我记得王昭以前是一个可爱的人。”
“而且还是一个很脆弱的人。”
我移开目光：“我很难想象，以前会是这样的。”
“我们继续打雪仗吧，王昭。”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西红柿。
“我知道你最讨厌西红柿了。”
砰。
丢过来的西红柿被我躲开了，砸在背后的玻璃罩上，鲜红色在海底炸开，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碰撞在一起，瞬间就点燃了我的记忆，削好的彩铅，在脑海里划出几道细线，渗出源源不断的碎片。
“好啊。”
我也不甘示弱，捡起一颗西红柿丢过去。
眼前涌现出很多画面，让我近乎看不清对面的谢江钰，只是想起了一个在削铅笔的少女。
但手里的西红柿丢得精准无误，我听见她那边传来一声微吟。
涌出来的画面是各式各样的我和她。
在牵手的，在一起发呆的，还有绮丽的夜晚。
这些让我觉得很有距离。谢江钰也许是因让着我，丢西红柿的战斗力远远低于平常，地上很快被我们砸得一片狼藉。
她靠过来，放缓了神色：“王昭，快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时候我的注意力全在她的手上，防止她突然丢出西红柿，什么也听不到，结果失算了，她轻轻扑过来，我们两人很快摔倒在地。
原来她这么重。
我试着推开她，谢江钰就好像是睡着了，阖着眸子，细长的睫毛像是一只只振翅欲飞的蝴蝶，都慌忙地，迷蒙地向天空的方向流浪，尽管这里都是海，而且根本没有天空足够蝴蝶住下来，所以我只能看着她的眼睛。
她很好，眼睫毛很包容。
很久后，她才缓缓睁开眼，呼出几声白汽，我不明所以，只是有了【她现在很脆弱】的印象。
“你没事吧。”
“是我不小心砸到你的脑袋了吗？”我问。
咔。
她把一颗西红柿砸在我的脸上。
“没事。”她爬起来，指着我的脸，“喏，我赢了一次，你的脸上沾上西红柿汁了。”
“那算你赢了，谢江钰，接下来你一次都不会胜利了。”我也站起来，立刻作出了防备姿态。
那些回忆像是某种原始的勾刀，能够轻而易举地追上我的思绪，锐利的光无限接近鲨鱼，全然地释放着自己的生命力。
一步一步，靠近了我的影子，似乎要让鲨鱼的形状尽可能地贴合我每天晚上的梦。
咔。
谢江钰又打中了我一次，她身手怎么这么好。
连续几次行动，我都不敌于她，而且谢江钰力气也很大。
我闭上眼睛，莫名想起了，关于童年的梦光盘，我和一个人在钢琴室里有说有笑，两个人被光影笼罩着，一切温柔明烈。
不管这些回忆的，我不能输。所以比平时敏锐了几倍，开始躲来躲去，不让她再打到我。
雪又重新开始下，她突然窜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看见那些回忆了吗。”
“看见了。”
“嗯，在回忆里你不再是皇帝，什么都得听我的，也就是说，你变成了奴才。”
“王昭……你是有多想当皇帝，让你当几分钟吧。”
“不用了，我想亲自夺走你的皇帝之位。”
说完，把她一把推倒在地。
谢江钰发出了不太优雅的叫声：“啊……王昭，你这样对待老弱病残是吧。”
我还想说什么时，突然闪过一丝血色，有什么劈开了这些回忆的碎片，鼓出一个又一个血泡，每一个都流出了杀戮的颜色。
水晶球里又开始下灰色的雪，我料想到又得恢复什么记忆了，于是聚精会神地等着，这次却没有之前的美好落下来。
我在灰霾的记忆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之前在火车上，因为爆炸想起的人影，现已断绝关系。
我第一次杀人还是她教会的，当然我也受到了不少伤害，也可以说，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被卷进这个世界，参与这些腥风血雨的事情，我的姐姐，那个残忍的女人，她功不可没。
看见她，我就不想说话，干脆闭上眼睛，试图屏蔽这些掉下来的回忆。
然而她就像任何一个，蜷缩在姐妹关系里的阴影一样，随时准备给她过去的妹妹一次重要打击。
谢江钰看我脸色不太好，过来询问我的情况，我只是简明扼要地答了一句：“在回忆里看见个傻瓜。”
“……是我吗？”
“不是，你是奴才。”
“………”
“王昭，你冷吗，不是说要当皇帝吗？来抢我的身份。”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了西红柿，这次居然偷袭成功，我被砸得有些发晕，刚才那些回忆，顿时烟消云散，那个女人的影子，被大雪压塌。
“该死的，竟敢如此对朕。”我马上清醒过来，开始追逐她。
您的奴才正在逃跑。我想到了这个形容，心中不免觉得好笑，因此跑得不快，很快我们就拉开了一段距离。
“谢江钰，夺走你的皇帝之位。”我边跑边说。
“王昭，恢复你的奴才地位。”
最后，我们已经分不清，谁是皇帝，谁是奴才了。
我追着她，两人在铺满雪的水晶球里来回奔跑，无处不在的海洋围绕着我们，鱼在游曳，水流安然自若，一切都很明亮，我们砸着属于梦的西红柿，尽力涂抹着特别的颜色。
下雪了，和每一个下雨天追逐她的梦一样，我永远无法真正追上她，这一次也一样，她跑得是那么快，水晶球内周而复始的追逐，很快让我精疲力尽。
“算了，你赢了，谢江钰，打雪仗你赢了。”
“呼。”
我躺下来。
“我好累。”
“谢江钰，我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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