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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你怎么……”她问不完整,声音闷在他怀里,被泪水浸泡得模糊不清。
为什么要来?怎么来的?什么时候决定的?无数问题堵在胸口,最后只化成了更汹涌的泪。
头顶传来一声几乎像叹息的呼吸。
顾许声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将她更密实地圈在自己与身后老榕树粗糙的树干之间,隔绝了可能投来的好奇目光,也隔绝了那个让她恐惧的世界。
他的声音低低地响在耳畔,带着长途奔波后特有的沙哑,还有那种深深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歉意:
“来晚了。”他说。
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沉重。
“对不起。”
周宁愿在他怀里摇头,发丝蹭着他的下巴。不是的,没有晚,一点也不晚。
他来了,这就是此刻唯一重要的事实。
她想说“谢谢”,想说“你不该来”,想说“我好想你”,可喉咙被酸涩堵得严严实实,一个字也吐不出。
只能更用力地攥紧他背后的衣料,手指蜷缩,关节绷紧,仿佛抓住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夏风拂过,老榕树的叶子哗啦啦地响,蝉鸣不知疲倦。
远处传来小孩嬉闹的声音,自行车铃叮当作响,人间烟火气缓慢流淌。
而她躲在这个突如其来坚实的怀抱里,哭得像个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
时间好像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抽噎才渐渐平复,变成小声,间隔很久的吸气。
眼泪流干了,只剩下眼睛和鼻尖的酸胀,还有在他怀里感受到令人安心的温暖与真实。
顾许声一直没动,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手臂稳稳地承托着她所有的重量和脆弱。
直到她哭声渐歇,身体不再那么僵硬地发抖,他才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松了松手臂,低头看她。
周宁愿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得更深,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花的脸。
他却用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力道很温柔,却不容拒绝。
周宁愿被迫抬起脸,泪眼朦胧地对上他的视线。夕阳的余晖落进他眼里,映出浅浅的光,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红肿的眼睛,狼狈的泪痕,还有无法掩饰的依赖。
他伸出拇指,极其轻柔地擦过她湿漉漉的眼角,拭去一滴将落未落的泪。指腹带着微微的薄茧,触感温热而粗糙。
“哭成这样。”他低声说,语气里没有责怪,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吓坏了是不是?”
周宁愿鼻尖一酸,又想掉眼泪,连忙用力眨眼憋回去,胡乱点了点头。
“现在呢?”他问,目光仔细巡梭着她的脸,“还怕吗?”
周宁愿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的关切和专注是如此真实而具象,将她连日来的惊惶一点点熨帖。
她慢慢摇了摇头,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来了,就不怕了。”
这句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有些发烫。
太直白了。
可这是实话。
看到他,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那些盘踞在黑暗角落里的黏腻视线,令人作呕的触碰、绝望的挣扎,似乎都暂时退却了,被挡在了他带来的光晕之外。
顾许深深深地看着她,良久,很轻地勾了一下嘴角,那是一个疲惫却无比温柔的弧度。
“那就好。”
随后他轻轻松开了她。
“吃饭了吗?”他问,语气自然得像他们只是昨天才分开。
周宁愿摇头,想起陈苓那句被关在门外的“饭快好了”,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可以忽略的愧疚,但很快被眼前人占据。
“你呢?”
“路上吃了点。”他拉着她,往旁边稍微走了几步,避开楼门口最显眼的位置,却也没走远,只是在榕树下的长椅坐下。
“你妈妈她知道我来了吗?”
提到陈苓,周宁愿下意识抿了抿唇。“我没有说……”
声音低下去。
顾许声了然,点了点头,没有追问。
“没事的,我请了三天。本来想……更早一点到的。”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她身后那栋灰扑扑的居民楼,“那天晚上听完你的语音,我就订了票。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安排。”
三天假。周宁愿心里一紧。她知道高三的假期多么奢侈,尤其是对顾许声这样成绩优异、目标明确的学生来说。
这份“需要一点时间安排”背后,不知包含了多少说服老师,调整计划的周折。
以及他的父母。
“会不会影响你……”她急切地开口,却被顾许声用眼神制止了。
“阿愿,”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没有什么比确认你安全、亲眼看到你好起来更重要。”
周宁愿眼眶又热了,连忙低下头。
“那个地方,”顾许声的声音冷了下去,虽然依旧压得很低,“搬走了,就再也不要回去了。新家还好吗?”
“嗯。”周宁愿点头,“有保安,楼道亮,邻居看起来都正常。”她简单描述,不想再多提那个噩梦般的旧楼道。
“妈妈把也换了锁。”
“那就好。”顾许声似乎松了口气,“医生开的药,按时吃了吗?”
周宁愿迟疑了一下。她对那些药片仍有本能的抗拒,但面对顾许声澄澈关切的眼,还是小声坦白:“吃了两次,有点晕,就不想吃了。”
顾许声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展开。“头晕可能是暂时的,或者需要调整剂量。要听医生的话,阿愿。如果实在不舒服,我陪你去复诊,跟医生沟通,好不好?”
他语气温和,却透着坚持,“身体和心里的伤,都要好好治。”
“……嗯。”在他面前,她好像总是没办法真正坚持自己的倔强。
“祁珍快急疯了。”顾许声换了个稍微轻松点的话题,“一直吵着要过来,被我拦住了。我说我先来看看情况。”
想到祁珍,周宁愿心里涌起暖意和歉意。“我回她消息了,没敢说细节……”
“她知道你没事,稍微放心了点。但还是说,等你状态好点,要跟你视频,亲眼看看。”顾许声笑了笑,“她让我转告你,转账不收,她就买一堆零食寄过来,塞满你的新房间。”
周宁愿终于也扯出一个极淡的笑,虽然转瞬即逝。
两人静静站了一会儿。蝉鸣不知何时歇了一阵,又陡然响起,更加嘹亮。夕阳又下沉了一些,天边的云彩被染成绚烂的橘红色。
“许声,”周宁愿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今晚住哪里?”
顾许声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附近有个快捷酒店,我订了一晚。明天再看。”他顿了顿,看向她,“你妈妈那里,需不需要我……”
“不用!”周宁愿立刻摇头,反应有些大。她还没想好怎么跟陈苓解释顾许声的突然到来,更没把握陈苓会是什么反应。
“我自己跟她说,你先好好休息。”
顾许声看着她眼中闪过的慌乱和担忧,明白她的心思,他没有坚持。
“好。听你的。”他抬眼看了看天色,“不早了,你先上去吧。别让你妈妈等急了,担心。”
周宁愿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不想放开。好像一松手,他就会消失,这一切又变成她一个人的挣扎。
“我明天早上过来。”顾许声承诺道,语气沉稳,“带早餐给你。你想吃什么?”
“都行。”周宁愿低声说,终于慢慢松开了手指。
顾许声却没有立刻放开。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拨开她额前被汗和泪水濡湿的碎发,指尖在她额头短暂停留。
“好好睡一觉。”他说,“什么都别想。我就亭城,你想见我了,就打电话,我就过来了。”
周宁愿用力点头。
一步三回头地走进楼门,昏暗再次笼罩下来。她走到楼梯拐角,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顾许声还站在老榕树下,身影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有些孤直,却异常坚定。
见他回头,他抬起手,朝她挥了挥,脸上露出一个鼓励让她安心的笑容。
周宁愿也努力对他笑了笑,转身,加快了上楼的脚步。
这一次,脚步虽然依旧有些虚浮,心却不再空荡荡地往下坠。
推开家门,陈苓已经坐在饭桌旁,两个简单的菜摆在桌上,冒着微弱的热气。她没动筷子,像是在等。
听到门响,陈苓抬眼看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扫过她明显哭过又带着一丝奇异光彩的眼睛,最后落在她空荡荡的身后。
“同学呢?”陈苓问,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
周宁愿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心脏还在为刚才的相见而轻轻悸动。
她吸了口气,迎上母亲探究的视线。
“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平稳,“是顾许声。他从那边来看我了。”
陈苓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饭桌上那点微弱的热气似乎也跟着凝滞了。
陈苓的目光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掠过她泛红的眼角,微乱的头发,最终定格在她不自觉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哦。”半晌,陈苓才应了一声,声音没什么起伏。她低头,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碗里,筷子尖在米饭里无意识地拨了拨,“他从北恒来的,是坐火车?”
“嗯。”周宁愿轻轻应道,手心有些汗湿。
她没想到陈苓会先问这个。
“几点到的?”
“不知道刚才,刚到楼下。”周宁愿老实回答,心提了起来,等着预料中的责备或质疑。
比如“他来干什么?”
“谁让他来的?”
“这么远,耽误学习怎么办?”
但陈苓没有。
她只是又“哦”了一声,继续慢慢吃着饭,咀嚼得很慢,像是在思考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问了一个让周宁愿意外的问题:“吃饭了没?叫他上来一起吃口?”
周宁愿猛地摇头:“不用了妈!他、他说吃过了。而且,他订了附近的酒店。”
她语速有点快,带着急于撇清的慌乱。
陈苓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能看穿她所有小心翼翼的掩饰和不安。
“酒店?”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钱多烧的。大老远跑来,就为看你一眼,住一晚酒店又走了?”
少年的心思好像就摆在了眼前,一眼就能拆穿。
周宁愿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
陈苓的话听起来像是埋怨,又好像夹杂着一丝别的难以辨认的情绪。
“随你吧。”陈苓不再看她,低头扒饭,“你的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反正,我也管不了你。”
这话听起来有些冷硬,但周宁愿莫名觉得,比起以往那种直接的嘲讽或冷漠,此刻母亲的态度反而不那么尖锐了。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之前那场惊魂,或许是因为陈苓那句“这破地方不能待了”和之后沉默的搬家、看医生、没有再吃的快餐厨房慢慢被使用,母女之间那堵坚冰般的墙,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我,我吃饱了。”周宁愿没什么胃口,面前的饭几乎没动。
“就吃这么点?”陈苓皱眉,“病还没好利索,饭也不好好吃。药呢?晚上吃了没?”
“还没。”
“去把药吃了,热水在壶里。”陈苓说完,不再看她,起身开始收拾碗筷,动作有些重,瓷碗磕碰出清脆的响声。
周宁愿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去厨房倒水。白色的药片躺在掌心,她盯着看了几秒,想起顾许声说的“要听医生的话”,又想起他手指擦过她眼角的温度,心一横,仰头把药片和水吞了下去。
微苦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但心里却没那么抗拒了。
回到自己狭小但崭新的房间,关上门,世界好像一下子安静下来。
窗外的夜色已经完全铺开,远处楼宇的灯火星星点点。她靠在窗边,能看到楼下那棵老榕树模糊的轮廓。
顾许声应该已经走了,去他说的那个快捷酒店 。
可他说明天早上会来。
明天早上。
这几个字像带着魔力,轻轻熨帖着她依旧有些惶然的心。她拿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新消息。他大概在安顿,或者也累了。
她想给他发条消息,问问他到酒店了吗,累不累。
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却只打出一句:“我吃药了。”
发送出去后,她又觉得这话没头没尾,像在汇报,有点傻。
正想撤回,那边却秒回了一个字:
“乖。”
紧接着又一条:“刚到房间。洗个澡,早点睡。别多想。”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她鼻子又是一酸。
她回了个“嗯”,加了一个小小的月亮表情。
“明天见。”他说。
“明天见。”她回复,手指蜷缩起来,将手机贴在胸口。
那里,心跳终于不再狂乱,而是缓慢地搏动着,带着一种久违般微弱的希望。
这一夜,或许是药效,或许是心理作用,又或许是知道有个人就在不远的地方,为她而来,周宁愿竟然没有失眠,也没有被噩梦惊醒。
她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清晨,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吵得有些烦,因此醒了过来。
她猛地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大亮,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她赤脚跳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拨开一点窗帘,朝楼下望去。
老榕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在那里。
顾许声换了一件干净的浅蓝色条纹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下身是简单的深色长裤,还背着一个深蓝色的牛仔背包。
他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两个白色的塑料袋,正微微仰头看着楼上的方向。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清爽又干净,完全洗去了昨日的风尘仆仆。
他似乎感应到她的视线,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这扇窗户,朝她笑了笑,抬起手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周宁愿的心瞬间被填满了。
她来不及换掉睡衣,只胡乱抓了一件薄外套披上,赶忙去卫生间洗漱了一下就拉开门冲了出去。
客厅里,陈苓已经起来了,正在阳台上晾衣服。看到她风风火火的样子,动作顿了一下,没说话。
“妈,我下楼一下。”周宁愿丢下一句,已经拉开了大门。
“穿着睡衣像什么样子!”陈苓的声音从阳台传来,带着惯常的不悦,但周宁愿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一口气跑下楼,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吸入肺里,格外清爽。顾许声就站在昨天那个位置,好像从未离开。
“早。”他看着她,眼睛亮亮的,带着笑意。
“早……”周宁愿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身上的外套,遮住睡衣的图案,“你怎么这么早?”
“怕你饿。”他把手里的袋子递过来,“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买了豆浆油条,还有小笼包和粥。挑你喜欢的吃。”
袋子温热,食物的香气隐隐透出来。周宁愿接过来,心里暖烘烘的。“谢谢。”
两人默契地走到旁边一个稍微僻静点的石凳旁。顾许声示意她坐下,自己则站在她旁边。
“睡得好吗?”他问,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地观察她的气色。
“嗯,好多了。”周宁愿点头,咬了一口还温热的油条,酥脆香甜,“你呢?酒店……还习惯吗?”
“挺好,能睡觉就行。”顾许声轻描淡写,显然不想多谈自己。他看着她吃东西,等她咽下一口豆浆,才斟酌着开口,“阿愿,昨天跟你妈妈说了吗?”
周宁愿动作一顿,点了点头。“说了。她没说什么。”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好像……也没反对。”
顾许声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他顿了顿,“我订了后天下午的车票。这两天我想多陪陪你。如果你愿意,也方便的话,我可以陪你去复诊,或者就在附近走走,散散心。”
后天下午。
周宁愿心里一紧,这么快。但她也知道,他能请出三天假,已经是极限了。
她压下心里的不舍,努力笑了笑:“嗯。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听你的。”顾许声看着她,“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周宁愿咬着吸管,想了想。
她其实哪里都不太想去,来到亭城这么久了,她都很少出去玩的,也不知道亭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外面的人群和陌生的环境还是会让她有些紧张。
但和他待在一起,好像又没那么怕了。“要不就在这附近走走?或者去那边的街心公园坐坐?那里人少。”
“好。”顾许声毫不犹豫地答应。
两人慢慢吃着早餐,偶尔说几句话。
大多数时候是顾许声在说,说些北恒那边无关紧要的琐事,从背包里拿出祁珍托自己给她带的东西,还有老师讲课的趣闻,刻意避开了任何可能让她感到压力的话题。
周宁愿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连日的阴霾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一些。
吃完早餐,周宁愿想起自己还穿着睡衣。“我……我上去换件衣服,很快下来。”
“好,我在这儿等你。”
周宁愿拎着剩下的早餐跑上楼,家里静悄悄的,陈苓已经晾完衣服,正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见她回来,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袋子,没说话。
周宁愿快速换好衣服,梳了头发,出来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对陈苓说:“妈,我和顾许声去旁边的公园走走,中午可能不回来吃了。”
陈苓盯着电视屏幕,几秒后,才“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周宁愿走到门口,换鞋时,忽然听到陈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高,但清晰地钻进耳朵:
“注意安全。别回来太晚。”
周宁愿握在门把上的手紧了紧,回头,看着母亲依旧盯着电视的侧影,轻轻应道:“知道了,妈。”
下楼时,她的脚步比刚才更加轻快了几分。
顾许声果然还等在那里,正低头看着手机。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她换了简单的T恤和长裤,头发也整齐地扎成了马尾,清爽干净。
他收起手机,看向她时,眼里有宠溺的笑意。
“走吧。”他说。
两人并肩,慢慢走向不远处的街心公园。
清晨的公园人很少,只有几个老人在慢悠悠地打太极,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他们找了个长椅坐下,旁边是一丛开得正盛的紫薇花,深深浅浅的紫色,热闹又安静。
谁也没有先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受着微风和阳光。顾许声的手一直握着她的,没有松开。
过了许久,周宁愿才轻声开口,说起了自己的心理病其实在小时候就有了,在看心理医生时的感受,那些难以启齿的恐惧和自我怀疑。
顾许声认真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在适当的时候握紧她的手,或者低声说一句“不是你的错”。
其实在很小的时候她就患上了心理上的病,但是她从来没有和顾许声提起过,但是顾许声自己察觉到了。
看见她总是备在书包里的药瓶,哪怕她刻意死掉了包装,但是还是被顾许声敏锐捕捉到了,但是他没有当面质问她。
他要等,等她主动告诉自己,把他当成靠山,等她相信自己。
这样,他才有权利知道她的苦难。
他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恰到好处地落在她心上最需要安抚的地方。
“许声,”周宁愿忽然问,“你来看我真的不会影响你学习吗?高三了……”
顾许声转过头,看着她担忧的眼睛,笑了笑:“会有一点影响。但阿愿,有些事,比一时的分数和排名更重要。如果我没来,我会一直担心,一直后悔,那才真的会影响我。现在看到你,确认你还好,我才能安心回去面对那些试卷。”
他顿了顿,声音更柔和了些:“而且,我来,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我需要亲眼看到你安全,需要陪在你身边,哪怕只有几天。这对我很重要。”
周宁愿的眼圈又红了。她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睛。“谢谢你,许声。”
“不用谢。”顾许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
他想永远停留在她的身边,他永远不会离开她了,只此这一年的时间。
他不想让她受更多的委屈了。
他们在公园里坐了很久,说了很多话,也沉默地依偎了很久。中午,顾许声带她去了一家干净的小馆子吃了午饭,下午,他们又沿着附近安静的街道慢慢散步。
他没有追问任何让她难受的细节,只是陪着她,让她感受到一种坚实无声的陪伴。
黄昏时分,顾许声把周宁愿送到了楼下。
“明天,”他看着她,“想做什么?”
周宁愿想了想:“明天我想去书店看看。好久没去了。”
“好,我陪你去。”顾许声应下,“早上老时间,我来接你。”
“嗯。”
“上去吧。”顾许声松开她的手,“晚上好好吃饭,按时吃药。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周宁愿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进楼门。这一次,她知道明天一定能再见到他。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过得飞快又缓慢。
顾许声每天准时出现,陪她去书店,在咖啡馆安静地看书,在亭城的江边吹风,去尝试她以前提过想吃但一直没机会吃的小吃。
他周到又细致,总能察觉她情绪细微的变化,适时地给予空间或安慰。
陈苓对他们的早出晚归始终保持着一种沉默的默许。
偶尔会问一句“回来了?”“吃饭没?”,语气依旧平淡,但不再有以前的尖刺。
周宁愿甚至发现,第二天晚上回家时,桌上多了一份洗好的水果。
离别的前一夜,顾许声送周宁愿到楼下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小区里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
“明天我就不上来了,”顾许声说,“下午的车,上午我去买点东西,直接去车站。你要好好休息,别来送我了,车站人多。”
周宁愿知道他是怕她情绪波动,也怕送别的场面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心里堵得难受,却只能点头。“嗯。你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消息。”
“好。”顾许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进脑海里。
然后,他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不像第一次那样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力道,而是温柔又克制,带着浓浓的不舍。
“阿愿,”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药,听医生的话。有什么事情,一定告诉我,不要自己扛着。等我放假,我再来看你。”
周宁愿把脸埋在他肩头,用力点头,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的衬衫。
“我走了之后,你妈妈那边……如果有什么事,慢慢来,别急。”他继续叮嘱,“祁珍那边,我也会跟她说。你不是一个人,知道吗?”
“嗯……”周宁愿哽咽着应道。
“乖。”顾许声最后紧了紧手臂,然后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快上去吧。晚安。”
“晚安。”周宁愿哑声道,看着他转身,身影慢慢融入夜色,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一个人在楼下站了很久,夜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留下冰凉的感觉。
第二天,周宁愿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下午的时候,她算着时间,顾许声应该已经上车了。手机安安静静的。她知道他大概不想在车上打扰她,或者自己也累了。
直到傍晚,手机才震动了一下。
是顾许声发来的:“阿愿,我到了。一切顺利,放心。”
下面附了一张照片,是海城火车站熟悉的出站口,灯火通明。
周宁愿看着那条消息和照片,悬了一天的心终于缓缓落回实处。
她回复:“平安就好,好好休息。”
“你也是。”他很快回道,“记得吃晚饭。”
“嗯。”
对话到此结束。
没有过多的缠绵,但那份沉甸甸的牵挂和支撑,却通过网络,稳稳地传递了过来。
周宁愿放下手机,走到窗边。夕阳正在西沉,天边铺满了瑰丽的晚霞。
新的一天要结束了,而生活,好像真的可以继续向前了。
她转身,看到陈苓正端着两碗面条从厨房出来,瞥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吃饭了。”
“来了,妈。”周宁愿应道,声音平稳。
窗外,暮色四合,万家灯火次第亮起。
其中一盏,属于这个刚刚历经风波,正在小心翼翼重新拼凑安宁的小家。
而远方,另一盏灯也亮着,温暖而坚定,隔着遥远的距离,默默守护着这里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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