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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裘千尺看得分明,心下骇然:“这般演练,确实毫无保留。可为何同样的功法,在她身上便有灵气萌动之象,老身苦修数日却徒劳无功?”她百思不得其解,枯眉紧锁,暗忖:“莫非这仙家法门,当真讲究个缘法根器?”
小龙女、杨过、李莫愁三人临行那日,谷中薄雾未散。裘千尺面色铁青,她眼睁睁看着杨过携二女飘然远去,想到未能逼其手刃郭芙,又想到那绝情丹方已传遍江湖,自己经营多年的情花之毒就此形同虚设,直气得五脏如焚,齿关咬得咯咯作响。
公孙绿萼静立一旁,眸中清光流转。这些时日修习《清莲净世诀》,她已能窥见人身气韵。但见母亲周身笼罩着一层浑浊黑气,其中赤红嗔念如毒蛇翻涌——难怪仙诀明载"道缘在天,心性是基",这般暴戾心性,如何能感应天地清灵之气?
自此,公孙绿萼白日处置谷中事务,入夜便独坐静室,依法修持。但觉灵台如明月映水,周身气脉渐通,丹田处隐隐生出一缕清灵之气,温润似玉。这般进境,与裘千尺终日怨毒焦灼之状,真可谓云泥殊路。
光阴荏苒,倏忽月余。公孙绿萼白日处置谷务,夜间便依《清莲净世诀》潜心修持,心无旁骛。谷中弟子得她传授口诀者虽众,然功法玄奥,非心性澄明者难窥门径,故大多进境迟缓。唯有三两名年少弟子,心思纯朴,未染俗尘,竟于吐纳间渐觉气脉充盈,出手力道、身法敏捷皆胜往昔。裘千尺冷眼旁观,见女儿周身气韵日渐清灵,步履间隐有出尘之态,又见确有人因此诀获益,心下那“仙诀虚妄”的疑虑终于尽去,转而燃起一股灼热的探究之火。
这一日,裘千尺将女儿唤至绝情殿后的演武场,嘶声道:“萼儿,你修炼多时,且让为娘瞧瞧,这仙家法门究竟有何神异之处。”话音未落,她枯口微张,一枚枣核钉已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直取绿萼肩井穴,去势虽疾,却只用了约莫一成功力,意在试探。
公孙绿萼不闪不避,但见那乌星将至身前尺许,她素手轻抬,指尖似有清辉流转,竟凌空将那枚去势凌厉的枣核钉轻轻捏住,犹如拈花一般从容。裘千尺瞳孔一缩,心下骇然:“我这枣核钉功夫,江湖上一流高手亦不敢空手硬接,她竟如此轻描淡写?”惊疑之下,她戾气陡生,接连催动内力,三成、五成、直至十成功力,数枚枣核钉如连珠疾雨,挟着破空锐响,分袭绿萼周身大穴。
然公孙绿萼兀自立在原地,衣袂飘飘,双手或拂或引,姿态曼妙,恍若舞蹈。那足以洞穿金石的枣核钉,近得她身,便似撞入一团无形气墙,劲力顿消,纷纷坠地,竟未能沾其片缕。
裘千尺见枣核钉尽数被女儿化解,枯槁身躯猛地一震,嘶声喝道:“这……这怎么可能!”她纵横江湖数十载,深知内力修为需滴水穿石,苦熬岁月。自己苦练数十年的枣核钉绝技,十成功力之下,便是五绝层次的高手也须凝神应对,而今竟被修炼仅月余的女儿轻松化解。此等进境,已非“一日千里”可形容,简直颠覆了她对武学的认知。
心念电转间,裘千尺暗忖:“萼儿化解暗器或仗着身法灵巧,若近身相搏,我数十载铁掌功力岂是她能抵挡?” 想到此处,她双掌一错,喝道:“好女儿,再接为娘几掌试试!”话音未落,身形如鬼魅前掠,一招“铁掌推山”,挟数十年精纯内力直拍公孙绿萼前胸。掌风凌厉,竟吹得地面沙石滚动。
公孙绿萼见母亲掌势凶猛,却不硬接,足尖轻点,衣袂飘飘向后滑开丈许。裘千尺得势不让,掌法连绵而出,或劈或戳,招招狠辣,全是铁掌帮的绝学。她内力汹涌,每一掌都带着裂石开碑的威力,逼得公孙绿萼不住闪避。
然而十数招后,裘千尺渐觉有异。女儿步法看似轻灵简单,却总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杀招,姿态飘逸,如清风拂柳。更奇的是,自己刚猛掌力击出,近得女儿身前,竟如泥牛入海,被一股绵柔气劲化去大半。裘千尺心头火起,暴喝一声,将内力催至十成,双掌赤红如烙铁,使出一招“双龙抢珠”,分袭女儿双肩,这是她毕生功力所聚。
此次公孙绿萼不再退让,但见她素手轻抬,指尖清辉流转,在空中划出半圆。裘千尺只觉掌力如撞入无形漩涡,不仅前进不得,反被带得身形一晃。紧接着,公孙绿萼右手并指如剑,轻轻点向母亲掌心劳宫穴。这一指后发先至,裘千尺若不收掌,脉门必被所制。她大惊之下,硬生生撤招后退,踉跄两步方站稳,体内气血翻涌,满脸尽是难以置信之色。
裘千尺兀自不信,复又揉身而上,将铁掌功、闭穴功等绝学尽数施展。然而任她招式如何变化,公孙绿萼总以《清莲净世诀》中的简易动作应对——或拂、或引、或指、或掌,周身灵气自然流转,形成无形护障。裘千尺猛攻二三十合,竟未能触及女儿衣角,自己反觉内力消耗甚巨,气息已见粗重。
此刻,裘千尺终于认清现实:女儿所修灵力,与世俗内力已是云泥之别。自己数十年苦练的刚猛劲力,在绵柔灵力面前,直如巨锤击絮,无处着力。她怔立当场,看着女儿周身若有若无的清辉,嘶声道:“这……这便是仙家法门?”语气中已无暴戾,唯余惊骇与茫然。
一时间,裘千尺心中如打翻五味瓶,惊、喜、妒、憾、惧,诸般情绪翻江倒海。惊的是仙家法门竟如此神妙,远超俗世武学想象;喜的是女儿得此奇缘,他日成就不可限量,绝情谷或可凭此屹立武林之巅;妒的是自己穷尽心血,武功却难有寸进,而女儿看似无甚武功天赋,于仙道上却有如天助;憾与惧的则是,经此一试,谷中上下谁不心服?她这做娘的,往日凭借武功与狠辣建立的权威,从今往后,只怕要尽数移交到女儿手中了。绝情谷,是真的要改换门庭了。
却说小龙女与李莫愁、杨过方回终南山古墓不过旬日,这夜月明如洗,忽闻墓外马蹄声碎,由远及近,踏破山中寂静。但见一名身着夜行衣的朝廷密探滚鞍下马,跪倒在古墓前青石板上,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启禀护国公主,卑职奉命监察绝情谷动向。那公孙止已暗中投靠蒙古,如今正带着一队伪装成中原武人的蒙古好手,星夜兼程,欲杀回绝情谷夺权。”
小龙女静默片刻,月光洒在她清冷的面容上,方才淡淡道:“本宫知晓了。尔等继续监视,勿要打草惊蛇。”
她转首对身旁的李莫愁道:“师姐,我要带过儿往襄阳一行。古墓与弟子们,暂劳你看顾。”话音未落,她广袖轻拂,一股柔和灵气已托起杨过,二人身形化作一道白虹,倏忽间已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唯见天边流星一闪。
不过两个时辰,襄阳城帅府已然在望。时值三更,守城军士但觉眼前一花,似有白影掠过城墙,竟无一人能看清身形。帅府内,吕文德正于灯下批阅军报,忽觉烛影微动,抬头竟见一位清丽绝俗的白衣女子已立于案前,慌忙离座跪拜:“末将吕文德,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却说小龙女见吕文德跪拜于地,一股柔劲已将他凭空托起。她声若寒泉击玉,清泠泠荡入夜色:“绝情谷公孙止已暗投蒙古,金轮法王座下高手尽数乔装,正潜行回谷。吕将军可速点千名精锐,分批扮作商旅、樵夫、猎人等,三日内进入绝情谷外周山林埋伏。另遣暗哨紧盯金轮法王动向,未得本宫号令,绝不可打草惊蛇。”
吕文德但觉一股绵柔之力涌来,身不由己已然站定,心下骇然,忙躬身应道:“末将谨遵公主谕旨!”当即传令亲军,密调人马依计而行。
二人又径往郭靖处。小龙女将公孙止勾结蒙古、图谋夺谷之事略述一遍,郭靖闻言,浓眉骤锁,沉声道:“此等江湖败类,岂容他祸乱中原!”当即唤来数名随他久守襄阳、肝胆相照的帮手,命其分批潜行,暗中协防绝情谷。诸人皆是一等一的好手,经验老辣,闻令即动,如滴水入海,悄无声息地向绝情谷周遭聚拢。
郭芙正自等得心焦,忽见杨过与小龙女双双缓步而归,不由得眼圈一红,抢上几步扯住杨过衣袖,语带呜咽道:“杨过!你这没良心的,这些时日又往何处去了?将我一人撇在此间,不闻不问,你好狠的心!”话音未落,眼角瞥见小龙女静立一旁,白衣胜雪,心中妒意骤起,竟扬手欲向她面门挥去,口中叱道:“你怎地又同这……这人在一处?”
郭靖见状,浓眉紧锁,大步一跨,已拦住郭芙手腕,声沉如钟:“芙儿!不得无礼!过儿与龙姑娘此行乃为探查敌情,事关襄阳安危,岂是你能任性胡为的?”他目光如电,在郭芙面上一扫,又正色道:“更何况,龙姑娘乃当今圣上亲女,大宋帝姬,受封护国公主,身份尊贵无比。你这一掌若挥下去,可是闯下了滔天大祸,教我郭家如何向朝廷交代?”
郭芙被父亲凛然目光所慑,又闻小龙女竟有如此身份,气焰顿消,只得悻悻收手,咬紧下唇退开两步,那眼泪却似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直滚下来。
黄蓉见局面尴尬,忙抢上一步,向小龙女敛衽一礼,温言道:“龙姑娘海涵。小女芙儿自幼被咱们娇纵坏了,行事莽撞,口无遮拦,我这为娘的代她赔罪了。”说着轻轻一拉郭芙衣袖,低声道:“芙儿,还不快向公主殿下赔个不是?”
郭芙涨红了脸,扭捏着只是不肯。却见小龙女目光平静如水,在郭芙面上一转,对黄蓉缓声道:“郭伯母不必多礼。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她语声平静如水,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干的寻常事,续道:“眼下军情紧急,我须即刻鱼过儿前往绝情谷,擒拿金轮法王与公孙止。待他立下这番功劳归来,我自会奏明那昏君,在襄阳城内赐你夫妇一所清静宅邸,也好教你二人安居。届时,便让过儿陪你三日,以尽夫妻之礼,为杨家开枝散叶。如此,你可放心了?”
小龙女这番话清清冷冷,不见波澜,但“三日夫妻之礼”、“开枝散叶”等语,在郭芙及众人听来,其意昭然若揭。郭芙虽已与杨过成亲,但何曾听过这等直白之言,登时羞得满面通红,如霞烧双颊,直烫到耳根后去,真恨不能寻个地缝钻下,哪里还接得住话?当下顿足扭身,逃也似地奔了出去。
周遭黄蓉、郭靖等人,乍闻小龙女直斥“昏君”,又听她将闺帷之事说得这般坦然,皆被这毫不迂回的话语弄得一怔,彼此相顾愕然,心中不约而同想道:“这位公主殿下说话行事……当真是不拘俗礼,非同凡响。”
一时间,绝情谷外看似林寂山空,实则杀机暗伏,正如一张罗网,静待公孙止与蒙古高手投入其中。
两日后的破晓,绝情谷外雾气如纱,一千精锐与各路高手已如鬼魅般隐于谷口林深之处。小龙女立于阵前,远眺谷中隐约的亭台楼阁,对杨过淡然道:“若以江湖身份入谷,裘千尺必疑我率众夺权。今日唯有以势压之,方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杨过颔首:“姑姑思虑周全,那老虔婆吃硬不吃软,朝廷名号正是对症下药。”
小龙女微一颔首,吕文德麾下先锋官即刻策马而出,运足内力朗声长喝:“护国公主驾临绝情谷,谷中众人速速迎驾!”声浪如雷,震得谷口情花枝叶簌簌颤动,回音在群山间层层荡开。
声浪传入绝情殿时,裘千尺正与几名心腹弟子商议谷中防卫。这突如其来的通报如惊雷炸响,她枯掌猛拍案几,震得茶盏乱颤:“朝廷公主?怎会突然至此!”她眼底惊疑不定,暗忖道:“老身重掌绝情谷不过月余,朝廷鹰犬便闻风而至……莫非是公孙止那贼子投靠蒙古不说,还是借朝廷之力来个借刀杀人?”念及此,她脊背窜起一股寒意,暗骂公孙止歹毒至斯。
她虽性情乖戾,却深知绝情谷纵然险峻,也难与朝廷大军正面抗衡。当下强压惊怒,嘶声吩咐左右:“速备仪仗,随老身出迎!且看这护国公主究竟意欲何为!”
谷口处,朝阳初升,金光漫洒。小龙女缓步而来,每踏出一步,周身便似有清辉流转。待行至裘千尺近前,晨光恰好映亮她清丽绝俗的面容,真如姑射仙子临凡,不染尘俗。
裘千尺跪伏在地,目光触及小龙女,喉间咯咯作响,终是嘶声道:“龙……龙姑娘,你……你怎会与朝廷……”话音未落,她隐约见小龙女手中的似是令牌,心头巨震,未尽之语硬生生哽在喉头。
小龙女立定身形,眸光清冷如寒潭之水,扫过裘千尺惊疑不定的面容,声音虽不高,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本宫那日亲眼得见,亲耳听闻,四季神女法旨,言明绝情谷一应事务,当由公孙绿萼姑娘执掌。为何今日在此迎候的,却不是公孙姑娘?”语声平稳,却字字如锤,敲在裘千尺心头。
裘千尺闻言,枯槁身躯猛地一颤,浑浊双目死死盯住小龙女,反复咀嚼那二字:“本宫?本宫?……”她心下骇浪滔天,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骤然涌现,失声惊道:“你……你是朝廷公主?!”
“自然,本宫便是大宋帝姬,护国公主。”小龙女淡然应道,素手轻扬,一枚金光灿灿、雕龙刻凤的令牌已现于掌中,正是大内所颁、象征皇室身份的公主令。那令牌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皇家气派迫人眉睫。
裘千尺乍见公主令,心头巨石反倒骤然落地,暗呼一声:“侥幸!”她最惧乃是公孙止勾结蒙古引来外患,或是朝廷因谷中异动前来问罪。如今见来者是小龙女,虽惊于其公主身份,但念及她与杨过、绿萼皆有旧谊,并非纯粹官方问罪之师,显然非为公孙止而来。只要不是那两种最坏情形,眼下局面便尚有转圜余地。这老妪心思电转,强压下翻腾的气血,面上惊容稍敛,盘算着如何应对这位身份陡变的“龙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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