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烬

　　朱漆未干，飞檐翘角，红绸高挂。百姓们说，这是战后第一座重建的戏园，叫“栖影园”——取“惊鸿照影来”之意。段惊鸿亲笔题匾，字迹清冷，却透着一丝温润。
　　开台之日，演《长生殿》。
　　段惊鸿饰杨贵妃，水袖翻飞，眼波流转，一曲《贵妃醉酒》唱得满堂动容。台下，戚少棠一身便装，静静而坐，目光如锁，只落在台上那一抹身影。
　　沈砚之也来了，坐在轮椅上，由副官推着，远远望着。
　　戏至高潮，贵妃诀别，段惊鸿水袖一甩，泪落如珠：“妾身愿以一死，换君长安。”
　　台下戚少棠忽然起身，掌心紧握那枚玉佩，指节发白。
　　就在此时——
　　“轰！”一声巨响，后台火光冲天！
　　浓烟滚滚，火舌如蛇，瞬间吞噬了布景与幕布。观众惊叫奔逃，戏子们慌乱四散。
　　“不好！是炸药！”有老兵低吼，“有人蓄意纵火！”
　　段惊鸿正卸妆，闻声冲出后台，却见火势已封住出口。更糟的是，小徒弟阿阮和两名伤兵仍困在侧厅——那是“战地梨园”临时教学区。
　　“阿阮！”段惊鸿欲冲进去。
　　“别去！”戚少棠一把将他拽住，眼底猩红，“火势太大，你进去就是送死！”
　　“可他们还在里面！”段惊鸿挣脱他，“我不能看着他们死！”
　　戚少棠凝视他，忽然松手：“好。那我陪你。”
　　他解下外袍，裹住段惊鸿：“记住，紧跟着我。”
　　两人冲入火海。
　　梁木崩裂，烈焰灼面。段惊鸿捂住口鼻，在浓烟中摸索，终于在角落找到蜷缩的阿阮和伤兵。戚少棠以军刺劈开木板，硬生生开出一条路。
　　“快走！”他推着段惊鸿，“我断后！”
　　段惊鸿回头：“你呢？”
　　“我随后就到！”
　　可就在他转身刹那，一根燃烧的横梁轰然坠落——
　　“少棠！”段惊鸿嘶吼。
　　戚少棠猛地将他推出火场，自己却被压在梁下，肩头鲜血迸溅。
　　“不——！”段惊鸿扑上去，却被赶来的士兵死死抱住。
　　火势被控制后，众人从废墟中抬出戚少棠。
　　他昏迷不醒，肩骨碎裂，头部重创，军医摇头：“怕是……醒不过来。”
　　段惊鸿守在病榻前，三日三夜未合眼。
　　他一遍遍擦拭他脸上的灰烬，一遍遍低语：“你说过要陪我走到最后……你不能食言……”
　　第四日清晨，窗外梨花初绽。
　　戚少棠的手指动了动。
　　段惊鸿猛地抬头，只见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茫然，却温柔。
　　“你……是谁？”他轻声问。
　　段惊鸿心口一沉。
　　“我是段惊鸿。”他握住他的手，“你救过的人。”
　　戚少棠望着他，忽然笑了：“……你哭过。”
　　段惊鸿一怔，抬手摸脸，竟满是泪痕。
　　“我……记得你。”戚少棠声音微弱，“你唱《贵妃醉酒》，说‘愿以一死，换君长安’。可我不想你死……我想你活。”
　　段惊鸿泣不成声：“那你别忘了我……求你。”
　　戚少棠抬手，指尖轻抚他眼角：“我忘了天下，也不会忘了你。”
　　半月后，戚公馆。
　　戚少棠已能坐起，却仍记不起许多事。他只记得段惊鸿，记得他的声音，他的手温，他的戏。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问。
　　段惊鸿正在为他熬药，闻言一笑：“因为我爱你。”
　　“爱？”戚少棠皱眉，“是什么？”
　　“是——”段惊鸿放下药碗，握住他的手，“是我想看你笑，怕你疼，想陪你看梨花，想在你醒来时，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我。”
　　戚少棠沉默良久，忽然道：“那……我能不能，也爱你？”
　　段惊鸿眼底骤亮，如星坠入寒潭。
　　他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可以。我等你重新爱上我。”
　　同一日，沈砚之在战地梨园开班授课。
　　他坐在轮椅上，教孩子们唱《霸王别姬》。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童声稚嫩，却字字铿锵。
　　他望着远方，轻声说：“惊鸿，你终于有人护了。而我……也找到了自己的路。”
　　风起，梨花飘落，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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