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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湖归来后的次日,书房内弥漫着不同往日的静谧。
魏闲本以为她不会再来找自己了。
至少近几日不会。
却没想午时刚过,那阵带着特定轻重的叩门声还是轻轻响起了。
季雨走进书房时,魏闲正执笔批阅文书。他听见脚步声,只抬眸瞥了她一眼,随即又落回纸面,未发一言。
她在那个熟悉的蒲团上轻轻坐下,默默挽起素色衣袖,露出半截纤细手腕,开始垂眸研墨。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昨夜河畔的一切。
魏闲注意到她眼下的淡青,显然昨夜并未安眠。
若是往日,他或许会温声问一句“可是昨夜未曾休息好?”,但今日,那些关切的话语在喉间滚了滚,终究还是被他无声地压了下去。
既已决定了保持距离,便不该再给予不必要的关切,徒增牵扯。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只有纸页翻动与研墨的声响交织。
“兄长,”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干涩,“我......可以问兄长一个问题吗?”
“嗯。”他未抬头,只淡淡应了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声音更轻了些,却字字清晰地落入他耳中。
“我可以......不嫁去云府吗......”
魏闲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他一直刻意避免的情况,终究还是发生了。
他转过头来,目光沉静地看着他,语气听不出喜怒:“为何不愿?”
她低下头去。
“因为阿姌喜欢的人......”他用近乎平淡的音调,将那个她不敢宣之于口的理由,赤裸裸地摊开在两人之间,“是我?”
头顶突然响起的话语让她猛地一愣,倏然抬头,眼中满是错愕与慌乱,似是全然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良久的沉默在书房内弥漫,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在缓缓绷紧。
最终,她极轻地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个无法再掩饰的事实。
魏闲看着她这副如同等待审判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他重新转回头,目光落在方才洇开那点朱砂的公文上,指间的紫檀笔杆无意识地转动了一下。
“云府这门亲事,于魏家有利。于你而言,亦是眼下最稳妥的归宿。云家门风清贵,你嫁过去,无人敢怠慢。”
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有些事,不是你喜欢或不喜欢,便能改变的。”
季雨垂眸,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尖泛白。
书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就在魏闲正欲收回目光时,却忽然听到了她带着细微颤抖、却又异常清晰坚定的声音。
“可是我......听说那云家公子身子并不好......”她声音越来越低,“若......若他那个了......我还能回魏府......找兄长吗?”
魏闲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眸,有些意外地看向她。似是没想到这般背德的话竟能从她这么胆小怯懦的人口中说出。
他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得到这个承诺,她似乎并未完全安心,反而更加慌张地抬起头,那双盈满水光的杏眼直直地望向他,即使极力忍耐,泪珠还是滚落下来,划过苍白的脸颊。
“那......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吗?”她声音哽咽,带着巨大的不安和卑微的祈求,“兄长会......嫌弃阿姌吗?”
不等他开口,她像是怕听到否定的答案,又急切地补充,仿佛要将整颗心彻底剖开在他面前:“我不会碰那云公子的,我保证!我心里只喜欢兄长......”
这番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素来平静的心湖中泛起了未曾预料的涟漪。
这确实与他原本的计划不谋而合——待云归舟病故,云家势力尽数收拢,他自然会将她接回魏府。
这本是他棋局中早已设定好的一步。
可是,当这番话语从她口中说出时,就像是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在荒芜的心底,投下了一抹晃动的光影。
这种被一个人如此全然需要、如此义无反顾地、甚至不惜名节也坚定地奔向他的感觉,陌生而汹涌,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力。
他伸出手,并非平日的那种从容不迫,而是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用微凉的指节,轻柔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滚烫泪珠。
“魏府永远是你的家。”他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轮廓,一种陌生的、近乎柔软的情绪蔓上心头,让他不自觉放轻了声音,“我既接你回来,便不会弃你于不顾。”
季雨的眼眶又红了。但这次不再是惶恐的泪水,而是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后的宣泄。她轻轻靠进他怀里,额头抵着他衣襟,像只终于找到归处的小动物。
魏闲垂眸看着怀中人,感受到她细微的战栗透过衣料传来,手掌落在了那微微发抖的背脊上,安抚地轻拍着。
直到她的抽泣声渐渐平息,他才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她衣料的柔软触感。
“再哭下去,眼睛肿了,明日如何见人?”他抬手为她拭去泪痕,笑着轻声打趣道。
季雨依赖地蹭回他怀中,轻轻摇头:“我只想见兄长,兄长不嫌弃我便好。”
这句话她说得又轻又软,像羽毛般在他心上轻轻搔了一下。
又在他怀中待了许久,直到季雨想起书案上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书,这才有些羞怯地缓缓坐直身子,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兄长继续忙吧.....阿姌不打扰了。”
“嗯。”他轻应一声,这才重新执起笔。
书房内恢复了宁静,只有偶尔纸页翻动的轻响。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移动的光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黏稠。
魏闲专注于手中的公文,朱笔不时落下批注。
不知过了多久,他处理完一份卷宗,习惯性地侧目看向身旁时,动作不由微微一顿。
身旁的少女不知何时已伏在案几边睡着了。她的脑袋歪向一侧,原本握在手中的笔早已松脱,随意地搭在铺开的宣纸上,笔尖残余的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模糊的污渍。那白皙的脸颊,不知何时蹭上了一道未干的墨痕。
魏闲放下笔,目光在那毫无防备的睡颜上停留了片刻,并未出声惊扰,而是极其自然地探过身,用指腹轻轻拂过她颊边那点碍眼的墨渍。
他的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即使力道极其,触感也十分清晰。
季雨纤长的睫毛一颤,倏然惊醒。
睁开尚带迷蒙的睡眼,视野尚未完全清晰,便直直撞入那双墨色眼眸中。
“......兄长?”她下意识地唤道,声音带着刚醒时的软糯。待意识回笼,发现自己竟又在他面前睡着了,脸颊霎时染上绯红,慌忙直起身子。
“若是倦了,可回屋睡。”魏闲温声道。
“我不困的!”似是怕自己赶她走,她几乎是立刻反驳,目光慌乱地扫过书案,在触及铺开的宣纸时蓦地一亮,像是找到了留下来的理由,脸上瞬间染上了几分惊喜。
“兄长,我、我想练字!”她仰起脸,眼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想学兄长的字......”
魏闲闻言,眉梢微挑,目光从她泛红的耳垂移到那双因紧张而闪烁的眼眸,故作不解地道:“哦?怎么突然想要练字了?”
“因为......因为兄长的字写得很好看。阿姌想像兄长写得那样好......”
看着她一副努力显得自己很真诚的模样,他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没有戳穿她那显而易见的小心思,只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而后起身从书架深处取出一沓张边缘已微微泛黄的经文。
“这是早年抄录的。”他将那沓纸递到她面前,语气温和,“笔势尚可,你若想学,不妨从此临起。”
“好!”她接过那沓纸张,指尖拂过上面熟悉的字迹,眼中漾起光彩,忽然仰起脸看他,带着点儿羞涩的试探问道:
“若我认真抄完了......兄长可否给些奖励?
魏闲闻言,不由失笑,抬眸看她:“不是阿姌自己想练字吗?怎么还讨起赏来了?”
她纤白的手指揪住他宽大的袖缘,轻轻晃了晃,嗓音软糯地拖长了调子:
“好不好嘛?兄长~”
那眼神澄澈,毫不掩饰其中的期盼与依赖,让人硬不起心肠拒绝。
魏闲垂下眸,唇角勾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终是略一颔首,算是应允。
得了承诺,她便心满意足地窝回蒲团,埋首抄写起来,一副极其认真的模样。
时间悄然流逝,已是日影西斜。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传来窸窣声响。魏闲抬眸,见季雨已将那些写满字的宣纸仔细理好,连同他给的那叠经文一起,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
“兄长,我抄完了。”她声音里带着点乖巧,又隐含着显而易见的几分期待。
魏闲目光扫过宣纸上那依旧稚嫩却已明显工整不少的字迹,淡淡“嗯”了一声,接过那叠纸放在一旁,并未多看,而后便继续处理起公务,像是全然忘了一个时辰前答应她的话。
能清晰感觉到身旁之人的目光并未移开,带着欲言又止的纠结与犹豫,一直落在他身上。
他不动声色地写完最后几个字,这才搁下笔,侧过头,好整以暇地对上她闪烁的眼神,温声问道:"怎么了?"
她纤长的手指绞着衣带,贝齿轻咬下唇,过了几息,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抬起眼眸望向他,声音细弱却清晰:“奖励......”
闻言,魏闲像是才恍然想起,浅笑着温声道:“倒还记着。说罢,想要什么?”
她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望着他,那双清澈的杏眼里眸光流转,似有水波荡漾。
忽然,她倾身向前,极轻地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如蝶翼拂过,一触即分。
魏闲唇角那抹惯有的笑意倏然凝住。
季雨迅速退回原处,脸颊已是绯红一片,却没有像以往一般羞涩地低下头去,而是忐忑地迎着他的目光。
气氛在空气中凝滞,衬得这方寸之地落针可闻。
某种难以言喻的暗流在两人无声的对视中悄然涌动。
见他眼底未浮现出不虞之色,她再次缓缓靠近。
少女身上的馨香无声漫近,温热的吐息已清晰拂上他的肌肤。他们之间的距离悄然消弭,近到彼此的每一次呼吸都萦绕着对方的气息。
就在那温软唇瓣即将触及的刹那——
魏闲侧过了脸。
那个青涩的吻,最终只落在了他微凉的唇角。
“阿姌。”他眸光幽邃地锁着眼前人,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可想清楚了?”
这话里听不出情绪,既非斥责,也非鼓励,而是在向她确认一个一旦跨过便再难回头的界限,也是在给她最后抽身而退的机会。
季雨没有用言语回答。
她闭上眼,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再次贴近。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性的轻轻触碰。
温软生涩的唇瓣紧紧贴附着他,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却固执地不肯退开。
仿佛明知前方是灼火,却仍要扑向那抹光亮。
他没有动。
甚至不曾阖眼,只是垂眸,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看着她因紧张而轻颤的睫毛,看着她白皙的肌肤上透出胭脂般的绯色,看着她那副笨拙而又认真的模样。
就在季雨因他的毫无反应而心生怯意,试图退却的刹那——
那只一直静置于身侧、捻着佛珠的手,却倏然抬起,扣住了那截纤细脆弱的后颈,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阻止了她的逃离。
她因受惊而蓦然睁大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模样——那些精心维持的温柔表象正在寸寸剥落,露出内里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不再给她丝毫退缩的余地,指尖微微施力,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与她方才那青涩笨拙的触碰截然不同。它带着一种掠夺性的侵占,不断深入,不容拒绝。
手腕上那一圈圈冰凉的佛珠紧贴着她温热的颈侧皮肤,引起一阵战栗。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将她笼罩,瞬间剥夺了她的呼吸。
她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大脑一片空白,唯有唇上传来的、陌生而令人心悸的触感无比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稍稍退开些许,结束了这个猝不及防却又绵长深入的吻。
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在这极近的距离间无声交融。他的目光落在她因缺氧而微张的唇瓣上,指腹温柔地拭过她唇角的湿润,动作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留恋与亲昵。
“兄长......”还是季雨先出声打破了这暧昧的氛围,染着红晕的脸颊下意识地偏开,避开了他那过于专注的视线,“时辰不早了......我、我该回去了......”
看着她这副羞赧的模样,与方才大胆靠近时判若两人,他带着一丝戏谑地道:“方才的胆子去哪了?”
季雨耳根更红,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他的衣袖,“方才是......是阿姌逾矩了......”
闻言,魏闲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抬手将她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轻柔地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敏感的耳廓,感受着她细微的颤栗。
烛光在他深邃的眸中跳动,方才那一瞬间的失控仿佛还在空气中隐隐浮动。
“兄长......”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求饶意味。
他低笑了声,缓缓直起身来,没再继续逗弄她。
“去吧,路上当心。”
“嗯!兄长明日见......”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门扉轻合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魏闲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指间的佛珠不知何时又缓缓转动起来,冰凉的触感沿着指尖蔓延,将方才翻涌的心绪一寸寸抚平。
他清楚地知道,有些界限一旦跨过,便再难回头。
主动飞入掌心的雀鸟,既然已经越过了他设下的藩篱,便也没有再放手的理由。
无论她是真心依赖,还是别有所图,于他而言,结局早已落定。
烛火又一声轻响,拉回他飘远的思绪。他垂眸,目光落回案头堆积的公文,神情已恢复了一贯的温润沉静。只是那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然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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