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鹊瑶

　　茶壶水刚烧开般滚烫，被浸染的牡丹茶屑很快浮于水面，宋浈捏着茶盏轻轻摇晃，淡香沁上鼻间，凝香坞出名的花茶，唯有泠荇这儿才能喝到。宋浈面带愁容，只能来她这抱怨几句。
　　“我前几月不安生的很，再过几次怕是要给你喜酒喝。”
　　神色沉沉正轻缀茶水的泠荇险些吐了出来，怪不得她那日喝得烂醉，宋璋大事已定，她迟早是跑不了的，“你不挣扎挣扎？”
　　想起郑岷徊的丑恶嘴脸，不禁骇然恼怒。泠荇知道她们这些官族女子逃不脱家族姻亲，也期盼宋浈能嫁个喜欢的好儿郎。
　　“我日日都在挣扎，可惜败坏名声需些时间。”当年学堂分设男女，最不学无术的便数她们二人，京霖传言泠荇骄纵桀骜恃美行凶如带刺玫瑰扎人，那么宋浈便是庭前木槿，野气坚韧明朗清俊。
　　“不过这几日好些，听大哥说军中出了些事，他们忙着处理。”她竖起掌心半掩唇边，“或许与前几日一方刺杀案有关。”
　　泠荇动作愣住，想起那日进宫谢恩时那吐血自杀的黑衣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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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府，烛光如豆排布填满这间四方厢房，远看斑驳点斓，高大影子低头正调试案上香篆，自左至右列了一排皆没有燃尽，有的减了整整一圈，有的则是四分之一。郑岷徊拇指中指捻搓那平整光滑的香灰，细腻柔软，不似库银失窃那晚，即便燃尽也是粗糙颗粒分明。
　　郑母端着饭食过来时阿碌正把守着门，拦住了她，“夫人，少爷吩咐谁也不能打扰。”
　　“莫要忘了谁是主人！”郑母没责怪，也知晓他为难，只是自己推了们进去。这孩子自小被送出关外，不如郑舒徊与他们亲近。等真正回了京霖成家立业，又是聚少离多。
　　二人在外说话时郑岷徊就已感到动静，待郑母进来时，他已躬身而立，恭敬以及，“母亲。”语气平淡，从未让人失望。
　　郑母将饭食放下，满屋香嗅交杂有些刺鼻，“娘做了些你幼时爱吃的三脆羹，过几日快到中秋，你带了阮……带了泠儿，咱们坐在一起多聚聚。”
　　郑岷徊点头，“是，母亲。”
　　“我，我听你爹说，你爷爷他……徊儿，你多听话，勿要忤逆他，家中日子过成这样，他也……你好好的，娘才安心！”说着，掉下眼泪来。
　　“母亲勿要担心，孩儿明白。”
　　郑母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案前排布的各色香篆，嘱咐他，“这些东西可休要叫人瞧见，免得又……”她拍着比自己还高的郑岷徊的肩膀，“还是以朝中大事为重。咱们郑家可要靠你。”
　　“孩儿知道。”
　　目送郑母背影离开，阿碌常舒口气，正欲说话郑岷徊已然回了房间吩咐他将饭菜取走吃了，他“诶”了声，夫人做得饭菜还是有滋有味的，只是如何也送不到郑岷徊嘴里。
　　阿碌走近，又听郑岷徊问，“那片桃园可有动静？”
　　“来去转运，一直派人暗中盯着。”阿碌低声回应，郑岷徊满意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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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很好，圆月如灯挂在景暮蓝天幕之上，青石小路两侧潺潺溪水清幽无声，莲缸之中残留荷叶隐约传着几声蛙鸣，院中正有人缓步闲庭。
　　阿碌从门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手中捏着半张字条，“少爷，夫人给您的。”他展开那字条，只写了五个字——“和顺居一叙。”字倒是写得很漂亮，他轻轻摩挲，倒像是她的字。忽得想起今日见她时淡雅素净的模样，真如这白纸一般。
　　“少爷，去是不是？”
　　“去，性急的人总要出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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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顺居是京霖城中有名的客栈，很快便能找到，进了栈堂便闻到浓郁的熏香气味，正是今日街上受人追捧的竹露清夏，不禁佩服泠荇的制香技能。
　　他直接报上房间名号——天字二号房。于是在小二的带领下上了楼。
　　推门而入，在前小二手中的灯笼将清雅舒适的房间烘得半亮，小二上前如常将蜡点燃，罩纸掩周射出温暖橙光。
　　“小姐方才出门，相公多等等。”小二笑着交代完几句而后退下。
　　窗棂半掩，月色如水泻满窗台，折上桌角将置于其上的厚本“香典”照得雪白，有风闪过翻起几页，郑岷徊伸手按住，其间有密麻林立的规整字迹，倒是认真。其间有各色各样香料配方、产地、色泽、模样都记载得清楚详细，亦有红笔勾画，纸张凹凸不平有几张折角明显，像是常看常览时新时见所致。
　　郑岷徊翻着翻着忽觉察出不对劲。那遮住烛火的清油黏纸中似渐渐冒出种很奇特的香，这香与平日的淡袅轻薄不同，是轻轻一嗅便直冲天灵盖，几近是猝不及防的，郑岷徊扶着长凳靠了下来，顿时味觉失灵，加之今日鼓弄了太多香料，一时间分不清左右南北。阮小姐还真是下得去手。
　　正是此时，门外传来小二恭敬的敲门声，说是将客人带了上来。郑岷徊回头，纪樱已出现在视线中，他眉目一蹙，露出不可置信，“樱儿？”
　　“岷徊哥你怎么了？”他垂着头神色扭曲，任谁都瞧得出来，纪樱上前扶住他，“你不是约我到这儿来？”
　　她的声音在郑岷徊耳边嗡嗡作响，像是远在天边的模糊，郑岷徊撑起回到床边，还未坐安稳，身旁纪樱惊蛰般松开他，扭脸捂着脑袋尖叫起来。
　　“岷徊哥，岷……”她颤抖着说不出话，字句断续，不敢多看一眼。
　　吐着长信的黑蛇正曲着身子直勾勾地盯过来，郑岷徊虽说不上怕却也被吓了一跳，加之纪樱慌乱中惊扰到它，郑岷徊还未掏出暗器，对方便闪电般移了过来冲其手臂便是一口，郑岷徊不由倒吸口凉气。几近是同一瞬，他左手已射出匕首，不偏不倚刺中那蛇尾三寸，蛇身麻绳般泄了半截，摔在木板之上。
　　“樱儿，没事了。”撕开长宽布条从肘下绕缠，便能减缓带毒血液的流动，郑岷徊起身，“你先出去，香中有毒，免得受伤。”
　　“怎么回事，是谁要害你！”
　　纪樱话音未落，只听忽然传来清远悠扬的笛声，落入耳际还未顷刻，又听窸窣作响，那被钉住仿若死物的蛇倏得立了起来，恍惚间拖着尾巴往窗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郑岷徊掩在纪樱身前，凑近烛火欲将其熄灭，香料虽未燃尽，但就此下去，他与纪樱都无法免收折磨，奈何其还未动手，那掩其上的油纸轰得锐利一响，反倒越烧越旺。
　　“这灯怎么……”纪樱惊疑想上前去看却被郑岷徊拉住，纪樱这才发现他额前豆大汗珠，嘴角铁青紧绷着，她捏住绣花手绢为他擦拭，“都怪我，随身没带药裹！”真是失算。
　　郑岷徊伸手扼住她，顿觉自上而下闪过一道暖流，烛火倒进纪樱星火点燃的瞳孔中，漾起一波春水，不禁瞧得愣了神，“岷徊哥，岷徊哥……”女子唇齿轻翕，动人轻唤似挠人琴弦撩拨人心。
　　他长吐口气猛地退开半步，晕头转向减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浑身燥热。这香本迷幻多变，这会儿好似又换了味道，怪不得，怪不得方才如何也无法扑灭。郑岷徊伸手制止就要上前的纪樱，“你先回去，别留在这儿。”
　　“岷徊哥，这时候我怎么能丢下你呢？”纪樱徒在原地焦转。
　　郑岷徊趔趄着跪在地上，浑身上下无数条虫子正腐蚀他的血液，他双唇发抖，转过身去背对纪樱，企图让自己远离，他知道这样下去，他会将对方生吞活剥。慌乱间方才缠好的布条也脱落下来。一团炙火挣扎不得。
　　不留神间，纪樱扑上来从身后抱住了他，哭喊道，“岷徊哥，你别这样，你先静下来。”
　　郑岷徊猛地挣开他，眼角猩红如发狂猛兽，狼狈不堪，他踉跄着移到窗前翻身跃了下去，窗外是通济河，冰凉刺骨的河水浸入衣衫足以将人打醒。
　　水花翻滚几声之后，郑岷徊抓住楼壁外的铁钩将身体固定住，他抬起头，望着立在沿台的满脸担忧的纪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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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香坞，宋浈将长笛摆在桌上，抢过茶壶重重灌了几口，她年幼时学过几年吹笛，然学得勉勉强强，后来养了么么，便时常以曲逗弄，那家伙也听得痴迷。
　　“怎么样？”泠荇替她斟茶缓缓散开花瓣，“咬死郑岷徊没有？”她本想以香为引毒一毒郑岷徊，然宋浈说有现养的灵蛇，她想了想加之也好。
　　宋浈还未答话，那黑蛇便自窗外爬了进来，绕过泠荇一米多次的身体麻绳般缠在了宋浈腰间，三寸之后被戳出了洞。宋浈摸了摸它，心疼道，“怎么还被戳了个口子！岂有此理！”
　　泠荇怕蛇，却对宋浈自小养到大的这条司空见惯，想来宋浈是让它去捉弄郑岷徊，泠荇一面取来金疮药一面不满，“你不是说不留他性命？要替我弄死他？那你还让么么去？”其他蛇类她不清楚，但这条小蛇她知道是绝不沾半点毒的。
　　宋浈握住她，肃言道，“人命关天，郑岷徊毕竟是你夫君，我哥若是知道我助你杀夫……”宋浈知道泠荇是一时气急，捉弄捉弄也就算了，这也是她为何要替她动手，泠荇若是置气，真的会狠下毒手。
　　“话说，再过半月就是中秋了！”宋浈想了想，“今年你得要在郑家过呢！”
　　“中秋。”泠荇这才想起，喃喃道，“又是中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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