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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城婚
1.鼓上舞
“红衣舞者轻盈踏上宽大的鼓面,八根银链向红柱攀杀,银龙般向柱身缠绕,游龙铮铮向下,大鼓徐徐向上,八面小鼓立在红柱上,懒懒泛着亮色。舞者的呼吸起伏,他弯下柔软的腰肢,挥舞华丽的轻纱,飞舞而出的红纱重叠又舒展,映着朦胧金光,如抛洒晚霞,泼扬河流。恢宏编钟古乐声应和低沉的齐唱,舞者一面挥舞纱绸,一面踩着鼓面,为乐声伴奏。双腿踏动,手臂舒展,鼓声震震,红纱时而如惊鸿游龙,时而如红莲芍药,时圆时长。只见舞者高抬腿,上扬划出圆弧,竟是一个灵巧的空翻身,而后一声跺步巨响,台下齐唱高昂,红纱亦随舞者臂动,似一圈霓虹。他抬起头,眼睛发亮,嘴角洋溢着欢腾喜庆的笑意,两条绸纱朝两侧挥开,柔柔舒展,末端不知何时紧系的铜铃击向东西侧的鼓面,铃动鼓响,跺步旋身,再展双臂以绸击鼓。”
这是节选自浦君雅短篇小说《再鼓再舞》的描写。这篇文章写的是南隰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舞蹈“红纱九鼓”。浦君雅的文字向来以磅礴大气著称,《再鼓再舞》获得了当年的青田小说银奖,上过部分地区的教科书,成千上万的游客为一观文中舞蹈来到南隰市。这是西南之美的又一折。如今的红纱九鼓充满喜悦欢庆。两条红纱飘过千年,大鼓响过千年,攀着红纱,沿鼓声向后,我们来到它最初的时代。
老西南王的骤然离世让整个西南陷入了群龙无首的混乱。她的皇子们太年幼,几个妹妹却还年轻气盛。千万年来的人们反复探讨,权力究竟有多大的力量,让施予者、被施予者一道成为它的奴隶。人们又探讨,为何真心能抵万难又瞬息万变。
六位郡王瓜分了自己的皇侄,试图抢占大义名分。有些人没抢到。无论如何,她们各自盘踞在封地上将自己的势力逐步外扩。此时的西南勉强还算一个整体,明面上听从抢到皇长子的长羲郡王的号令,实际上各自为政。
流霜公子前丧妻,后丧母,皇姨们忙着明争暗斗,他的处境一下尴尬了起来。西南是一片被命运笼罩的土地,“西南嫁公子,秋朔立新王”是一句天命谶语。王公子要嫁了,新王却死了,这一体的天命即刻断裂。他不再是天命的一部分,老西南王交给他的嫁妆食邑就在失势中更加唾手可得。
据《战录?西南纪》记载:“其闱阁之争,不见刀兵,唇齿利刃,笑靥毒蛊。”在小七纪,即使是王公子,男妖们的出路也极少。为了获取更高的社会地位和相应资源,他们往往采取恶毒的手段直接戕害对手性命。在这种环境下成为闱阁胜者的流霜公子有与他的美貌相匹配的心机手段,手上更有与之匹配的鲜血。
他好不容易挣来这条路,道路却突然坍塌。可沿途中伤的对手还没死全,满兜的珍宝也来不及享用,流霜公子很清楚,乖顺能从姨母们手中换取生机,却无法平复兄弟们的忮忌与憎恨。要活下去就须得向外借力。借谁?流霜公子选择了江湖客。
王军忠于老西南王。老西南王薨逝,一部分王军依照礼制前往长羲郡王的领地,另一部分王军则各自投林去。她们只忠于老西南王,再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西南王死后每一位皇子、郡王都是平等的选项。但公子们自古不在这套体系中。没有一张皮囊不可复制,没有一种美貌不可或缺,在激烈的权力斗争中,皮囊的作用微乎其微。
流霜公子无法从王军处借力,同理,郡王们也不会是他的靠山。若说以先王血脉作噱头笼络人心,那郡王们更是不缺这一个貌美王公子。一个已经被“天命”厌弃的玺印卖不出好价钱。他带上了先王留给他的圣旨文书,从匣中取走血珍珠,将满屋金银珠宝扔在脑后。流霜公子贿赂了宫门守卫,逃出皇宫前往大寨山。那是江湖客的聚落。
此时的西南江湖客首领是红从菡。流霜公子摘去王公子服制,向她奉上血珍珠:“……此乃吾亡妻之聘也。昔为祖王秘藏,今作臣之嫁资。皇子虽殁,婚约犹存。昔闻出嫁从妻,慈命岂可轻违?伏请垂怜,许臣携珠归葬秋朔,以全大义。”这段流传下来的话有哪些是流霜公子的原话暂时不可考,且以此词句论,它说得太体面了。
红从菡怜惜他的忠贞孤苦,选择庇护他。此时的秋朔再度陷入王位纷争。比起已经在她这里挣得好感的流霜公子,那些长居深宫的王公子与红从菡素未谋面,自然可以随手抛开。红从菡不欲流霜公子受流离之苦,当即向长羲郡王致信,让其另择一名王公子带上血珍珠嫁去秋朔。
此举反倒给了长羲郡王另一个思路。西南嫁公子,嫁的向来是王公子。她如果能嫁一个公子过去,不就成“王”了?在王位战争中焦头烂额的长羲郡王昏了头,积极倒果为因,开始筹划一次联姻。长羲郡王另辟蹊径,绕过难分胜负的秋朔皇子们,先去联系了已故的景安皇子的旧部。景安皇子离登基只差一步,她身边已经建构起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这个团体是标准的“太子府”。长羲来得正巧,这个团体离分崩离析只差一点。她借西南现状说服了众人,与其在已经得罪过的诸位皇子中再挑一位,不如扶持景安皇子留下的小世子。双方完全可以相互为其正统性背书,西南照样嫁公子,秋朔亦能立新王。
长羲郡王在自己的公子中挑了一位,七岁的瑾公子嫁给了当时九岁景安世子。而后,秋朔的局势渐渐稳定,可年幼的景安世子沦为了傀儡,开启了秋朔王被架空的历史。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在当时两个稚嫩的孩童被迫穿上一身喜服,茫然地看向对面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同龄人,而后草草成婚。幸运的是,兴许是由于外部环境的危机,与寻常联姻不同的是,两个孩子感情非同一般的深厚,彼此相互扶持了一生。传说有一日景安世子闷闷不乐,瑾公子邀她赏月散心,景安世子见了圆月,说道:“可惜这明月作不了佳人耳畔的玉珰。”以明月喻王位,此来抒发郁郁不得志的心思。这就是著名的典故“恨月非珰”。
权力是小七纪西大陆永恒的命题。长羲郡王襄助秋朔,秋朔也回馈给了她足够的支持。与此同时,流霜公子在红从菡的帮助下保住了自己的食邑,并前往封地生活。这是一笔互利互惠的交易——流霜公子懂事地请求红从菡派江湖客到他的封地海州坐镇。有红从菡暗中支持,海州得以不理纷争。江湖客则在日后陆陆续续前往海州,甚至逐渐形成了“一门双支”。
并不是所有西南江湖客都不向往花花世界,甘愿留在大寨山度日。这一小部分人来到了海州,与流霜公子合作,以他的封地作为跳板对外发展。她们依旧保留着西南江湖客的形式逻辑,对外发展也要寄钱回家。靠着江湖客,海州渐渐发展起来,靠着西南自古以来的风月产业,它又吸引来外界的江湖客旅行或定居。
流霜公子到海州的第三年,他为了巩固与本地江湖客的联系,他邀请红从菡来海州做客,并让手下人献上了享誉后世的当时第一曲“红纱九鼓”。海州之内,一座充满冒险、赏金、美色的奇遇之都;海州之外,郡王们依旧在你追我赶地攻伐。随着海州的发展,逐渐有人把目光放在流霜公子身上。然而,流霜公子拒绝了每一个向他求婚的女妖,无论对方地位多么高贵。他在海州兴建了望妻台、俪庭等建筑,长久地怀念亡妻。亦有人传说其并非对景安皇子一往情深,而是与红从菡有一段情。
时至今日,红纱九鼓且飘且响过了数千年,西南人仍津津乐道蜘蛛公的爱侣是谁。传说,数千年前的鼓上舞远比现在复杂。舞者不仅手臂系着纱铃,腰上也裹着红纱,在舞蹈间用手脚勾挑细纱,以铃铛击鼓。而供舞者站立舞动的大鼓则是一面略大的鼓与数面小鼓,鼓间以一根银链联系,最外沿的鼓与柱子间用于固定的银链也是各自一根。舞者踱步一次,鼓面就开始摇晃倾斜,这对舞者的技艺和身体素质有非常高的要求,死亡风险极高。
如今,考虑到安全性,南隰市当局降低了鼓面的离地高度,并将一面略大的鼓与数面小鼓改为一面大鼓,增加了固定鼓面的银链数量。
2.天上人间
蜘蛛公在各个势力之间迎来送往左右逢源,安安稳稳地将海州经营成了西南的富丽之地。关于这段历史,史书所载不多,我们只能从其他地区的史料和民间载史中拼凑出一条大概时间线。
“越五载,西南民谓流霜曰‘蜘蛛公’。”——《西南序记》。“……公以巨资购宣文郡王滨海之地,筑谈姣港。遂大兴舟楫,营海运,其半私贸。盐铁、东伊木、支宛氍毹、高淮彩瓷、辽寿宝石、白平帛布……尤以海州蛛丝冠绝诸货。”——《歆锋国纪》。“秋朔艳隶多鬻于海州,渐成声色渊薮……海州繁华极矣,商舶云集,各族咸集,金绮盈市,世称‘陆上彩金海’。”——《旭华国纪》。
盐、铁、东伊木、支宛绒毯、高淮观彩瓷、辽寿宝石、白平的纺织品……以及最负盛名的海州蜘蛛丝和貌美奴俾,蜘蛛公成了海州蜘蛛公,而海州成了“陆上彩金海”,西南再画一笔浓墨重彩。
蜘蛛公渐渐把控了西南的经济命脉,海州日渐繁荣。而与之相对的是秋朔王权的下坡路。自从长羲郡王与“景安太子府”促成景瑾之婚后,高度集中的秋朔王权旁落它手。以邵、步、符三家为主,国内的商业巨贾氏族瓜分了国家命脉——奴隶贸易,并掌控了整个政府。在三家放任自流的管控下,秋朔开始进入近乎无政府的社会环境,形成了独特的“商国”。学者叶怡宁分析当时的秋朔,说:“那不是一个国家,更别说文明,而是一个庞大的商业公司,下面分了许多子公司,生民都是它们的员工。”
三家分据时,小七纪的西大陆兼并战争愈演愈烈,流离失所的民众不计其数,每年至少有十万奴隶经手秋朔这个集散地。夹山湖的新生之灵放缓了探索的脚步,却不曾放弃。各个种族不断往外走,立刻重复白舍香的命运,血色以更隐晦的方式继续流淌,一路流淌到海州。秋朔的美貌奴俾和奇珍种开始从向整个西南散货转变成向海州集中销售。“恨新月不作飞鸟,海州远,姬主难享风流。”在文学作品中,海州渐渐成了胭脂水粉的代名词,充斥着靡丽艳情,时成:一时海州日月,一生天上人间。
秋朔将血珍珠再度送出,想借景安皇子的旧情从海州分赃。那颗血色的珍珠又一次回到蜘蛛公手里。流霜公子羞涩期待地望向血珍珠,而蜘蛛公捻着它,悠哉观赏那锋利的色泽。他将血珍珠镶上发冠,海州诸景倒映其中。
它当真天上人间吗?在西南有一个传说,身上有胎记的人祖上是奴隶。海州会在奴隶身上烙下各种的印记方便分类,各家会所能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家货物领走。2982年,政府为了向民众揭露奴隶制的吃人陋习,拍了一部叫作《印》的电影,讲述西南“源远流长”的奴隶史。
当时,导演汤辉特地为奴隶身上的印记进行了再设计,依据生理科学设计出一个让人见之不适的图案,认为这更能让人直观感受到其可怖。编剧苗谊则认为无需做多余的改动,直观展现出印记的原型即可,否则不符合客观事实。如果奴隶身上印着让人见之不适的印记,如何说服观众奴隶主热衷于在他们身上取乐?梅花、月牙、柳叶……那些印记形状是美好的,内涵是残忍的。
这些被烙下印记的奴隶有20%死于伤口感染,但无人在意。活下来的美人们则依据印记有了各自的“艺名”。一些人相信,这些奴隶会把印记遗传给下一代,新生奴隶的身上会带有与其相似的胎记。这自然是无稽之谈,但在有些情况下它是攻讦武器。一方会谩骂另一方血统有失高贵。这些指责的根源就是另一方的胎记。这指责往往不直面对方的母亲——明晃晃的侮辱容易被打死——而是再往上爬几代,针对某个面目模糊的先祖贪图享乐,抨击其为后代的血脉留下了污点。比如符家曾嘲笑步家四代祖宠溺幼弟,任其荒淫行乐,沾染不洁,导致四代祖一系血脉出现了污染,竟生出一个满身胎记的孽种。
事实证明,“孽种”的满身红斑并不是印记遗传,甚至不是胎记,而是一种罕见皮肤病。但印记遗传说源远流长,久而久之,社会影响力巨大。即使大多数人都知道这理论的荒谬,却不会去纠正,而是以光洁的皮肤来反证自身高贵。步家迫于压力,不得不杀死了刚出生的幼子,并不许众人为之立墓吊唁,直接抛尸荒野。
那些去做苦工的奴隶则普遍因高强度劳作与营养不良短命,不必身负烙印,一样难逃苦难。秋朔王的宫殿由她们建造,海州富丽堂皇的一座座奇观,奴隶扛起了一整个西南,把天宫搬到人间,白玉盏盏,白骨累累。
海州在奴隶一步一脚印地站稳了,蜘蛛公开始腾出手往北伸。他以海州为据点,收留了各地的逃犯遣往四面各诸侯国。蜘蛛公收编了这些犯人作为黑手套,而逃犯一部分是□□。□□不作为黑手套存在,而是作为“人才”输送往郡王们手下。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的“犯人”身份反而是一种肯定。蜘蛛公收买了□□们,打造出一批间谍人才。
□□们经过蜘蛛公的包装,摇身一变成了正经人才良才的,进入郡王们的王国。而在这些□□中有一伙人极其有名,她们是老牌氏族不仇氏的旧部。蜘蛛公意图借这些人的手逐步蚕食西南。他的野心不满于此,对北面,他早就不满三大家族把控着奴隶贸易不约而同向海州施压。正逢有人同样顶着三大家族的压力向上爬,蜘蛛公立刻向她伸出援手,力求打造一个亲密而强大的盟友。
苦工奴隶属大宗商品,走量。三大家族各自掌握了一部分路线,俗话说“北符南步中邵”,几乎整个西大陆的大宗奴隶贸易都被包揽了。但其中仍有变数。不同于大宗“商品”有可视化规模化的货源,一旦垄断就难有贸易新贵崛起,奇珍种更愿意给予渴望一飞冲天之人机会。美人与奇珍种是可遇不可求的货物,走质,贵精不贵多。
段正业就在奇珍种的恩典下成功起家。她是江湖客出身,在夹山湖秘密捕到三十只金翅虫,建起育金所并强迫其繁殖,等到金翅虫外甲成熟便强制剥落。强制繁育出的后代体弱多病,往往经历一次外骨骼剥落就夭折。金翅虫的外骨骼组成为黄金。段正业由此积累了起步资金。
她紧紧抓着这群金翅虫,开始搜罗更多美人与奇珍,暗中发展自己的贸易线路。但天有不测风云,段正业的副手起了异心,育金所的存在被暴露,她紧急向南转移自己的财产,在江湖客的围攻中受了重伤。蜘蛛公派人截下了那批金翅虫,出面收留了段正业,三大家族铩羽而归。
段正业此人,《海州异闻录》有言:“……段正业,字闻钧,效山民断发,身颀长。行贩奴之事,同行皆锦衣玉馔,独彼衣褐食粝,盖视逆举为经纶正务。世人不解,或问:“既为利,何自苦若此?”然其自行止森严。”她宛如秋朔祖王再世,只谈权势金钱,生命在她眼里是价钱不一定货物。她被蜘蛛公收留,立刻敏锐地意识到对方想要什么。两个同样阴狠冷酷的灵魂碰到一起,秋朔与西南的命运又被谱写。
两人洽谈整夜。段正业在西南休养三个月。坊间时有香艳传闻,说两人日夜厮混。“雪色连软嵌珠胭,暖香最是芙蓉帐。”,难怪世人如此揶揄,段正业在西南养伤,住的都是蜘蛛公的泉康宫,房间就在偏殿。
三月之后,段正业再度前往秋朔,重新收拢势力。史书吝啬于笔墨。更多西南的史料文献尚在挖掘,我所能找到史书仅有这样一句“是年,三家俱倒,段据秋朔,号‘段半国’。”半国。红枫共主扫西北时顶多遇到个“半郡”,段正业花了一年时间,几乎把秋朔据为己有。
至此,蜘蛛公据西南,段正业据秋朔,一南一北地吮吸整个大陆的血液,成了西大陆臭名昭著的脓包。
蜘蛛公一生,从景安世子到段正业,与他有过绯闻的女妖数量不少。可非要聊一聊花前月下,论一轮谁是他的妻主,我们大抵也只能说,蜘蛛公大抵是嫁给了海州,嫁给了西南的。
3.雪落沧海外
蜘蛛公的“盛世”一直延续到末代天君不仇琬的到来。
很多人第一次听见“末代天君”这个名号,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灵”“炀”“厉”“幽”“怀”“思”“哀”等等谥号,认为她要么好内远礼、逆天虐民、壅遏不通、昏聩失国,要么早孤短折、仁慈但短命。事实上,“末代”是一次史学界的误伤。我们研究小七纪时往往以一个更宽泛的角度去看。
摄政王是“王”,有时也混称“皇”,刨根问底,天君才是真正的“皇”。摄政王与天君是两套皇帝体系。第六纪末期初,妖族帝国的领袖是天君。天君是完全依靠“质”选定的领袖,我们尚且不知它有什么标准,只能依稀从古籍中得知它沿母系血脉转移。天君遴选期间,天浮紫云,降惊雷,赐天宫印。被选中为天君的人,她的血脉也被锚定。如果她死亡,那么天宫印就在她的同母妹妹或女儿之间随机传递。如若整条血脉覆灭,“质”就会重新遴选天君。
在初期,天君甚至能靠呼吁就完成统一。而后,妖族们打厌了仗,开始追求及时行乐,渴望权力地位,天君的光辉随之黯淡。摄政王应运而生。她们建立自己的王国,挟天君以令天下,真正掌握实权,是“实王”。但西大陆同样承认天君为皇帝。不仇琬被称为末代天君,是因为自她之后,红枫共主结束了西大陆的混沌循环,妖族不再需要反复追寻铁的复归。妖族不再需要应运天命去厮杀,历史一步步走向共和,天君从西大陆的历史中消失了。
而不仇琬真正的谥号是“武”。按西大陆古制,她的庙号全称是旭祖世宗华武皇帝。多年来,史学家们各种推测,为何她会有“武”之谥号。刚强直理曰武、克定祸乱曰武、威强敌德曰武,同时,它也往往意味着穷兵黩武、耗费民力。但这点负面含义放到不仇琬身上,众人都觉得是委婉了。一度有人猜测,是不是前朝忠臣遗民势力不容小觑,红枫共主不得已给了这个美谥。可惜史书最擅留白,春秋笔法一代过,千年万年再沉沦,我们已经无从得知谁给她盖的棺定的论。
但从个人武功来看,不仇琬担得起这一声“武皇帝”。小七纪时,第一任天君死在战乱中,不仇琬被遴选为第二任天君。当时的西大陆已经发展出一套完整流程。遴选完成当日,不仇家遭到血洗,唯有不仇琬与其妹不仇琉、不仇琰幸存。这是摄政王们的选择。留下天君,再留下一个好控制的“郡王”当保险。是的,一个。除了天君,摄政王们原本只想留下不仇琰,但不仇琉是个修士,身有神通,她隐秘地逃过一劫,流亡在外。
不仇家族灭,不仇琬成了凉梭王手中的傀儡。很快,凉梭王死在征伐中,不仇琬归于策孚王。“其人性刚烈,耻居人下,终不受制于人。然机深谋远,阴结党羽,数构逆谋。王屡欲制之而不能,深以为患。”——《策孚国纪》。不仇琬并没有就此乖顺屈服。哪怕漫长的小七纪几乎打断了“天君”的勇气,每一代天君都习惯自己傀儡的命运,随波逐流——她始终在谋划,永远在抗争,让抓住她的策孚王深感头疼。
策孚王反复挫败她的计划,花了很长时间才将这只猛虎安抚下来。然而这被安抚不出所料是假象。“……王再破其谋,幽于别馆半载。上佯作颓唐,三岁不窥权枢。王渐弛禁,选郎充其□□。然上遣胞妹琉,伪作男装入宫闱。及生长子琥,上动辄暴怒,笞仆慑众,胁王驾往阆风苑避暑,暗通叛军,饲子翼狼,纵火宵遁。”——《策孚国纪》。
都说虎毒不食子,不仇琬为不授人以柄,亲手将刚出生的女儿喂了翼狼。据史料*记载,她在阆风苑中故意讨要翼狼当宠物。这是一种漂亮而凶残的动物,一旦尝过血食,将不会停下狩猎妖族的行动。不仇琬将女儿的血喂给翼狼,让它记住了血肉的味道,出逃当天,她将不仇琥留给翼狼,毅然脱离掌控。
不仇琬出逃,雾容仙不仇琉带上了不仇琰。从风岑王处借道,三人带着军队成功离开策孚境内,与不仇家旧部汇合。至此,没有一个摄政王手上还留着天君血脉,没人敢毫无顾忌地杀死她——她们都没有代替品。
当初蜘蛛公收留不仇家旧部是为了利用她们逐步把控西南。从现在看来,这是驱狼吞虎之计。不仇家旧部确实成功取代了老西南王的妹妹们,将海州以外经营出了另类“诸王”。可等到不仇琬带兵杀过来,西南的蜘蛛公时代就结束了。
蜘蛛公不敌天君攻势,他带上帏帽,乘船远渡重洋。西南的雪终是落到了尽头,飘向沧海之外。终蜘蛛公一生,他性情冷静淡漠,缓慢地经营起一片陆上金彩海,这片海繁荣了二十多年,在西南的历史上甚至占据不到一个心跳的时长。如一场雪,于闷热的西南来说,虚幻缥缈的雪。清清白白地落下来,实则暗藏污渍,终究又消弭在烈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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