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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帕
为何杜松野会生出如此想法?
自从她拿着完整的阴阳鱼玉佩开始,每多一分钟,头皮就隐隐传来被针扎般的疼痛,逼她松开双手。
她如有预感道:“既然这是你母亲的遗物,你便拿去吧。”翻手将玉佩呈至他面前。
辛鹤覃不愿收下,轻轻推开她的手掌,叹道:“小姐,这是你的及笄礼。”
杜松野将玉佩塞进他的手心,道:“没关系,物归原主罢了。并且,我原本就欠你一个,如今还给你也算是两清了。”
辛鹤覃低头思索一阵,还是抬眼茫然道:“小姐何时有亏欠于我?”
玉佩交付过去之后,杜松野浑身仿佛卸了重担,无比轻松。她负手走出房门,微微一笑道:“你不必清楚,就当我赏你的好了,你替我暂为保管。”
辛鹤覃匆忙熄了火堆,将两块玉佩拼凑在一起,挂在腰间,紧紧跟着她的脚步同行出门。
两人走到门口,陆玉顺势上前将她的赔礼交给辛鹤覃,满怀歉意道:“今日是我鲁莽了,还请四小姐原谅我的过错,我也代表书院,向前几月对学生们的管理不善向你道歉。”
辛鹤覃在府内也是一般待遇,因此并未将那事放在心上:“先生言重了,小打小闹而已,是我技不如人。”
陆玉转身朝杜松野弓腰道歉,态度十分恳切,脸上挂满了羞愧:“三小姐,还望你多多海涵。”
杜松野转过身和丫鬟说话,一句话都不愿正面回复,将她冷落一旁:“说够没?说够了就滚出去回你的书院。”
“等我说完这件事就走。”陆玉自知没脸,尴尬地挠了挠头,不知所措,只得用要事引起她的注意,“一天时间过去了,不知您做好抉择了吗?离内推考试只有一周了,时间急迫,还望你早下决定为好。”
杜松野早上打包带来了一些吃食,此时已经凉透。她从丫鬟那边揭开食盒盖子,塞到辛鹤覃手里,顺便塞了个汤婆子进他冰冷的掌心。
她抬指屏退左右,场上只剩下她们三人,没有看向陆玉,而是目视着辛鹤覃,认真道:“我已想好,你若不愿参加女官考试就不去,我不会强迫于你。我不需要她向圣上荐举,两个月之后的考试,我会好好准备。”
“况且,还有父亲在呢,就算我不做女官也无关紧要。”
这既是对辛鹤覃的承诺,也是对陆玉的回复。
辛鹤覃却摇了摇头,柔声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会参加的。”
杜松野见他回心转意,原先佯装镇定的样子也被打破。她大喜过望,但又十分不解为何他会突然改变主意,于是便问:“为何一夜之间想通了?”
辛鹤覃欣然一笑,道:“小姐需要我,不是吗?”
杜松野如鲠在噎。的确,要是能够在仕途上更加顺遂,她自然是不愿吃些不必要的苦头。
辛鹤覃见她默许,接着便道:“但是,我需要您答应一个条件。”
杜松野自然不会拒绝,点头道:“你说。”
辛鹤覃直言:“倘若小姐被录为女官,我想要以贴身丫鬟的身份,同您一起入宫。”
杜松野没有询问原因。这也是她一直以来难以抉择的问题。自重生以来,杜松野对待辛鹤覃的感情十分复杂,恨不得将他拴在腰带上盯紧他的一举一动,又怕离得过近他蓦然给她一剑。
她想要读懂他的态度,可那一片黑沉的目光中什么也没有,只有自己纯粹的倒影。
辛鹤覃说出这话,她着实犹豫了一会儿,仔细想了想,还是拍板道:“可以,我允许了。”
杜松野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辛鹤覃被看了良久,也觉得不好意思,垂目往下看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杜松野的手指上裹着手帕,上面沾湿了水,紧紧贴着伤口,晕染出一片猩红。
他将怀中的手帕摘了下来,折成长条,绕着她的手指,边动作边说话:“这是昨夜夫人的手帕,过几天洗完再给您。”
杜松野随他摆弄自己的手掌,转开视线,让小绿将门外的辛宜叫了进来,吩咐道:“今日之后,你便和你家主子一同搬到我隔壁的院子里,方便我们一同学习。况且,有我在他身边,不会再有人欺他。”
辛宜跟在辛鹤覃背后,一道谢过。
杜松野道:“小绿,你与她将房间收拾一下,今日便搬去竹苑。”
杜府总共有梅兰竹菊四个院子。正如名字所言,梅园里栽寒梅,兰苑里种兰花,竹苑里植青竹,菊苑里养白菊,每个院子各有风味,但偏偏只有竹苑空着。
小绿为难道:“小姐……”
杜松野半眯着眼睛,沉声道:“我要你做什么,你做便是,啰嗦什么?”
小绿低头称是。
辛宜侧目去看辛鹤覃的眼色,见他点了点头,才动身进到房间里收拾。
她吐出一口气,主人果然料事如神,
小绿领着她出了浣衣房,两人一前一后,慢步走在小路上。然而,小绿没有急着将辛宜带去院子,反而在半途停下,将她拉到一边的竹林中。
辛宜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何事需要我们两人背着主子交谈?”
小绿扭了扭被掷开的手腕,低声警告道:“小姐现在对你们多加照顾,还望你们有自知之明,牢记小姐的恩情,不要生出什么歪心思才好。”
辛宜微微一笑,竟与她主子有几分相像,俱是阴柔险恶的模样。
小绿警惕地看着她,摸住背后的竹子,心里才有了点底气:“你笑什么?”
辛宜压低声线,捏着腔调缓缓道来:“我再明白不过姐姐的意思。可是,听浣衣房的丫鬟们说,丞相大人要回府了。你家三小姐的确受宠,然而我们四小姐也被尤其看重,到时候……还能由得你们做主吗?”
辛宜捉住小绿搀扶在竹节上的右手,把她拉至身前,将她掌心翻上。尖锐的指甲戳进肉里,左边划过一道,右边划过一道,宛如刀片剜肉。
“还有,你这双手要是再敢碰主子一下,不待丞相大人回府,我就给你挑筋废了。”
小绿丝毫不屈她的胁迫,朝她脸上吐了口唾沫:“即使小姐如今看重你们主子,倘若我受了一星半点的伤,你也算翻了她的面子,小姐查明情况,自会为我撑腰!”
平日里数小绿刁难主子最多,辛宜早就对她不满,语中带刺回敬道:“既然知道你家主子如此看重我们小姐,你私下传话,究竟是你自作主张,还是三小姐的意思?”
小绿道:“当然是我自己的意思,和小姐无关。”
辛宜冷冷笑道:“我道你是三小姐的贴身丫鬟,在府中带了三年有余,竟连主子的话都听不懂,真是蠢得令人发笑!倘若我将你的话与你主子一说,你觉得她会作何反应?”
小绿脸色微变,怒道:“你……你敢!”
“有何不敢?”辛宜凑近看她,她愈愤怒,自己愈开心,“究竟是我不敢,还是你不敢?”
小绿推开她的脸,后退两步道:“你少给我蹬鼻子上脸!”
见自己最讨厌的人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只能暗中吃瘪,辛宜咧嘴笑道:“还望小绿姐姐带路,我忙着给主子打扫房间,可别耽误了时间。”
小绿攥紧拳头,只得吞下怒火,老老实实地给辛宜带路。
两人闷声不吭地走了许久,天色将黑,终于来到一处院前。小绿止住脚步,介绍道:“这便是竹苑。”
苑里流水潺潺,四周青竹环绕,院子里一片幽静,偶尔有鸟鸣声响起,颇有闲云野鹤的隐士作风。
看清楚院子的情状,辛宜瞪大眼睛,忍不住出声惊呼道:“怎么有如此风雅之地!”
小绿瞥她一眼,不屑道:“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她将大门上的锁打开,轻轻一推,里面的场景更加惊为天人。
比起浣衣房,这里的房间数不胜数,都是古朴至极的装潢。
门由海南黄花梨大料制成,左刻龙凤,右刻貔貅,其间仿佛琥珀流动,可谓是豪奢至极。院中也种了些竹子,但与院外的普通青竹不同,里面种的是名贵的墨竹,根茎乌色,上覆紫斑,竹叶那一点翠绿便显得格外通透。
辛宜推开房门,只见房间灰尘满布,进去便能闻到木料味道,一看就是很久没人居住的老屋。
小绿站在门外,捏着鼻子交代道:“原本这里是小姐住的房子,丞相大人嫌此处太过僻静,怕给小姐闷出病来,于是将这处屋子空在这里,又重新在旁边建了一座牡丹苑。”
“你我以后便是邻居,主子们关系好了,我们也得互相体谅。”
辛宜身为辛鹤覃的贴身丫鬟,此时两人身份已经能够平起平坐,根本不需要谄媚。然而她见主子对杜松野多有青睐,不愿与小绿之间纠纷不断,便顺着她递来的话头,问道:“这里哪里有水盆?”
小绿指了指右手边的第二间房间:“那里是杂物间,可以进里面找找。”
辛宜在杂物间东找找西找找,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正要去接水,见小绿还站在前庭,皱眉道:“你怎么还不走?”
她踌躇片刻,抬起下巴道:“我有问题想问你。”
辛宜不耐烦道:“说。”
小绿问道:“我真的很蠢吗?”
辛宜冷笑道:“我可不是我们主子,他心地善良,我可不一样,我不会说好听的话,你确定要问我?”
小绿点点头:“你说便是。”
辛宜噼里啪啦数落她一大堆。其中言论大抵不过是指责她狐假虎威,下人原本就代表着主子的态度,小绿多次挑衅四小姐,丞相大人自然也会看在眼里,虽不会对三小姐责骂,但会认为是主母管教不当,心生嫉恨,指使三小姐作为。
两虎相斗,其中受益的便只有那几位不争不抢的侧室,她们愈发受丞相大人的宠爱了。
小绿一联想近日丞相与夫人关系逐渐疏远,脸上血色尽失,方知她犯下多少自作聪明的事。
“你说得对,我着实愚笨至极。”
她扶着墙,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辛宜一看也不看她的背影,转身就进了房间。
打扫完毕灰尘满布的房间,正要端出最后一盆清水时,院子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辛宜赶忙过去开门,开门一看,是自家主子回来了。
辛宜接过他手中的包裹,分量极轻,摸起来手感粗粝,不若丝绸顺滑,应当是粗布衣物之类的物什。她小心翼翼问道:“主子那边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
“小姐回去处理剩下的事情了,便让我先行回来。”辛鹤覃将身上的狐裘脱下,缓声道,“替我打盆水过来。”
辛宜问题另有深意,见主人回避,一味地盯着手里的衣物,也只能作罢。她预备接过辛鹤覃臂弯间的狐裘,被他轻易闪开。
“呀,这块怎的如此之脏。”辛鹤覃捋顺了尾摆的狐狸毛,才偏头看了她一眼,“这是小姐的贴身衣物,还是我亲手来洗最好。”
辛宜手中动作一顿,隐隐发颤。
辛鹤覃不疾不徐地走向杂物间,背对着她,轻飘飘留下四个字:“何必心急。”
听到他把握十足的回复,辛宜吃了颗定心丸,沉声道:“主人教训的是,是奴婢太过急躁了。”
辛鹤覃这才转身,温声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分。院子里没有其他人,不用互称主仆,照旧喊我阿覃便是。”
辛宜连忙道:“万万不可。”
“我如何能做你主人?”辛鹤覃摇了摇头道,“你先将水倒掉,过后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是。”
辛宜依言照办,端着水盆往外走去,正要泼到墨竹的根部,定睛一看,不由得将手中的木盆放下,转而蹲下身,捻了一把土在手中嗅闻,又仔细端详一番。
泥土中有些许潮虫翻来翻去,闻这泥土,气味中竟带了点血腥。
辛宜褪去刚才的谨慎,喃喃道:“有点意思。”
倒完盆中的水,她从袖口中掏出两个青色的玉瓶,将瓶口斜立在掌中。
两只同样的虫子从玉瓶爬出,体型较之百足虫可谓小之又小,却十分骁勇善战。甫一见面,便好斗地朝百足虫迎了上去。
厮杀之下,那百足虫的腿脚被全部折断,只剩躯干在掌中蠕动,黄色的粘液淌在掌纹中,顺着四散的纹路流走。
辛宜轻声道:“吃吧。”
缩在一旁的虫子仿佛能听懂她的话,“吧”字刚落下,它便朝着百足虫的方向迅速爬去,围着它的躯干绕圈,似乎在思忖进餐顺序。
它下了决定,先吞下左腿,再咬住后腿,最后奔着它的残体而去,大快朵颐地“咔吃咔吃”吃了起来。
辛宜将瓶口对准它的头部,诱哄道:“吃饱了就自己进来吧。”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阵冷冰冰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辛宜浑身僵硬,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心道遭了,主人平日最讨厌她用蛊虫。
她转手将瓷瓶塞进腰带里,蛊虫顺着她的手指爬进袖口,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人怎么出来了?”瞥见辛鹤覃手中的手帕,辛宜又惊又喜,“恭喜主人成功得手,我们的计划可以开始了。”
辛鹤覃淡淡道:“还高兴不了太早。”
他动了动手指。辛宜瞬间瘫软下来,膝盖狠狠磕在地上,手指紧紧掐紧脖颈,上气不接下气,竟和方才的岚宋一般情状。
辛宜这才反应。进门之前,主人早就料到自己对岚宋有所出手,他在等一个解释,自己却无动于衷,意图瞒天过海。
最后那句“我如何能做你的主人”,正是辛鹤覃对她失望透顶的叹息。
辛宜艰难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主人……还请主人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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