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逐

　　温卿月入宫后的丫鬟是一个叫兮春的女子。
　　她看起来，似乎总隐藏着什么。
　　但她聪明能干，温卿月也很是喜爱，并让她日日打听宫外叶绾的消息。
　　终于打听到了点东西。
　　兮春将消息带回时，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惊雷。
　　“小姐，叶家已接了陆家的聘雁。外头都说……叶陆两家若不出意外，定要联姻。”
　　叶绾竟要嫁给陆书斐？！
　　温卿月正在摹一幅寒梅图，笔尖悬在半空，一滴浓墨坠下，在宣纸上泅开一团刺目的黑。
　　她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慌乱无用，她早已学会将滔天情绪炼成决断的燃料。
　　“陆书斐……”
　　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她了解陆家，更知道陆书斐的为人——清傲，重才，有君子之风。
　　这或许是唯一的突破口。
　　“兮春，替我准备一套不起眼的男装。”她放下笔，声音平静无波，“我要出宫一趟。”
　　入夜，温卿月扮作寻常士子，悄然离宫。
　　地点选在城西一处以清雅僻静著称的茶楼雅间，此地是陆书斐与文友常聚之处。
　　她让兮春递了帖子，未署名，只附上一句叶绾的诗：“曾伴浮云归晚翠”。
　　她知道，陆书斐一定会来。
　　陆书斐如约而至。
　　推门看见一位身形清瘦、气质卓然的“公子”临窗而立，他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宫中那位风头正盛的温家才女。
　　“温小姐，许久未见。”他拱手，风度不减惊讶，“如此相邀，实在出乎陆某意料。”
　　温卿月转身，褪去伪装的柔和，目光如刃：“陆公子，冒昧相邀，只为叶绾。”
　　陆书斐神色一肃：“叶小姐？陆某确曾仰慕其才情，不知温小姐此话何意？”
　　“仰慕才情？”温卿月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那陆公子可知，她那些令你惊叹的诗句，是在何种境遇下写就的？是跪在祠堂青砖上，是因背不出书而被禁食深夜，是将全部童真典当给才女虚名后，所剩无几的喘息！”
　　她向前一步，语气沉痛而锋利：“你们看到的，是叶家精心包装、待价而沽的才女。而我看到的，是被折断了翅膀、从未真正活过的她。陆公子，你所欣赏的，究竟是那些被逼出来的锦绣词句，还是她这个人本身？你若娶她，是救她出牢笼，还是将她从一个精美的笼子，送入另一个符合世俗美满定义的笼子？”
　　不待陆书斐回答，温卿月语气稍缓，却更显力度：“我知陆公子并非庸人，亦非甘受摆布之辈。叶家欺你，以虚名相诱，利用你的欣赏达成买卖。这桩婚事，从一开始便建立在谎言与算计之上。”
　　“今日我来，并非以宫中女官或温家女的身份压你，而是以叶绾至亲之人的身份，求你一件事。”
　　“请陆公子，暂缓婚事。不必立刻拒绝，只需寻个理由拖延。给我三个月时间。”
　　“若你执意此刻成婚……”
　　温卿月语气骤冷，属于上位者的气势微露。
　　“那便是与我为敌，我或许撼不动叶陆两家的联姻，但我可以保证，叶绾的心，你永远也得不到。”
　　陆书斐久久沉默。
　　温卿月的话，像一把匕首，剖开了这桩婚事温文尔雅的外壳，露出内里冰冷的算计。
　　他想起那些诗里的灵秀与孤寂，原来并非文人矫情，而是血泪。
　　他被利用了。
　　这个认知让他屈辱。
　　而温卿月眼中那种近乎决绝的守护光芒，更让他震撼。
　　那绝不是一个姐姐对妹妹的感情，那太深，太重。
　　最终，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郑重拱手：“温小姐所言甚是有礼，可…..你将如何打算？”
　　“不过许久，定会有朝中之人至江湖选出貌美女子入宫…..此事，须麻烦陆公子了。”
　　“小事，温家与陆家相识许久，此等小事，未成麻烦，不过，我对于温小姐与叶小姐的事分外兴趣，不知可否与我讲讲？”
　　温卿月指尖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她没料到陆书斐会突然问起，窗外的夜风卷着寒意，裹得她后颈发僵。
　　她垂眸避开陆书斐探究的目光，指尖轻轻划过茶盏边缘，瓷面冰凉的触感让她定了定神：“陆公子是世家子弟，该懂私事不宣的道理。”
　　语气淡得像落了层霜，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陆书斐却没打算罢休，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雾模糊了他的眼神：“温小姐为叶小姐做到这份上，若只是私事，未免太委屈了。”
　　“没什么缘由。”
　　温卿月忽然抬眼，眼底的情绪已被压得干净。
　　“叶小姐一事，我会处理好的。”
　　“甚是感谢，听闻陆公子欲参科考，祝好。”
　　陆书斐闻言，眼底的探究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了然的笑意：“温小姐有心了。科考之事，陆某自会尽力，也盼温小姐能得偿所愿。”
　　他抬手理了理衣襟，转身踏出门槛时，又补了一句：“叶小姐那边，我会托人透个口风，说婚事暂缓是我之意，与她无关——免得叶家迁怒于她。”
　　温卿月点头，两人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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