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谎

　　市美术馆外人头攒动。

　　“哇，亭亭，这真是你画的？”同学们围在画前赞叹，“绝对能拿金奖！”

　　上官亭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长款连衣裙，长发散落在肩上，可爱中透着温柔，好看得不像话。

　　疏影帮她整理着裙摆：“评委还有半小时到，深呼吸。”

　　上官亭点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在人群中搜索。

　　终于，她在展厅角落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宋景微今天罕见地穿了正装，头发仔细打理过，看起来格外精神。

　　他正和几个男生说笑，但上官亭注意到他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飘向她这边。

　　两人目光相遇的瞬间，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朝她走来。

　　“哟，今天人模狗样的嘛。”上官亭故意打趣他。

　　“那是，不能给咱们上官大画家丢脸啊。”

　　宋景微说着，突然从背后变出一朵小小的向日葵，别在她耳畔，“沾点好运。”

　　上官亭摸了摸那朵花：“谢谢。”

　　“别谢太早，”宋景微眨眨眼，“是从门口花盆里偷的——骗你的，其实是我买的，贵死了。”

　　这时，向南也走了过来。

　　他今天作为志愿者，胸前挂着工作证。

　　“上官同学，作品很棒。”他微笑着说，“评委会马上到二楼了，要不要再做最后调整？”

　　上官亭点点头，跟着向南往展厅走。

　　宋景微想跟上去，却被疏影拉住了。

　　“让他们单独待会儿吧，”疏影轻声说，“有些话可能需要说清楚。”

　　宋景微皱眉：“我不放心那个人。”

　　“这里是美术馆，能有什么事？”疏影拍拍他，“你去帮我看下陈老师来了没有，他说要来看展的。”

　　支开宋景微后，疏影悄悄跟上了上官亭和向南。

　　她总觉得向南今天有些不对劲。

　　二楼东厅里，向南帮上官亭调整了一下画作的灯光角度。

　　“这样效果更好，”他说着，突然压低声音，“上官同学，宋景微他……”

　　上官亭打断他：“向南！”

　　“前几天景微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们……”

　　她的话被一阵喧哗声打断。

　　“着火了！”有人大喊，“快跑！”

　　浓烟迅速从楼梯间蔓延开来，人群陷入恐慌。

　　上官亭下意识去找疏影和宋景微，却被慌乱的人流推着往反方向走。

　　“这边！”向南拉住她的手，“我知道安全通道！”

　　他们逆着人流往展厅深处跑，烟雾越来越浓。

　　上官亭被呛得直咳嗽，突然想起宋景微和疏影还在里面。

　　“等等！我得去找他们！”她试图往回跑，却被向南紧紧拉住。

　　“现在回去太危险了！”向南语气急切，“我们先出去再想办法！”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冲破浓烟跑来：“亭亭！”

　　是宋景微。

　　他脸上沾着烟灰，西装外套不知丢哪儿了，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你没事吧？”他一把将上官亭拉到身边，看向向南，“你怎么和她在一块？”

　　向南松开手，后退一步：“我带她找安全通道…”

　　“安全通道在反方向！”宋景微厉声道，“你带她往火源方向跑是什么意思？”

　　向南脸色一变，突然猛地推了宋景微一把，转身就跑。

　　宋景微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跄几步，撞在旁边的展架上。

　　“小心！”上官亭惊叫。

　　展架摇晃着倒下，宋景微及时护住她，自己的手臂却被划出一道血口。

　　“他…”上官亭震惊，“他故意的？”

　　宋景微咬牙撕下衬衫下摆简单包扎伤口：“没时间说这个了，火势越来越大了。”

　　浓烟已经弥漫整个展厅，能见度越来越低。

　　上官亭被呛得眼泪直流，紧紧抓着宋景微的手。

　　“疏影呢？”

　　“安全出去了，”宋景微拉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刚才看到她被疏散出去了。现在关键是把你带出去。”

　　突然，一阵哭喊声从右侧展厅传来。

　　“救命…有没有人…”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断断续续。

　　宋景微的脚步顿住了。

　　“景微？”上官亭不安地拉他的手，“怎么了？”

　　“那边有人。”他的声音凝重，“是个孩子。”

　　话毕，宋景微拉着她转向哭声传来的方向。

　　浓烟中，他们隐约看见一个小女孩蜷缩在墙角，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哭得喘不过气。

　　“别怕，哥哥来了。”宋景微松开上官亭的手，快步上前抱起小女孩，“没事了，没事了。”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嘎吱声。

　　一根被火烧得通红的横梁正摇摇欲坠。

　　“景微！小心上面！”

　　宋景微猛地抬头。

　　他立刻用尽全力将怀里的小女孩推向安全区域，自己向后踉跄一步。

　　就是这一步，决定了命运。

　　那根横梁轰然落下，正好砸在宋景微刚才站立的位置。

　　虽然他及时后退，避免了被直接砸中，但横梁却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道火墙。

　　“景微！”上官亭想冲过去，却被热浪逼得连连后退。

　　火势迅速蔓延，那道火墙越烧越旺，将他们完全隔开。

　　上官亭只能透过火焰，隐约看到对面宋景微的身影。

　　“亭亭！”他的声音镇定，“带着孩子从右边走！那边有安全通道！”

　　“那你呢？”上官亭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

　　“我找别的路！”宋景微喊道，“放心，我一会儿就来跟你会合！”

　　“不！一起走！”她几乎是哭着喊出来。

　　火势越来越大，热浪灼人。

　　上官亭怀中的小女孩被呛得不停咳嗽。

　　“听话！”宋景微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透过火焰的缝隙，上官亭看到宋景微正在尝试从另一个方向突围。

　　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又一根横梁落下，彻底封死了他的去路。

　　“景微！”上官亭喊着他的名字。

　　浓烟中，宋景微回过头。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火光映在他脸上，衬得他的眼睛格外明亮，此刻好像盛满了千言万语。

　　然后，他笑了。

　　那个上官亭看过千百次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

　　她剧烈咳嗽起来。

　　浓烟已经让她视线模糊，呼吸困难。

　　“我马上就来！”宋景微突然大吼，“带着孩子走！求你了！”

　　求你了。

　　最后三个字像一把刀刺进上官亭心里。

　　她从未听过宋景微用这种语气说话。

　　那样急切，那样绝望，那样温柔。

　　怀中的小女孩已经因为吸入过多浓烟而陷入半昏迷状态。

　　上官亭咬咬牙，最后看了火焰那头的宋景微一眼，转身冲向安全通道。

　　她永远记得最后看到的画面：宋景微站在火海中，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火。他却对她笑着，那笑容干净得像清晨的阳光，仿佛周围的炼狱都不存在。

　　就像这么多年，他总是用笑容掩盖所有的艰难和痛苦。

　　他嘴唇动了动。

　　隔着火焰和浓烟，上官亭看不清他的口型，但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骗你的。”

　　然后，他的身影被熊熊烈焰吞没。

　　安全通道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火场，也隔绝了那个爱撒谎的少年。

　　泪水滑落。

　　消防员很快找到了她。

　　当她把小女孩交给救援人员时，整个人都在发抖。

　　“里面还有人！”她抓住一个消防员的胳膊，“我朋友还在里面！男的，穿白衬衫…求你们快去救他！”

　　消防员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带着队友冲进火场。

　　上官亭被扶上救护车，眼睛却死死盯着美术馆的出口。

　　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漫长。

　　她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能奇迹般地冲出来，笑嘻嘻地说：“骗你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但奇迹没有发生。

　　几个消防员抬着担架出来了。

　　担架上的人被盖上了白布。

　　上官亭的心跳在那一刻停止了。

　　她跌跌撞撞地冲过去，被疏影及时拉住。

　　“亭亭，别过去…”疏影的声音哽咽。

　　上官亭死死盯着那副担架，看着白布下隐约可见的人形轮廓。

　　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骗人的…”她喃喃，“肯定又是骗人的…”

　　她挣脱疏影的手，踉跄着走向前，颤抖着手掀开白布。

　　映入眼帘的是焦黑的衬衫碎片，依稀能看出原本的白色。

　　还有那只她再熟悉不过的手。

　　曾经温柔地揉过她的头发，笨拙地帮她擦过眼泪，坚定地拉着她走过大街小巷的手。

　　现在却冰冷地垂在那里，再无生机。

　　上官亭腿一软，跪倒在地。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朵已经被压扁的向日葵。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碎裂的声音。

　　那么清晰，那么彻底。

　　她想起他最后看她的眼神，那么温柔，那么不舍，却又带着释然的笑意。

　　原来是告别。

　　“宋景微，你又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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