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的两种语言

　　公寓楼的入口处宛如地狱之门。政府军士兵被压制在楼外低矮的掩体后，楼内反对派武装的火力从各个窗口倾泻而下，子弹打在墙壁和地面上，溅起一连串的火星和碎屑。试图强行冲入的几名士兵倒在了血泊中，更增添了进攻的难度和恐惧。

　　闫孟和苏淮匍匐在一辆被击毁的装甲车后面，震耳欲聋的枪声几乎要撕裂他们的耳膜。

　　“必须压制二楼和三楼的火力点！”负责进攻的军官在对讲机里嘶吼，声音淹没在噪音中，几乎听不清。

　　闫孟冒险探出半个头，快速用长焦镜头扫过楼体。“二楼左侧第三个窗口，一挺轻机枪。三楼右侧第一个和第五个窗口，有步枪手。”他语速极快地向旁边的军官报告，声音异常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技术问题。

　　军官立刻部署火力反击。坦克调整角度，勉强对准二楼窗口进行了一次威慑性射击，虽然未能直接命中，但爆炸的震动和破片暂时压制了那个火力点。

　　“烟雾弹！准备突入！”军官下令。

　　几发烟雾弹被打出，灰白色的浓烟迅速弥漫在楼宇入口处。

　　“跟上！”闫孟对苏淮低吼一声，抓住烟雾的掩护，弓着腰如同猎豹般冲向楼门。他的动作敏捷而精准，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苏淮咬紧牙关，忍着脚踝的剧痛，拼命跟上。每跑一步，脚踝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知道，停下就意味着死亡。他冲进烟雾，几乎撞在闫孟的背上——闫孟故意在门口停顿了半秒，确认了他的跟进。

　　楼内的战斗更加混乱和残酷。楼梯间成了死亡通道，双方士兵在狭窄的空间内短兵相接，枪声、爆炸声、喊叫声和惨叫声混合在一起，冲击着所有人的神经。光线昏暗，只有枪口焰和偶尔爆炸的火光提供瞬间的照明。

　　闫孟不再追求完美的画面，而是用相机疯狂记录着这一切：士兵们贴着墙壁谨慎向上的侧影、从楼梯拐角投掷出的手榴弹、中弹者从楼梯上滚落的瞬间…他的照片成了这场血腥室内战的原始档案。

　　苏淮紧跟在队伍后面，背靠墙壁，艰难地喘息。他无法进行有效的采访，只能用录音笔记录下最混乱的声响和自己断续的观察：“…楼梯间…近距离交火…极度混乱…伤亡…烟雾和血腥味…” 他的声音被巨大的噪音淹没，更像是一种保持清醒的自言自语。

　　每上一层楼，都要经过激烈的争夺。清理房间，投掷手榴弹，短促扫射…战斗变成了一个个房间的残酷吞噬。

　　在一处楼梯平台，进攻再次受阻。上方火力猛烈，压得士兵们无法抬头。一名士兵试图冒死冲锋，刚探出身就被击中肩膀，惨叫着倒下。

　　闫孟靠在墙后，快速更换了存储卡。他的眼神扫过那名倒地的士兵，又看向通往上一层的楼梯，大脑飞速计算着角度和风险。

　　苏淮看着那名痛苦呻吟的士兵，又看看上方喷吐火舌的楼梯口，感到一阵绝望。他帮不上任何忙。

　　突然，闫孟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将相机切换到高速连拍模式，对苏淮快速说了一句：“掩护我！”

　　没等苏淮反应过来，闫孟猛地将相机伸出去，对着上方楼梯口的方向疯狂按下快门！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连续不断的、极其刺眼的闪光灯在昏暗的楼梯间疯狂闪烁！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出乎意料的强光干扰，让上方的枪手出现了瞬间的迟疑和视觉盲区！火力骤然一滞！

　　“就是现在！上！”军官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大吼一声。

　　士兵们立刻跃起，怒吼着向上冲去，利用这宝贵的几秒钟成功冲上了半层楼梯，建立了新的支撑点。

　　闫孟迅速缩回手，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大口喘气。相机屏幕显示刚才那段盲拍几乎全是模糊的光影和墙壁，毫无新闻价值。但他刚才的举动，根本不是为了拍照。

　　苏淮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看看那些已经冲上去的士兵。闫孟用他最珍视的、用来捕捉“真相”的工具，充当了最原始的、干扰性的武器，并且成功了。

　　“…你…”苏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闫孟检查了一下相机，确认没有损坏，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有时候，工具就是工具。活着才能继续拍。”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苏淮心中那扇关于闫孟“冷漠”和“投机”的误解之门。他或许冷漠，但他绝不迂腐；他或许追求个人成就，但他懂得在关键时刻，什么才是更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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