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放晴了吗

　　楼梯间寂静无声，只有股股飘过身侧的晚凉风。
　　却把少年隐在暗处的耳廓吹得愈加燥红。

　　裴嬿理忽然对上对方的眼睛，鸦羽般的长睫下，紧盯着对方瞳仁，如记忆中黑曜石般深邃，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没有生气，用美学上的话说，就是华而不实。
　　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跃然脑海，垂在身侧的纤手渐渐地举到对方的眼前，半空中左右摆了三下，那双死寂的黑眸没有任何聚焦的迹象。

　　得到应证的事实摆在眼前，裴嬿理忽然心口一窒，有些知道为什么姚老师三番五次聚集班委开会，班上的同学也会不着痕迹地关照他了。
　　向来她就会哄人，甚至能够引用话题天衣无缝且不刻意扯到另一话题，此刻她竟不知道用什么话把事情敷衍过去。

　　陈灏仪自从失明以来，其他感官极其敏感，能够感受到裴嬿理的情绪变化，而此刻对方的情绪是低落。
　　并且他还能猜到她知晓了他的失明，好像比自己设想还要坦然接受。
　　裴嬿理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揭开话题，毕竟他表现的与正常人无异，定是不想他人知道自己眼睛的失明。

　　低沉的声音打断了自己的思绪，陈灏仪认真地唤了自己的名字：“裴嬿理。”
　　裴嬿理被对方喊了名字莫名的惊诧，抬眸望着对方的锋利的眼尾。

　　“裴学委，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
　　对方的嗓音很好听，磁性低沉，特别适合唱经典粤语歌曲的音色。
　　“开学典礼那天，我不有意的，诚如你可见，我眼睛看不见了！”
　　陈灏仪省略事件发生的详细过程，姿态放低，歉意十足。

　　裴嬿理弯月眉轻轻弯起，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轻松地说道：“我以为啥事呢？当时你也没有讨到便宜，毕竟我也骂回去了！”
　　忽然顿了一下，语气嬉闹般：“那我算不算知道了你秘密的人了！”

　　而穿堂风吹得更盛，教务楼后的树枝头的枝叶漾出阵阵不止的窸窣声。

　　秋季运动会如期而至，京市一中采用了无人机全程录像，当然也免不了提前一天的彩排。温橙早就在教室里待得不耐烦，也磨着裴嬿理一起参加走方队，演练前温橙头顶乌云密布，很显然没有成功撺掇到裴嬿理，失望透顶，想冷落裴嬿理几小时，裴嬿理挪到温橙身边，请吃日式料理祈求原谅，还吴侬软语地撒着娇，还没有腾升起来的脾气生生给软下去。

　　可是温橙按压着喜悦的情绪，故作矜持姿态，仿若我岂能被这小恩小惠买了，还不是我脾气好，裴嬿理也不揭穿，顺着台阶往上面爬，搀着温橙的臂膀谢温橙的大恕之恩。

　　到了正式开幕时，每个班早已按照次序排列在指定的位置，裴嬿理也注意了班级里独留的陈灏仪，他特别申请没有参加，倒是件对他来说比较有利的选择。只扫了一眼，轻手轻脚地阖上门离开就离开教室。
　　但裴嬿理不知道在关阖门的时候，里面的人视线逗留在自己身上片刻。

　　另边裴嬿理温橙早已从更衣室里换了统一队服出来，中规中矩的白色T恤衫，黑色直筒长裤，简直土到没边裴嬿理也没有压住嘴角的笑，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温橙，更是直接笑出声。
　　温橙压低声音：“嗯，哼，你笑什么！”前两字的气音极重。

　　裴嬿理极力地控制住笑声，清了清嗓子道：“没有，就是想问谁选的队服。”
　　温橙已经气到无力了：“还不是姚地魔的独特眼光。”

　　两人手握着往操场上赶，温橙一路不痛不痒地控诉班主任的行为，而刚到一楼便迎面来了班长何秦，对方依旧如往日温润：“裴嬿理！”
　　裴嬿理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老姚让送过来的资料，随手翻了几页然后抬头道谢：“谢谢你，班长，特意跑了一趟！”

　　何秦解释道：“顺便带来的，不算特意。”
　　裴嬿理也没有和班长拉扯谦让本就没有意义的话题，还有三十分钟温橙就要开幕，再次感谢对方并告别。
　　何秦看着对方冷清疏离的身影有些气馁，摇了摇头转身重新原路返回往楼上拿老姚的手机以及茶杯。

　　温橙大概快走到操场，再也没忍住对裴嬿理说出自己的猜想：“理理，以我的第六感，班长对你绝对不清白！”
　　不管是探讨问题，还是之前救急的衣服，就连这顺手的资料，温橙可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毕竟事在人为。
　　裴嬿理没有多大反应，敷衍地应了一声。要是她说上反驳的话，温橙逆反心理上来，估计更是重量级的语言表达出来。
　　温橙见着裴嬿理蔫头耷脑有些急：“你别不相信，我一向看人贼准，”也不管裴嬿理怎样的反应，“不过我可不太喜欢何大班长，身边莺莺燕燕可太多了……”
　　裴嬿理倒也是耐心的一句一句听下去了，温橙的话就像是开闸了一样，滔滔不绝，最终还是到了方队游行时间才止住话题。在温橙前脚刚走，自己正准备往广播室走，一位极其陌生短发女孩来到自己的跟前，低垂着头，支支吾吾：“裴同学，老姚让你去器材室取个铅球。”

　　裴嬿理狐疑，沉声反问：“铅球？同学，比赛的器材都是特定人员清点搬的，老姚让我去搬铅球，现在你在哄我吗？”
　　被揭穿的女生也面露难色，浑身发着颤，字句停顿地补救：“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话……带到了！”丢下这句话也没有管裴嬿理的反应，直接灰溜溜地跑开了，像是她是什么瘟神一样躲也躲不了。
　　裴嬿理眸色一暗，倒也想看看她不过一个月不到惹了什么姑娘。

　　裴嬿理原本想去找副班长让她递交一下祝贺词模版草稿，却顺道碰见了何秦，说了自己现在有些急事，尽量在比赛开始前赶回来，以防万一，让他帮忙交给副班长照着模版填。顺便问了一下器材室在哪里，何秦很详细地说在明理楼后面的小会议室旁边，地理位置比较尴尬，正好夹在主楼和图书楼的后面。

　　然后匆匆地往操场外赶，裴嬿理小跑着来的，要请她吃鸿门宴的人还真是会挑地方，偏僻人少。顺着小道拐进主楼后面，很快在主楼对照下显得极小的器材室，裴嬿理很小心地观察周围，好在没人，放下心防，来到被明显外面反锁的门栓，伸手推开，开锁声清脆的响起，延迟了警惕的神经。

　　就在推开门来，背后传来巨大的推力，裴嬿理来不及反应，脚下忍不住踉跄，身子重心往前倾，心里地“咔擦”声随着门的落锁声一起落下。
　　眼帘忽明转暗，裴嬿理的头皮发麻，浑身像泄了气的皮球，开始发软无力。

　　而门外杂乱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裴嬿理心头简直凉透了，准备迎接浑身的疼痛，忽然地臂膀上被强有力的手抓住，身子往前带，自己冲力使然，止不住脚下步伐打结，重重地倒进了温暖的怀抱，对方取代了本该砸在坚硬地面上的位置，没有想象里的疼痛，重量全部落在对方身上，身下贴到地面时传来一声闷哼。
　　黑暗里，熟悉的声音灌进耳朵，裴嬿理似乎下意识想到了对方。

　　裴嬿理的马尾辫在空中划过了漂亮的弧度，正巧扫了陈灏仪一脸，清幽的桂花香味撞了满脸上。裴嬿理稳住身子重心，便手撑着地面从对方的身上起来，陈灏仪明显感觉身子一轻，裴嬿理强捱着心里的不断放大的恐惧，赶忙伸出手臂借力让对方起来，可字句难掩打颤：“你没事吧！”

　　陈灏仪原本在教学楼上听见几个女生围成小团体要设计裴嬿理的计谋。
　　“你把十六班的裴嬿理骗到器材室，其它的不用你管。”其中一个女生阴恻恻地警告。
　　“我……我……怎么……骗啊！”相对于前面，另一个怯懦的声音响起来。
　　“我管你什么方法，你要是骗不过来，你就替她待在器材室吧！”只留了背影。
　　他没有想下来了，可是想起记忆深处睁着湿漉漉的杏眼的小女孩，轻“啧”出声，起身直直地往器材室赶，谁曾想，始作俑者的人直接不管来人是谁，就把人往器材室里推，然后落了锁。简单地小惩大诫，环顾四周，庆幸没有想见的人在，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可还是来了，只不过来得比自己晚，陈灏仪忍不住嫌弃出声：“原本以为你没那么傻，结果真是高估你了！”

　　陈灏仪扶着对方的手臂稳住身子，后觉的有些感觉眩晕感，没有精准地感知到裴嬿理没理由的害怕。裴嬿理感觉到对方站稳，在腿发软前蹲倚在器材架上，蜷缩着身子，头脑埋在臂膀里死死地咬住下唇，不久后脖颈上爬满了细密的汗珠。

　　裴嬿理耳边渐渐地听得不分明，呼吸急促：“你说什么？”
　　陈灏仪这才听出来不对劲，本就失明，此刻黑暗环境对于他来说无差别，循着低喘声来到女孩身边，不经意地半蹲下来的动作擦到裴嬿理的臂膀，潮湿腻稠感顺着皮肤传入神经。
　　陈灏仪赶忙反手握上裴嬿理的臂膀，果然不断地打着颤，女孩大口大口地呼吸周围的空气声音越来越急促。

　　果断地开口：“裴嬿理，你是不是有幽闭恐惧症？”
　　没有得到应声，陈灏仪也紧忙起来，语起缓缓善诱：“裴嬿理，慢慢呼吸，你要生生把自己憋死吗？”
　　裴嬿理这才能听见几句话来，自己在连成一句，抬起头来，动作极大正好把发梢坠着的豆大般的汗水自由落下，打湿过长睫，恰巧落在陈灏仪的虎口处，凉意顺着皮肤直袭心头，陈灏仪的瞳仁一震。

　　陈灏仪此刻腾升起几年前那让人讨人厌的无能为力感觉，悬着的心暗暗地下沉。
　　裴嬿理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力度，可是拼尽全力地摆脱水淹喉咙的窒息感，却越坠来越坠深海黑渊，不得脱离。
　　意识混沌前，她耳边依稀传来黑塞诗集的内容，流畅的德语发音腔调，娓娓道来地叙述，声线低沉但富于诗词的故事内涵。
　　她意识到了对方在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

　　陈灏仪能够清晰听见女孩杂乱无序的粗重呼吸声，循着记忆，背诵出每行每列的字句。
　　晦暗中，裴嬿理撑出一丝清明，唇瓣翁张，接上德语诗集其中一篇，虽然气息微弱，似乎一触即散。

　　女孩的话音刚落，四周安静到掉针可闻，陈灏仪手依旧撑着对方，裴嬿理浑身都被汗打湿，碎发稠腻地贴在脸颊两旁，缓缓地撑起疲惫的脸皮，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没有了以往的漫不经心，这一次细细地来打量，似透过外在直视对方的内心。

　　最后还是懈气地依靠在器材架上，发出器材与铁架碰撞的“砰砰”地清响，就似陈灏仪的一时波澜不止的心海。
　　“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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