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

　　倘若有人此时突然来跟你搭讪，那必定是有蓄谋的算计。

　　海拔高的山顶才会终年覆盖白雪，而处在冬日的度假村，夜晚只裹挟湿漉漉的寒气，像一尾浸在墨汁里的鱼。阴冷顺着羊毛衫细密的针脚往骨子里钻，明明白日还暖意融融，单穿一件米白色羊毛衫就足够。好在，林子聿出门前特意换了一身打扮。

　　他裹紧围巾，手机屏幕投映冷光，照亮随着呼吸颤抖的睫毛，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屏幕边缘，那里有一道月牙形的磨损，像是被谁反复咬过的痕迹。

　　视线投向不远处一辆轮廓低调的黑色轿车，单向车窗隔绝了所有窥探。他定了定神，根据某种“印象”中的可能性，走向前去。

　　“你好，请问......”话音未落，车窗骤然降下，裹挟着车内暖气的怒斥扑面而来。跟朋友打电话“调情”时被突然打断的代禺之显然没什么耐心：“瞎吗？看我这个配置像是干代驾的人吗？”

　　柔软的碎发轻轻垂落在额前，清瘦的脸映入眼间，话音戛然而止——对方睫毛轻颤，睫毛晕染脆弱的，像是沾了露水就会折断的蝶翼。

　　代禺之喉结滚动，嘴角挑起一抹危险的弧度，皮革座椅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倾身靠近车窗，香水混着尼古丁的气味漫出来，语调突然变得缱绻：“不过……若是为你破例也值得。去哪？我送你啊。”

　　车载香薰旋转着，散出来的香味让人闻着着实难受。

　　但不可否认，他的猎物来了。

　　“不好意思，我找错人了。”林子聿没给他多余的眼神，转身往别处走去，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山茶香。
　　这香味让代禺之恍惚想起童年老宅的后花园，在某个暴雨倾盆的午后，他亲手掐断了爷爷最宝贝的山茶花枝。

　　“这儿！”

　　徐一宁朝走进的人儿招手，副驾车门关上，安全带扣上的金属声清脆的咔哒一声。

　　“你眼神儿什么时候这么差了？连我这个大活人都看不见。”徐一宁往林子聿身上凑近，小动物般嗅了嗅，鼻尖还是那股熟悉的气息笼罩，“你还是香香的。”

　　有点小肉的脸凑那么近，很难不让人心动地伸手一掐，眼前人吃痛叫出声：“啊！你又捏我脸。”

　　林子聿笑了笑，收回手。“散光，晚上看不太清。”他轻描淡写地带过，显然心思不在此。

　　“行吧。话真的，你今儿怎么突然转性了？回国之后约你，十次有八次说‘不想出门’现在居然主动来约我？” 徐一宁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道。

　　窗外流光渐次后退，驶入僻静道路，两旁竹影幢幢，伴着不知名的夜虫鸣叫。

　　林子聿望着窗外，声音平静：“代家准备将部分产业迁回国内。”

　　徐一宁“啧”了一声，满不在意的说道：“要我说，就一句话的事儿，非得着跟他们周旋，累得慌。”一双攥紧方向盘的手已经透露出他的烦躁，在侧边看见泛白的指尖。

　　林子聿摇了摇头，手覆着在少年翘起的发旋上一揉，掌心的温度顺着发丝往下渗，柔声地告诫他：“这是在国内，不能把那些坏习惯带回来用，知道吗？

　　徐一宁：“......”
　　您说这话儿倒是脸不红心不跳。

　　车内沉默片刻，只剩下引擎的低鸣。林子聿似乎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你从故恒那儿‘越狱’出来，他没发疯？”

　　“别提了，不知道他脑子抽了哪根经，还玩锁门这一套。自己倒好，跑去跟什么世伯的千金‘喝茶’。凭什么他能去相亲，我就得关禁闭？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翻阳台跑的。”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一丝讨好和急切：“聿哥，我这次可是买了最快一班机票飞过来投奔你的，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林子聿轻笑：“我哪有能力担下你这位大少爷？到时候故恒找我要人，被开除了连工资都得赔进去。”

　　徐一宁努嘴，林子聿又在打趣他。

　　又过了一阵，车子驶出度假村核心区域。林子聿望着山头渐次明亮的灯火，仿佛闲聊般开口：“盛宏有考虑过往智能终端设备发展吗？”

　　“智能终端……”徐一宁重复了一遍，时不时侧头看向林子聿线条利落的侧脸，“盛宏确实讨论过，董事会那群老东西你也知道，何况船大难掉头，现有的供应链、研发体系、渠道，全是围绕现有产品线建的。冒然杀进一个红海市场，内部阻力不小，风险评估那边也一直亮黄灯。”

　　“风险高，往往也意味着原有的市场格局，可能正到了松动的临界点。”林子聿语气平稳，手指在手机上敲打什么，“传统智能终端市场看似饱和，但交互方式、核心场景应用，还有和云端服务的深度整合，都还有文章可做。更重要的是，如果能找到一个独特的、差异化的切入点，未必需要完全转型，可以看作是战略延伸。”

　　徐一宁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细说？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或者……有想法了？”

　　林子聿微微摇头，嘴角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弧度：“不算风声。小文他们创建了一个做传感器和新型人机交互的团队，想法挺有意思。可惜缺资金和成熟的制造、销售渠道，而大厂要么看不上这点‘微创新’，要么内部流程冗长，等立项批下来，时机早过了。”

　　“嘿！我说你怎么突然关心起盛宏的战略了，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徐一宁笑出声，眼里却闪着光，“合着给我下套呢？”

　　“不算，资金直接走我账户。”

　　“哇噢——上一秒说没工资，下一秒把资金压出去，你对这个没有血缘的弟弟也太好了。”徐一宁地语气听起来酸溜溜的。

　　车子正好转过最后一个弯道，视野豁然开朗。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山谷，临时搭建的照明系统将场地照得亮如白昼，发动机的低吼与人群的喧嚣隐约传来。

　　林子聿目光落在窗外越来越近的、灯火通明的场地，平静的回应道：“少来这套。除了故恒，我什么没给你？”

　　徐一宁打了半圈方向盘随意停下，嘴角噙着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到了。”

　　车子缓缓停稳，山谷里躁动的声浪与激昂的气氛，瞬间将车内那点意味深长的对话裹挟了进去。

　　要问林子聿有什么会的技能，除了画画，或许还有赛车？

　　一个口哨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张扬：“Hey boy，我们又见面了。” 代禺之斜倚在他那辆酒红色的跑车门边，剪裁精良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整个人与身后粗粝狂野的山谷背景形成一种奇异的对照。

　　林子聿视线触及到那辆酒红色的跑车，微微一笑：“代总的眼光很独到。”

　　“原来你认识我。”代禺之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十足的弧度，“光看着多没意思，想不想试试？”

　　林子聿颇为意外，表面上神色如常，暗地里手却在不停地摩挲车钥匙。

　　抬眼打量周围一圈人，不算多，注意力大多被山谷中央蓄势待发的几辆改装车吸引，偶尔有几道目光掠过，也很快移开，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

　　长久的沉默让代禺之误读为怯场或生疏。想到刚刚林子聿是从副驾驶位下来，他再向前半步，缩短了那本就不远的社交距离，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蛊惑：“是担心操控不了？我可以……亲自教你。” 话语尾音轻佻地上扬，像一片羽毛搔刮过空气。

　　很可惜，放在他身上并不适用。林子聿想。

　　回应他的，是车门□□脆利落打开的“咔哒”轻响。
　　林子聿已侧身坐进了驾驶舱，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犹豫。双手自然搭上方向盘，目光平视前方蜿蜒隐入黑暗的山道，只留给窗外一个清晰的侧脸轮廓。“我会的。” 简单的三个字，平静无波，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湖心。

　　留一只手僵在半空，数秒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转而拂了拂自己额前并不存在的碎发，指节与发丝摩擦出细微的窸窣声，掩去了那一闪而过的尴尬。

　　不过，既然这样。
　　代禺之转身也坐进自己的驾驶座，车窗完全降下，他将一只手臂随意地搭在窗框上，另一个手靠在摇下的车窗边，眼神里透着一丝狡黠：“没有赌注可不好玩。”

　　“好啊。”应下地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

　　代禺之确实怔了一瞬，随即笑容更加灿烂：“赢了，等南城的项目结束后，一起去吃庆功宴。”顿了一下，补充道，“就你，和我。两个人。”
　　言外之意谁都懂，无非是你情我愿去酒店的床上滚一圈。林子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并非慌乱，而是一种重新评估的审视。

　　这不得不使林子聿对他重新审视一番，到也不是讨厌同性，但他这张脸和身材属实提不上兴趣。

　　况且，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那要是我赢了呢？”

　　代禺之听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自信且略带挑衅的笑容：“要是你赢了，你想怎么办？”
　　“昨天的宴会上你拒绝了许多合作商，其中就有一个就是我朋友。”那个朋友无外乎是许亦。

　　代禺之明白了林子聿的想法，也在思考林子聿能赢的可行性，不过也没有多担忧，“好啊，宝贝你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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