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游侠消亡史

　　“陆老师，如果您坚持的话……待会儿您最好别中途后悔。时间不等人，咱们《听霜阁英雄传》剧组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可都是要花钱的。”
　　“赵导演，你知道我是个不开玩笑的人。我这就去收拾收拾，咱们准备走起。”
　　陆离说话时候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写满了认真。
　　说话间，我看见陆离从演员休息区的躺椅上站起身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了一连串踢腿扭腰。这个男人，居然开始一本正经的做起了准备活动。这是真的要替我这个菜鸟新人上天去啊。
　　眼见男人执意如此，在片场工作的其他人，自然也就都不再多说什么了。
　　“林李，赶紧带陆老师去那边化妆，服装组，赶紧去把杨聪的备用头套给陆老师拿过来。”
　　赵承田猛然转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我。
　　“杨聪，你还不赶紧把你的戏服脱了，给陆老师装扮上。时间紧任务重，所有人赶紧动起来。”
　　戏服化妆乌压压的一群人齐齐上前，把男人团团围住。
　　透过人群的间隙，我依稀看见穿越者林李抱着一大堆东西紧跟在陆离身后，透过人群的间隙回头朝着我的方向狠狠瞪一眼。

　　“杨老师，你没事吧。”
　　“赵哥，我没事，不用替我担心。”
　　结束了与剧组助理摄影师的一番对话，我的视线转向不远处的拍摄区。
　　如果事情继续按计划发展。
　　也就是说陆离他即将要代替我，完成接下来的高空戏份。
　　不久前才刚发生过的，被倒吊在高空的记忆在再度来袭。
　　我的身子一震，只感觉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的，比之前自己出事那会儿跳的还要快一些。
　　那个男人对我有恩。我不想让陆离替我冒险。
　　我的眼珠一转，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一个新人菜鸟没能力开口要求这些。你我是不是可以找别的……至少是比我资深，在剧组里说的上话的高人前辈，替我阻止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说起《听霜阁英雄传》剧组里我说的上话的演员前辈，应该……也许只有这位我的青梅竹马，陈子墨同学了。
　　我的视线看着不远处，人群中站的的一个妆发精致的白衣女人。
　　“谢天谢地你没事。我的大小姐，你千万别再逞强。要是你刚刚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跟孙恒，还有你大哥他们交代啊？”
　　感觉到我的身形逐渐靠近，陈子墨腾的一下站起身紧握住我的双手，身子抖的怎么都停不住。
　　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被我刚刚的那场意外吓得六神无主语无伦次的憋屈样子，我的心头一软，也不好再开口要求什么了。

　　半小时后，陆离装扮完毕，匆忙回到片场。
　　“各位久等了，我准备好了咱们赶紧开始。”
　　站在我面前的男人穿一身淡粉色碎花袍子，原本就不算小的头围被这一头发髻衬托得越发大了。一个阳刚劲儿十足的男子汉打扮成妇人女子，这个画面真让人忍不住想要笑出声。
　　男人扭着腰，迈着小碎步朝我走来。
　　“青少年，怎么样？我今天这个造型……是不是很酷？”
　　感觉到不远处林李如剑一般的目光，我赶忙收住笑容硬板着脸，朝着陆离的方向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陆老师，你今天的这一身打扮，真的是……相当的有特点。”
　　一切准备就绪。
　　“全体注意，各组人员就位。请各位工作人员离开摄影机范围。电视剧《听霜阁英雄传》第十八场第一幕，第二次试戏准备。三，二，一，开始。”
　　“哪里来的野男人，吃我一剑。”
　　第一句对白转瞬间结束，接下来就该进入动作戏的部分了。
　　不远处距离地面足足有四五米的高空里，我看见陆离的身形一晃一剑刺出，和迎面而来做陈子墨打扮的替身老师在空中挥剑扭打了起来。
　　不同于之前拍摄动作戏时候的大开大合，这一次陆离的挥剑动作似乎柔美了不少，身段姿势也多出几分的少女的娇弱……在完成规定动作的基础上，还能兼顾细节，演技过硬能文能武。
　　陆离他……真是一个好厉害的一个天生演员。
　　我脑海中还在思绪飞舞，摄影机前正在表演的男人动作却是不停。
　　拴着威亚绳子的拖车，吊着男人的身体向前推进。
　　在一阵剑戟碰撞的噼啪声过后，两个男人的身影纠缠着降了下去。陆离的身影晃着晃着，配合着近景摄影机的位置，被吊车拖着来到了水潭的正上面约莫三米高的地方。
　　一阵风吹过，男人的身影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
　　透过不远处的监视器屏幕，我看到系在陆离腰上的安全绳打结的地方，安全绳拉扯的方向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陆离身上那条拉的笔直的绳索，男人的腰头上似乎垂着一条绳子。难不成是我看错了？那条原本应该被系在腰间的安全绳，怎么会直挺挺的垂在一边？
　　不会吧，不会真的……
　　我的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一个挺身从演员休息区的座位上站起身子。
　　“你们快看陆老师的绳子…… ”
　　我的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阵绳索断裂的咔咔声骤然响起。
　　刚刚的动作戏太过激烈，拉着男人的维亚绳子真的如我之前所预想的一般…… 断了。
　　糟糕，出大事了。
　　扑通一声过后，男人的身影骤然消失。
　　绳索断裂，陆离落水。
　　《听霜阁英雄传》剧组的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给吓蒙了。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维持了足足三秒。
　　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安全员老师在哪里？赵导演，安全员不知道去哪里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快快快，快往上拉，先把人拉起来再说。”
　　“你没看到吗？起重机上只剩下两条绳子，现在再拉还有什么用啊？”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剧组人员叽叽喳喳了半天，居然连个救人的方案都拿不出来。
　　之前的某位高人说的果然在理，这个世界真就是个草台班子。
　　看着周围人一脸不知所措地摸样，我心中的怒火瞬间燃起。我是个武侠爱好者，关于行侠仗义这件事早已经被我下意识的刻进了骨子里。在这个要紧的节骨眼上，我的心头一热，眼前骤然出现了“仗义助人舍生忘死”八个大字。
　　既然没人张罗着救人，那就让我来吧。
　　感觉到一股热血涌上头顶，我拨开人群径直走到了水潭边。
　　出了这样的大事，第一时间肯定要先把人找到。
　　陆离出事的地方水面窄行船不便，只能靠人力游过去救援。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张罗救生圈的林李，我伸出手一把拨开人群，在众人的注视中一个猛子扎到水里。
　　陆离，你是替我上天才遭此横祸的。
　　这一次，轮到我救你了。
　　湖水冰冷，我的心里却没来由的火热。
　　陆老师要是你出事了，那我可就欠你一条命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能做的就只有……有些事情光是想想，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我狠命摇了摇脑袋，似是要甩飞脑子里那些绝对不靠谱的念头。我在脑海里飞速回忆了一把，自己穿越前才刚参加过的安全教育课。我用力拨开湖水，睁大眼睛朝着男人刚刚落水的位置，拼命地张望着。
　　一阵自由泳加狗刨的冲刺过后，我终于看到了男人的身影。
　　陆离紧闭着双眼蜷缩着身子，一身蓝色罩袍在水中如触手般飘荡着。
　　那一副模样，活像是个刚脱离母体的婴儿。
　　三两下划水来到男人身边，我伸出双手拍了拍男人的脸颊。
　　还有呼吸，陆离他还活着。
　　既然人找到了，那就赶紧撤退。
　　我反身背起男人的身体用尽全力向上冲去，几乎是在露出水面的就放开嗓子地叫喊了起来。
　　“来人啊，陆老师在这里。”
　　呼啦啦的一群人抱着一大堆救生物品，齐刷刷地出现在水潭边。
　　“天啊，陆老师他…… 快点来个人，把他们两个拉上来。”
　　“杨聪，快点抓住。”
　　一阵混乱过后，我看准时机一把抓住陈子墨扔来的救生圈。又是一阵扑腾连拉带拽，终于把这个和我差不多高的男人勉强拖上了岸了。

　　在这之后，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的时间。
　　男人动了。
　　万幸万幸，陆离他终于醒过来了。
　　“我，我这是怎么了？”
　　听着耳边传来一阵低哑的呻吟声，我的心头一热。
　　我转身看向男人的方向，小心翼翼的开口发问道。
　　“陆老师，我是杨聪，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青少年，我这是？”
　　“刚刚威亚的绳子断了。您从天上掉进了水里，是我把您捞起来的。”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我怎么感觉……我这是怎么了？我感觉的腰以下的地方，完全没有知觉了。”
　　陆离的短短一句话，瞬间让包含我在内的全体剧组人员的脸色齐刷刷地白了。
　　“腰以下没知觉了？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恐怖的念头。
　　腰椎挫伤……如果处理不当可能会造成全身瘫痪。为了保证伤者的安全，在医生来之前千万不要动患者。我的脑海中，没来由响起上辈子自己拳击教练曾经说过的一句。
　　不会吧，陆离他不会这么倒霉吧……
　　想到这里，我一个箭步冲到林李身边，一把拉开了女人朝着男人腋下伸过去的手。
　　“林李，陆老师他刚刚落水可能是伤了脊椎。在救护车来之前，你千万不要碰他。”
　　一股莫名的愤怒涌上心头，瞬间就把我全部的理智烧光光了。我瞪大了双眼，恶狠狠的看着周围包含赵承田导演在内的一众吃瓜群众。在这一瞬间什么论资排辈的娱乐圈，办公室牛马要恪守公司上下级关系之类的教条玩意儿，在我心中统统都不存在了。
　　我想要这个名叫陆离的男人平安无事，即便是付出一切我也心甘情愿。
　　想到这里，我双手叉腰直勾勾看向赵导演的方向，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到。
　　“赵导演，赶紧找人叫救护车。陆老师他需要马上去医院，快一点。”
　　“林李，你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快点打电话叫救护车。”
　　“老赵，你去给杨老板打个电话。”
　　“还有，那个谁赶紧去附近看看有没有记者。咱们这里的情况可千万别被人给拍下来了。”
　　一阵兵慌马乱过后，赵导演转身看向身后的一众工作人员。
　　“全体人员注意，《听霜阁英雄传》剧组暂时停工半小时。咱们先把陆老师送到医院去，一会儿我们再回来接着干活。”

　　十分钟后，救护车载着男人消失在了盘山道的尽头。
　　经历了刚刚的这一场意外，电视剧《听霜阁英雄传》剧组今天的预定拍摄计划全部作废。由原本的武打戏份，改成了由陈子墨和我的一段骑马交谈的纯文戏。
　　改戏不停工，这本是剧组应对意外事件的常用的手段。
　　毕竟驻外拍戏这件事堪比烧钱，一分一厘都是耽误不得的。
　　老天保佑，陆离可千万别出事了。
　　我坐在演员休息区，与陈子墨心不在焉地对着剧本。耳边回响着的反反复复都是这么一句。
　　“杨聪，你别坐在那边发愣。马上要准备开拍下一场了，你赶紧过来。”
　　一句话说完，赵导演黑着一张脸，转身对着剧组摄影师的方向大声抱怨起来。
　　“今天真是倒霉催的。刚刚那么一闹，今天的进度被耽误了不少。接下来，咱们得抓紧时间才行。要是进度落后杨制作怪罪下来，咱们所有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种事情让菜鸟干就好了，他这么一个老同志逞什么英雄啊？”
　　我低着头默默听完了赵导演和摄影师的一整段对话，攥紧拳头一脸愤恨撇了撇嘴。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听霜阁英雄传》剧组在场的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只有冷漠和不耐烦。就好像陆离刚刚经历的，那一场几乎要了他命的意外，和现场这些人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似的。
　　我完全理解这些打工人的心思。
　　只是我无法接受，陆离出事的原因是我而已。
　　这个男人完全不必替我这个菜鸟出头，承担这些倒霉事。我打心里明白，如果我和陆离的异地而处，此刻我的选择和这个男人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失落混合着痛苦，一股脑地袭来。
　　即使满心厌恶，却依旧无力改变现实的“无力”。
　　这感觉真是该死的讨厌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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