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石缘之亡羊补狼

　　回到齐府大厅，苍夜的面色依旧阴沉。迎娶林婵儿从来就不易——身中黑龙怨灵诅咒后，他与她生生世世相爱却不得相守，这宿命般的枷锁至今未解，如影随形。

　　他懒洋洋地靠进椅中，闭目片刻，忽然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想笑就出来笑，憋坏了，本尊可不负责医治。”

　　话音落下，河法与木法应声现身。两人对视一眼，终究没忍住，先是低笑，随即演变成前仰后合的大笑，爽朗（河法）与温厚（木法）的笑声交织，在厅内回荡不绝。

　　“再笑一声，”苍夜眼皮未抬，声音懒散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信不信本尊真把门口那条‘狗新娘’，许给你们其中一位做正房？”

　　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

　　“尊上恕罪！属下……绝非笑您。”河法率先收敛，但嘴角仍可疑地抽动。

　　“是，是，”木法连忙躬身，努力板起脸，眼里却还残存着笑意，“属下是笑那只小绵羊，胆大包天，主意清奇……”

　　“还笑？”苍夜终于掀开眼皮，幽绿的眸子淡淡扫过去。

　　两人立刻噤若寒蝉，只是眉眼间那股想笑又不敢笑的劲头，怎么都压不住。

　　“尊上，”河法上前一步，眼中掠过一丝精光，再次旧事重提，“那只小绵羊如此不识好歹，屡次冒犯。依属下愚见，不如就按先前说的，将她囚于密室，每日取血供奉。既小惩大戒，也能助尊上缓解戾气，岂非两全？”

　　苍夜眸光微沉，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叩击：“你以为本尊不想？”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她的血……确实甘美异常，胜过琼浆玉液。但，”他话锋一转，声音低了几分，“如此待她，有失公允。那补天彩石本是她机缘之下误食，而我吞噬她血肉，才得了这身修为与长生。说起来，我如今所有，皆始于她。我却让她世世轮回，只为成为我镇戾的药引。纵是狼性本恶，这般恩将仇报……也未免太过。”

　　他顿了顿，望向虚空某处，像是说给护法听，又像是自语：“本尊……既应了她这一世安稳活到二十岁，便姑且信守这承诺。左右不过三年多光景，等得起。”

　　“尊上仁厚！河法此计确有伤天和，不妥不妥。”木法连忙躬身附和，他性子宽厚，向来不赞同此法。

　　八大护法虽情同手足，秉性却各异。木法忠直仁厚，河法则机敏善谋，有时未免过于激进。

　　“若有那小绵羊的鲜血为引，尊上又何须忌惮草苇师那点符咒残余？”河法仍不甘心，继续劝谏，“大可直入林府，将仙子带回身边朝夕相对。何苦指望那只懵懂小羊去说合？平白耽搁时间，横生枝节。”

　　“你以为本尊未曾动念？”苍夜嗤笑一声，眼神却黯了黯，“如今的林婵儿，早已不是当年的迷兰仙子。前尘尽忘，只是凡间一位教养良好的闺秀。强行掳来，一副躯壳罢了，有何意趣？本尊要的……”他声音渐低，带着一丝执拗与怅然，“是她心甘情愿。”

　　“尊上何须顾虑至此！”河法急道，“您如今是富甲一方的齐府公子，论家世、财势、容貌气度，这方圆百里谁能匹敌？林府虽算书香门第，在咱们眼中也不过寻常。即便仙子此世性情清冷，以您之风华，假以时日，何愁不能赢得芳心？何不寻个正经媒人，风光提亲，岂不比指望那只总出幺蛾子的小羊靠谱？”

　　河法所言不无道理，苍夜却只是懒懒一掀唇角，笑意未达眼底：“若当真如此简单，本尊又何须苦候这千百载？你们八大护法皆由本尊点化，难道本尊不知如何行事？那黑龙怨灵的诅咒……又岂是儿戏！”

　　他声调微沉：“若派寻常媒人踏足林府地界，恐怕未及门槛，便会触发草苇师残留的符咒，遭遇不测。唯有小绵羊——”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划了一道，“她体内的补天彩石灵力，能暂时屏蔽干扰，安然往来。她，是唯一的‘钥匙’。”

　　河法恍然，立即躬身：“原来如此……是属下思虑不周，妄言了。”

　　苍夜缓缓自椅中起身，负手踱至厅堂一侧。墙上悬挂着一幅画像，笔墨氤氲，绘着一位清雅出尘、手持兰花的女子，眉目间与林婵儿有七八分相似，却更多一份飘渺仙气。他静静凝望画像，声音低得几乎融进空气里，带着千年来磨不去的憾与执：“迷兰，本尊能掌万里山河，能保青春不朽，能御无上法力……却偏偏，求不得一个你。”

　　青绵跌跌撞撞追在云法身后，声音里带着哭腔与急切：“哥！哥你等等！求你……放过苍黄吧！它什么都不知道，是无辜的！”

　　“胡闹！”云法脚步未停，头也不回，手中绳索勒着苍黄的颈圈，直往厨房方向去，“你这次实在太出格！尊上岂是你能随意戏弄调侃的？莫说是我，今日任是谁来，也救不了这狗！”

　　“我不是成心戏弄他……”青绵小跑着扯住云法衣袖，急急辩解，“我只是想，他既然是狼，或许……或许更中意同类呢？如今哪里去寻母狼？这才想了这权宜之计。至于公母……确是我疏忽了，下次定会仔细……”

　　云法猛地停步转身，神色严肃：“绵儿，尊上虽为苍狼真身，却已存世数千年。天地万物，人情世故，了然于胸。在他心中，自己更近于‘神’或‘人’，而非寻常兽类。你将他和狗凑作一对，他怎能不怒？”说完，他牵动绳索，苍黄不明所以，仍欢快地摇着尾巴。

　　青绵将兄长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又快步追上，换了个角度：“可他终究是狼啊！而且他还……食人血肉。若真娶了林姑娘，万一哪天凶性难抑，伤了林姑娘性命，该如何是好？”

　　“尊上虽以特殊之人为食，却非滥杀之辈。”云法神色凝重，缓缓摇头，“吞食奸恶之徒，反会助长他体内黑龙戾气；而善人之躯，方能平息怨煞。况且，凡被他选中之人，皆能不入畜生道，世世为人——这于轮回而言，未尝不是一种福报。”

　　“这些话……他倒也提过一二。”青绵蹙眉，“可我不明白，他既如此神通广大，为何偏要我这弱女子去提亲？又如何能保证，将来绝不会伤林姑娘分毫？”

　　云法再次停下，神色肃穆：“他绝不会伤林婵儿——这一点，我可立誓担保。但其中缘由，你不必深究。”

　　“若不说清缘由，我绝不会帮他！”青绵目光决然，寸步不让，“我不能糊里糊涂将林姑娘推入火坑，更不可能做这不明不白的帮凶！”

　　“绵儿！”云法眼神中透出恳切与无奈。

　　青绵抿紧嘴唇，神色毫无转圜余地。

　　“……罢了。”云法终是长叹一声，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压低声音，“我便与你说说，尊上与林姑娘的前尘。”

　　他神色渐沉，语音低缓：“你可知，尊上这一身通天法力，源于体内融合的补天彩石与黑龙内丹。数千年来，觊觎者众。世间有传言，得他一滴血，便可获长生，增法力。”他顿了顿，语气沉重，“一千五百年前，一道号草苇师的修者窥得此秘，为夺神力，竟暗中掳走了当时正在庵中清修的……你。”

　　他闭上眼，仿佛回溯时光。

　　“那时距尊上借你镇戾之期仅剩一月。为救你，尊上愿以一滴血交换。岂料草苇师贪得无厌，骗得血后仍不放你。尊上识破骗局，却投鼠忌器，只得虚与委蛇，伺机救你后再除祸患。”

　　云法语气愈发沉重：“草苇师狡诈异常，一再拖延。直至你二十岁生辰当日，黑龙戾气暴涨，尊上体内的一缕黑龙意识化身东离挣脱尊上的控制，与草苇师联手突袭。戾气侵蚀下，尊上渐失自制，几番恶战后元气大伤。他的神血溅落于他平日精心养护的一株迷兰香草之上——”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混杂着悲痛与某种奇迹降临的震动。

　　“尊上千年孤寂，常以莳花弄草排遣。我们八大护法中，河法、木法与我，亦是尊上点化的花草之灵。那株迷兰草得神血滋养，竟化身女子，助尊上力战强敌，最终封印黑龙意识化身东离与草苇师。然东离和草苇师被封印前联合发出恶咒，诅咒尊上与迷兰永生相爱，却永世不得相守。”

　　“后来呢？”青绵追问，眼中光芒复杂，“为何你们可常伴他左右，迷兰却必须世世轮回？”

　　“此即诅咒最恶毒处。”云法长叹，“仙子每一世寿元不过三十，且必入凡尘，不断转世，记忆全失。”

　　“仙子？”

　　“迷兰仙子，是我们对她的尊称。”

　　“原来那狼……也有这般伤情的过往。”青绵喃喃，心绪翻涌，之前对他的纯粹恐惧与厌憎，悄然渗入一丝复杂难辨的涟漪，“那恶人草苇师，如今何在？”

　　“大战中，他受重创，被怨灵东离残余附身，后为尊上一同封印。”云法神色转冷，“然其被囚前，于仙子魂魄中种下绝命符咒——凡仙子转世降生之地，尊上不可踏足半步。此即尊上只能假手于人，不能亲赴林府提亲的根源。”

　　青绵沉默良久，目光由犹疑渐转清明：“好，我答应替他提亲。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云法凝神。

　　“放过苍黄。”

　　“这……恐非我能做主。”

　　“那就带我去见他！”青绵寸步不让，目光灼灼。

　　云法看向一旁兀自懵懂的苍黄，无奈道：“可这终究只是条狗……”

　　青绵脸上霎时笼上寒霜：“他也不过是匹狼，你不过是株草，而我不过是个人！众生何异？性命何辜？”

　　云法一时语塞，望着妹妹眼中前所未见的坚韧与通透，终是妥协，长叹一声：“……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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