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莲花浴

作者:一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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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贪欢


      周庭风坐在床沿,边拿帕子擦鼻尖的水,边冷眼看蕙卿穿戴衣裳:“就非得过去?”

      蕙卿正系腰带,扭脸望他一眼,扬了扬鼻尖:“你今夜不回二房,我就不去见文训。你能吗?”

      周庭风脸色沉了沉。他确实贪恋这偷欢的滋味,可这般躲躲藏藏倒像野狗觅食,教他胸中憋闷。周庭风摸了摸鼻尖,没再说话。

      蕙卿已理平衣裳,低头吻他一吻,这才往新房去了。

      周庭风仰面躺在床褥上,满床都是蕙卿骨子里溢出的暖香媚气。一想到方才她骑在他(和谐)面上颠荡,那股躁郁灼热之气直冲丹田,喘息又沉重起来。他低骂了句,披衣出去,冷风一吹,方觉得体内邪火渐渐熄下去。

      这会儿代安垂首过来:“太太才刚问起爷的去处。”

      “哦。”周庭风敛眸,“这就来了。”

      绮丽的梦醒,人还是要回到家里去,因家里有亲人。所以,蕙卿回到文训身边,他也得回到绣贞身边去。这是不消说的。

      自那夜后,蕙卿活成了两个人,白日里做规规矩矩的良妇,晚上是一晌贪欢的少女。饱经人事的成年男性,健硕雄壮的腰膀,花样频出的手段,岂是文训那具枯柴身子能比。更不必说他指尖漏出的银钱权势,轻轻巧巧、不动声色地就能将她捧上云端。李夫人也给蕙卿钱,也给蕙卿衣裳首饰,可总要她脱了裤子来换。那不是换,是卖,把肉卖出去,买来生存。蕙卿为此觉到广阔的悲哀。

      可在周庭风怀里,处处皆带着畅快。她知道自己与周庭风难有结果,她也不要所谓结果。那些恣意放纵的瞬间、灯下的甜言蜜语、他立在暗处为她撑腰,教她不能不深陷进去。她一句李夫人苛待,转头就见李夫人在银钱等事上实实在在吃了暗亏。她一句想吃金陵的雨花糕,隔日代双便快马从金陵捎一盒回来。在这个世界,除了周庭风,谁能为她做到这般地步?

      周庭风给她身体的欢愉、心灵的滋润。除了名分,物质与精神她尽有了。因此名分似乎也不重要起来。

      他送来两个女婢,有她们的襄助,与周庭风的私会更方便了。在不用尽义务的日子里,他甚至悄悄带她出府。

      他请来高太医为文训看腿,高太医一番诊治,与李夫人道:“不宜房事过繁。”从此,五日尽义务改为十日一次。

      大约是这些,蕙卿的心慢慢活起来,日子似乎也有了点意趣,因而更厌恶文训的瘫痪与懦弱。文训只知绝食抗议,可周庭风能让李夫人真的吃亏。文训只知浸在她那些天马行空的故事,可周庭风能教她这个世界的生存之理、人情之道。文训只会自怨自艾,可周庭风能陪她外出逛灯会,赏天杭风物。

      正月初五,蕙卿回陈家看望父母。文训身体不好,李夫人没肯他来。蕙卿只能独自回家。马车辘辘而行,没去陈家,而是拐向周庭风的私宅。李夫人身边的钱嬷嬷和王嬷嬷帮她打掩护,她身边的两个丫鬟也帮着她。她扶着周庭风的手,踩着代双的背,娉娉婷婷下了轿凳,真如正房太太那般阔气、从容。

      屋内正煎茶。他从身后环住她,握着她的手,一遍遍教她洗茶、冲泡、分杯,一遍遍纠正她细微的错处。他贴在她耳侧轻轻笑:“你昨儿不是问我,何为大理寺卿吗?”

      蕙卿手一抖,滚水烫了周庭风一下,她蹙起眉:“嗯,你还没答我呢。”她抬起他烫红的指尖,吹了吹。

      周庭风亦凝眉:“待会儿与你见个人。”又道,“小蕙卿,你烫伤了我的手。待会子,可得你来写状子了。”

      “写状子?”蕙卿抬眸,“不是见人吗?怎么又写状子?”

      周庭风官至大理寺卿,乃圣上左膀右臂。去岁以来,圣上查各地贪墨官员,正查到天杭城刘知府贪污。因周庭风是天杭人,故而此番派他回乡,面上是团圆过节,实则是命他缉审此事。

      年前周庭风日日走动,便是为着拿刘知府把柄。今日正到收网之际。

      代双、代安在正堂内安了架屏风,又设桌案、文房四宝等物,让蕙卿坐了。

      屏风前,周庭风审那天杭知府刘毅;屏风后,陈蕙卿写贪污供状。

      周庭风坐在堂上,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去年修筑河堤的款项,十五万两白银,经你手后,到了实处的,不足六成。剩下的六万两,你说是火耗了,我看未必,恐怕是你耗了罢?”

      刘知府冷笑着:“亏空,何处没有?赃银,无官不吃。你周庭风一个大理寺的京官,放着大理寺的正经差事不做,何故偏偏咬住我不松口?你报个数罢!到底要多少?”

      “河堤溃坝,淹毁良田千顷,死伤百姓数百。我要这百条性命,你给不给得起?”他亦哼笑出声,皂靴踏在地上,“你既知我是大理寺的,还敢与我死纠活缠?代安!”随他声落,代安与代双押着一十岁上下的小儿步入。那小儿满脸是泪,双手反捆,颊边肿胀,显见是吃了好几个大耳光。周庭风指那孩子:“这你儿子?”

      刘知府登时两目蹬圆,唇角翕动。未久,他扑通跪倒在地。

      蕙卿听了动静,悄悄探出一只眼去望,只见那孩子脸边肿得老高,哀戚悲泣。蕙卿心头一紧,她见过他情动时的炽热,见过他慵懒时的戏谑,见过他凭三两句话把李夫人逼退,却从未见过他如此掌人生死的一面。蕙卿忙收回眼风。

      接着,是算盘珠子的清脆响声,代双清晰地报出一笔笔账目,时间、地点、经手人,分毫不差。代安把孩子往肩上一扛,大步走出。刘知府忙要去追,后心遭周庭风一脚踢中,踉跄摔倒在地。皂靴踩着他,周庭风道:“我不爱用刑,免得落个严刑逼供的话头。但遇着些硬骨头,证据确凿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的,还跟我磨牙子耍无赖,不上刑恐怕不行。刘知节,是罢?”

      刘毅彻底崩溃,开始语无伦次地招供、求饶,甚至攀扯起京中的关系,想教周庭风网开一面。

      周庭风只是偶尔打断,问一两句关键,引导着他将罪行一一吐露明白。

      蕙卿悬着腕,凝神细听,手中的笔在纸上飞快移动。她听到刘知府如何克扣款项,如何欺上瞒下,听到那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无数百姓的血泪。一种奇异的情绪在她心中激荡,不是惋惜,也不是痛恨,而是站在高处俯瞰,掌握权力的颤栗感。她听见周庭风蓦地开口:“刘毅,自你步入官途,到底贪了多少?”

      那头还没回复。

      他又道:“赃银十万两一个坎儿。过一个坎儿,罪加一等。”

      蕙卿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但紧接着,周庭风的声音又响起:“那屏风后坐着我的私人主簿,正写你的供状。你漏点银子,她松松手,你儿子说不定能活。”

      蕙卿骤然瞪大双眼。

      这就是周庭风日常所处的世界。轻描淡写间,便能决定他人的命运。

      她低头一看,周庭风给了她厚厚一沓纸,意味着在刘毅画押前,她写错了,还能重来。才刚刘毅招供了这些年的贪墨费,蕙卿算了算,约莫二十一万两有余。朝廷查到的,有十三万两,剩下八万是周庭风回天杭来,动用自己的人查的旧案子。她松松手,写个十几万,刘毅就是十几万两的判法。她咬咬牙,写个二十一万,刘毅便是二十几万两的判法。

      蕙卿忍不住颤起手。她的笔尖,是刘氏一家人的未来。

      这就是大理寺卿?

      她听见刘毅的告饶,听见他愿拿一万两,买小儿子一条命。

      周庭风笑着:“还有两个闺女呢?”

      于是又加了一万两。

      蕙卿心口扑通直跳。再抬眼,周庭风已立在她跟前,他面上端得正经,手指却捻着她樱唇揉弄:“陈主簿,你可听真了?刘知府贪污官银十七万两,你重新誊写一份,好教他画押。”

      他俯下身,贴着她的耳,轻声:“小陈主簿,劳驾了啊。”他咬了上去。

      是夜周庭风沐浴归来,见蕙卿坐在床褥上,定定地望着。在她面前,雕漆盘里齐齐整整码着数十根金条,黄澄澄的光,映得她眉眼生辉。此悉刘毅的孝敬,如今皆被周大人赏给小陈主簿。

      他听见蕙卿问自己:“为什么让我插手你的事?”

      “你先前不是应了我,为我抄书写信的吗?”他拉她入怀,慢慢吻她身子。

      他把她往锦褥里推,让她把脸藏在褥子下,身上却清清白白。锦缎是凉的,身子是热的,混在一起,他们一齐跌落悬崖,又拥着彼此,冲上云层。

      周庭风始终明白,他为蕙卿敞开另一个世界的门缝,并不会将她推远。她会为这门缝后细窄的光景所感动,她会将之视为最珍视的少女心事。她们的世界实在是太逼仄了,一点点权势的外露,只会让她们更死心塌地。她们会自觉地卧在他掌心,乖顺地蜷起身子,而后越来越小,缩成他掌心的一粒痣。可怜的女人。可悲的女人。

      事毕之后,她伏在男人灼热薄汗的胸前,听他咚咚的心跳。

      周庭风拿了作废的那纸供状,单手托起她下颌:“小陈主簿,抬头。”

      蕙卿眼波朦朦。

      周庭风指其中一句:“且看这句:‘天杭城知府刘毅贪墨案供述记录’,谁审的?贪的什么钱?什么后果?你皆没写。”

      蕙卿凝眸片刻,道:“若改成‘大理寺卿周庭风审得天杭知府刘毅贪墨河堤工银、玩忽职守致河堤溃决一案供状’呢?”

      周庭风低笑出声:“小陈主簿比我门下那几个幕僚强多了。”

      是比他们强。处处都比他们强。她有他们的长处,还能弥补他们的短处。陈蕙卿做女人时娇憨妩媚,做主簿也不让须眉。周庭风看着她,眼底笑意清浅。

      蕙卿仰脖望着他挺直的鼻,慢慢环住他的脖颈。她头一次觉得,周庭风,不再是三个代表性.爱与钱权的汉字符号了。

      他予她的,不仅是见证权力,更是参与权力。这不是银钱,不是衣裳首饰,甚至不是床笫间的极乐欢愉,而是像李夫人那样,彻底颠覆、碾碎他人人生的力量,甚至比李夫人所拥有的力量还要强。此刻,他正将这种力量掰碎了,一点一滴地喂给她。文训的世界苍白无力,李夫人的手段龌龊可鄙,可这个男人的身后似乎是广阔无垠的,她想在这份无垠的真实中觅一处栖身。

      蕙卿靠在他肩头:“大人……”她比以往更真心地。

      “怎么了?”周庭风吻她繁密阴凉的墨发。

      “我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了。你会一直……”她静静看进他的眼里,“一直抱着我吗?”

      周庭风收了笑,也回望她,眸光定定,似在审视。

      蕙卿忽然低头,在他肩上咬下一弯月牙印,喃喃道:“我只有你了,我什么都给你了。”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卑微。或许在爱里的女人,往往是卑微的,这是常情。

      他俯身,吻了吻她微胀的唇,罕见的温柔缱绻:“蕙卿,绣贞她从没插手过朝堂上的事。只有你。”他顿了顿,声气更沉,“我只给了你。”

      独一无二的,他只给了她。

      她不能不全心全意地爱他了。

      蕙卿不再吭声,而是将身体更紧地偎进他怀里,手臂箍住他精壮的腰身。

      “大人。”她又唤了一声。

      周庭风抚着她光滑脊背,懒懒应着:“快睡罢。”

      蕙卿睡不着,她觉到自己心底那个窟窿,似乎又变大了。她需要更多的东西,来填补它,填满它。

      自私宅回来,蕙卿更不愿见文训,她开始烦他。他要她留下,她烦;他诺诺不说话,她还是烦。

      文训的懦弱是原罪,孤独是原罪,爱听故事也是原罪。蕙卿不明白,世上怎会有如此软趴趴的男人?

      文训的伤心是原罪,沉默是原罪,体谅蕙卿也是原罪。蕙卿不明白,她都这样对待他,他为什么还要帮她在李夫人面前说话?他为什么还在写那故事书?

      正月初十,蕙卿按约定来尽义务。

      文训敛眸,盯着她后腰的几点红痕,愣了愣。他错开眼,像往常那样笑:“蕙卿,你这些日子变漂亮了。”

      蕙卿沉默着,懒怠应他。

      “你比以前爱打扮了,去年你刚来的时候,总穿那两套衣裳。蕙卿,你的那些诗,还有在默吗?”

      蕙卿心头一跳。初五之后,她很少默诗了。她心口越跳越快,呼吸也急促起来。

      文训继续道:“蕙卿,你换了熏香吗?”

      “没有……罢?”蕙卿应道。

      文训说:“你身上总有大莲花佛香的味道。二叔屋里也常点这香,我小时候去他屋里玩,他就点这香了。那会儿在他房里,就像睡在莲花池里。”

      蕙卿心漏了半拍。她拧眉看他:“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攀附二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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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天前 来自: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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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蕙卿的故事是被吃和吃人的故事。如果阅读过程中感觉不到愉悦感,一定及时弃文!祝大家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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