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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
又过了一周,通知书也下来了。剩下的日子里,我每天无所事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梓桑来找我,我根本懒得出门。在家里的时间一多,对家里的变化也因此更敏锐。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我发现妈妈很多时候都愁眉苦脸的。
这天周五晚上,爸爸加班,客厅里,妈妈躺在沙发上,独自看着电视剧《花样年华》。
我不过出来拿根雪糕的功夫,就已经听妈妈叹了三次气。此时电视正播着海飞丝广告,若不是看到妈妈的头是低着的,我还以为妈妈在苦恼她的头皮屑呢。
我咬了一口雪糕,走过去坐在妈妈脚边。“妈,您怎么了?”
妈妈抬眼,挤出勉强的微笑,摇了摇头。
“男主跟女二亲了。”我说。
“什么!”妈妈猛地坐直瞪向电视,看到广告后愣了两秒,“你这孩子。”
“您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
我无奈叹了口气,摇着雪糕说:“您以后可不要怪我什么都不跟您说,您自己都是这样。”
“真的没什么。昙昙,你快去睡觉,时候都不早了。”妈妈身子倾过来,把我的背往前拍。
“这才八——点。”我把背用力向后靠,又咬了口雪糕,“我谈男朋友了。”
“谁!”妈妈身子猛往我靠。
“不告诉您。”
“你这孩子。”妈妈轻轻打了我一下,又沉默了几秒,“是店子里的事——你跟谁谈了?那男孩叫什么?你班上的吗?”
“生意不行?”
“嗯……前一段时间店里突然跑来了个智力有些问题的孩子,总是到店子里丢东西——你谈多久了?那男孩高考成绩多少?”
“丢东西?丢到您了吗?”我立刻打量妈妈全身。
“我没什么事,”妈妈拉过我的手,拍着我的手背,“那孩子虽然丢东西但不伤人,而且丢的也都是些不易碎的东西。”又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我的手,“唉……那男孩报了哪里的志愿?”
“哪来的疯子?”我大咬一口雪糕,却被冰得一个激灵,“他、他有家人吗?找他家里人赔偿。”
“不是疯子,就是智力有些问题。而且他们家也穷,一家五口,就一个正常人”妈妈摇头道,“那男孩是本地的吗?”
“哪五口?”
“一个独眼爷爷,一个疯妈妈,一个跛爸爸,一个他,就最后一个妹妹是个普通人,”妈妈这时露出温柔的微笑,“那妹妹和你一样大呢,刚刚高考完,长得干干净净,成绩还不错,高考考了611。”
我瘪起嘴巴,嘀咕道:“怎么这种情况还要生两个孩子?还不把疯子关好。”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妈妈皱起眉头,用食指推了我额头一下。
“哼。”我撇过头,心想,我又没见过他们,想象不出来他们多惨。我这贫乏的想象力,只能想象出您这个软柿子独自面对突如其来的疯子时的惊慌和无措。
“他们一开始其实也不是这个情况。”妈妈又说。
“嗯?”
“听附近的人说,这一家原本幸福美满。直到那一天,爷爷照常去菜市场卖菜,而爸爸请了假带着半岁女儿去附近的药店打针。家里只有妈妈、奶奶,和四岁的儿子。后来,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总之妈妈抱着三岁的儿子跳河了,不过所幸后面都被路人救起来了。后来爸爸接到电话知道了情况,在请药店老板帮忙照顾女儿后急忙跑到了河边。听当时在场的人说那爸爸挂掉电话后身子一直都在发抖。后来爷爷也蹬着三轮赶到了那,他们迅速将昏迷的母子抬上三轮车上,去往镇上的医院。爸爸在前面瞪,爷爷在后面推。结果还没到医院……”妈妈声音开始哽咽,泪珠从眼眶里掉落,“就看到了被撞死在路上的奶奶。那条路离河很近,估计是追儿媳的过程中被车撞到了……唉,最后,妈妈确诊疯了,那个儿子也因为缺氧傻了……但生活还得过啊。可没过几年,爷爷一只眼被邻居的小孩用玩具手枪射瞎了,不久后爸爸又在搬砖时被掉下来的钢管插到了腿。”妈妈眼眶通红。“最后工地也只赔了1000块敷衍了事。”
妈妈说完这些就沉默起来,而我的注意还停留在妈妈阐述给我的画面,等回过神来,看着妈妈脸上的神情,我缓缓问:“所以其实您苦恼的是如何帮助他们吧。”
妈妈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上下摸着我的胳膊:“不愧是我的女儿。你怎么看出来的?果然是像我!不像你爸那个死缺心眼说什么请个保安。”
“爸担心您呀,真是的。”我胳膊交叉,“可是他们再惨也有国家帮助吧,但您的店子被砸了可不会有谁给您补偿。那个家伙一直都来店里闹事,也是因为您根本没报警吧。”
“其实他很听话的。”妈妈挽住我的胳膊,轻声说,“跟他说什么他都会做,现在还会帮我一起打扫店子。就是习惯不好,不知道跟谁学的,就喜欢丢东西,可能是觉得有趣?”
我重重叹了口气,连咬了两口雪糕,含糊不清道:“他家人对此怎么说?”
“他们知道后急着要赔偿我的损失,”妈妈眼睛又有了眼泪,“但我哪里能收呢?他们自己都没有得到应有的赔偿。后面我就跟他们说,让那孩子以后到我店里来打扫卫生,每周回去一次,就是赔偿了。”
“这算什么赔偿?他在客人就不敢来了!您怎么不让那个疯子的妹妹过来兼职?”
“不是疯子。他妹妹要帮忙做农活。”
“其他人呢?”
“都要做农活,不然爷爷拿什么去卖?老人家偶尔也会做些手工去卖,但因为眼睛不好使,年纪又大,做不了几个。那孩子爸爸也会去钓鱼拿到菜市场卖。”
我瞪目结舌。“合着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家连着吃了八天的鱼和豌豆?”
“妈妈厨艺还不错吧。”
“我都要吃吐了!所以您现在一边要应付那家伙的破坏,一边守着没人的店子,最后还要倒贴饭钱给他?”
“没你想得那么严重。那孩子很听话,你见了就知道了。”
“我回房间了。”我起身离开。
“欸,你还没说跟交往那男孩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骗您的,没谈”
“嘿,你这孩子,理直气壮的跟你爸一样。谈了一定要告诉妈妈啊!妈妈是过来人!”身后传来妈妈的喊声。
“是——”
关上房门后,我暗暗在心中谋划起来,下定决心自己去处理那个疯子。
当天入睡前,我在脑中幻想着第二天我气势汹汹地去到早餐店的画面。妈妈教不好的,我来教。这小子,再敢砸东西,我就砸瘪你的头。
第二天早上七点,我眯着眼关闭暴躁的闹钟。
“和气生财……”
再次醒来,中午十二点了。
我洗漱完后急忙骑着电动车到早餐店门口,里面不如自己预想的那样一片狼藉,甚至很整洁。妈妈此刻正在扫着地上的最后一点垃圾,而另一边,是一个陌生的男生背影。对方正弯着腰,扶着凳子,同时手里拿着抹布。
我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一只脚踩在他正在擦的椅子上。“就是你在我妈店里闹事?”
对方身形一怔,缓缓抬起头。
我呼吸一滞。眼前这个男生五官俊朗,眼神清澈无辜……好像在哪见过。
我尴尬地放下脚,四次搜寻着其他男性的身影。
没有。
我又将脚踩在他刚擦完我脚痕迹的地方。“就是你?在我妈店子里闹事?”
“闹事的是谁啊你这孩子。”妈妈举起扫把就要挥过来,“快放下,吓着小耀了。”
小药?我上下打量着他,真是奇怪的名字。药、药,切克闹。
我把腿放下,不满地看着他。衣服还挺干净的,怎么跟我印象中的傻子不一样?还是他是用衣服的反面擦的鼻涕鼻屎?这么想着,我将头探过去,拉开他的衣领——
“你这孩子做什么呢!”妈妈对着我的脑袋就是用力一拍。
“啊!好痛。”我捂着头说。
“怎么跟你爸一个德行。”
“我奇怪而已嘛,他哪像傻子,不会是装的过来骗吃骗喝的吧。”
“傻子是什么样?傻子就不能有人样?因为精神不正常连带着身体正常的权力都没有?”妈妈生气了。
“都说是傻子了,哪可能保持干净。”
“你不挺干净的吗?”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脑袋后仰。
“妈,我可是您的亲生骨肉啊。”
“我亲妈我也照打。”妈妈说着举起胳膊又要打过来。
我迅速躲开。
“对小耀尊重点,他什么都不懂你也不懂吗?”妈妈放下胳膊。
“知道了知道了。”
妈妈转身继续扫地。
我继续观察着身旁这个人。
这时,他擦完凳子,站起身来。
嚯,这么高。我仰头看着他,心想,这么高的个子,打起架的话……
我又想起小学二年级那段不堪的回忆。
他擦完这个凳子,又去继续擦其他的,擦完凳子,又去扶桌子,擦桌子。
“妈,他真是傻子吗?”我嘘声问妈妈,同时眼神往那边瞟。
妈妈叹了口气,点头。
“他看起来太正常了吧。”
“他是个乖孩子,你跟他好好说什么,他都会听的。”
“乖孩子?砸东西都算乖孩子?那我岂不是天使宝宝。”
妈妈笑了:“他是乖孩子,你也是天使宝宝,去和他玩吧,了解他。”
“他抡我怎么办?”
“他没伤害过谁,之前听他妹妹说,他在家里很乖。不知道为什么会跑来砸店。”说着,妈妈也郁闷起来,“可能是在家里太无聊了吧。”
“行吧。”我砸砸嘴,朝他走去。
“哥们,以后你就是我小弟,老大罩着你。”我拍拍他肩膀,站着板凳上交叉胳膊,俯视着他。
“你皮痒了吗?”
“妈,这是新时代新青年的交友方式,别打扰我们。”我扭头说。
哼,要想这家伙以后不砸东西,必须把威严立起来。对待傻子难道还能讲道理吗?自然是用武力。
柳耀仰头看着我,眼睛像清澈的汪洋。
我对着他脑袋就是一拳头:“叫老大!”
“李梧昙!”
妈妈突然怒吼一声,吓得我站不稳从凳子上掉下来。
柳耀扶住了我。
“别的孩子都欺负他,你也要和那些孩子一样吗?”妈妈说。
“我也没怎么他呀。”我打走柳耀的胳膊。
“那我也对你‘没怎么’试试?”
我闷闷不乐地坐在椅子上,背对着妈妈。“谁让他是一个傻子,看不惯他不行吗?”
“变成傻子是他的错吗?变成傻子是一种错吗?我平时怎么教你的,你就是这样做人的吗?”
即使看不到妈妈的脸,我也能想象她此刻脸一定气得涨红。
透过余光我注意到外面一些路人正朝里面看着,我感到颜面尽失,低着头一声
不吭,起身气鼓鼓地大步离开着这里。
“你去哪?”身后传来妈妈的声音。
我没有回答,更是加快脚步跑离了这里。
“回来!”
我打车去到了梓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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