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逍遥

　　长青化工的总部大楼如同一把淬火的钢刀，直插进城市新区的蓝天。林小宁站在电梯里，看着数字不断跳动，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入职总裁办第三天，她依然像个闯入精密仪器的异物，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叮——"电梯门刚开，王姐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就炸了过来："哎哟这不是小林嘛！在总裁办还习惯不？这层楼风水好，就是空调足得跟冰窖似的，记得带件外套！"

　　王姐风风火火地走来，手里端着印着"先进工作者"字样的保温杯，杯口飘出枸杞和菊花的清香。她凑近压低声音："董事长没为难你吧？他那人就爱使唤新人，有啥不懂的随时问我！行政部就在楼下，我门儿清。"她眨眨眼，"苏晴那丫头要是给你甩脸子，你也别忍着，她就是个纸老虎..."

　　"王姐，又在这传授生存之道呢？"苏晴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尽头，抱着手臂冷笑。今天她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香槟色套装，手腕上的铂金手镯闪着冷光。"行政部现在这么闲了？还有空来我们这串门？"

　　"哎哟瞧你说的，我这不是关心新人嘛！"王姐丝毫不怵，声音反而提高了八度，"小林可是我和董事长从学校选出来的，可不能让人给欺负了去！再说了，董事长交代我要多关照新人，我这不就是来执行领导指示嘛！"

　　林小宁尴尬地站在原地，感觉自己成了拔河比赛的绳子。就在这时，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开了。

　　徐武扫了一眼走廊，目光最后落在林小宁身上："都很闲？"他的声音不高，却让空气瞬间凝固，"小林，把这份文件送到财务部赵总那里，顺便把上季度的税务分析拿回来。"

　　王姐立刻堆起笑脸："董事长您忙，我这就回去工作。"走前还不忘对林小宁使了个"加油"的眼色，用口型无声地说："小心赵青！"

　　林小宁接过文件，指尖触到纸张的厚度。这是一份关于"绿能系列"新产品研发预算的申请，两亿五千万的金额大得让她心惊。在去财务部的路上，她快速浏览着内容，不禁为那些天文数字咋舌。

　　在电梯里，她遇到了一同入职的法务部叶一东。他今天穿了件熨帖的浅蓝色衬衫，显得格外精神。

　　"送文件？"叶一东看着她手中的文件夹，"听同事说，早上行政部王姐又和苏秘书杠上了？"

　　林小宁苦笑："简直像在看宫斗剧。不过王姐是个热心肠。"

　　叶一东轻笑："习惯就好。听说王姐是公司元老，管着行政部，最喜欢打抱不平。苏晴是董事长秘书，不过大家聊到她都三缄其口。"他顿了顿，"作为新人，还是多看多学习。"

　　财务总监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深红色的实木门紧闭着，门上挂着的"财务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格外醒目。林小宁敲了三下，里面传来一声冷淡的"请进"。

　　赵青的办公室大得惊人，一整面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她正对着电脑屏幕，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手指在计算器上飞快地跳动，发出清脆的响声。林小宁站在办公桌前等了足足两分钟，赵青才抬起头。

　　"董事长派你来的？"赵青接过文件，目光锐利如刀，"新来的助理？"

　　"是的，赵总。董事长需要上季度的税务分析报告。"

　　赵青慢条斯理地翻看预算申请，突然冷笑一声："又是'绿能'？年初才砍掉两个项目，现在又来了。真当钱是大风刮来的？"她抬起眼皮扫了林小宁一眼，"听说你是化学系高材生？那你应该知道，成本效益压根不对等。"

　　林小宁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沉默站立。

　　赵青拿起红笔在文件上划了几道："告诉董事长，这个预算需要上会讨论。研发部那帮人就知道烧钱，做PPT忽悠领导，产出什么了？"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把上个月的应收账款明细也带过去，让董事长看看我们的回款压力有多大。"

　　回到办公室，林小宁如实转达了赵青的话。徐武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知道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你把吴总上个月的生产报表找出来，对照研发部的数据做个对比分析。"他的眼神意味深长，"直接向我汇报。"

　　林小宁意识到，这可能是徐武对她的第一次考验。

　　接下来的几天，林小宁像是掉进了数据的海洋。生产报表、研发数据、销售数字...各种报表堆满了她的办公桌。她很快发现了几处数据差异：原料库存的盘盈盘亏率略高于往常，聚氯乙烯的转化率波动较大，但这些都在合理误差范围内。

　　午餐时，王姐端着餐盘凑过来八卦："听说你在查数据？小心点，赵青可不是好惹的。上次有个内审的小姑娘揪着她部门的小问题不放，第二个月就被调到水泥厂去了。"她压低声音，"财务部是她的独立王国，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叶一东皱眉："王姐，你别吓她。"

　　"我这是为她好！"王姐往嘴里塞了块红烧肉，"公司现在表面风光，其实暗流涌动。'绿能系列'是董事长的心头肉，赵青却整天唱反调。吴总嘛，整天泡在车间，谁也不得罪。"她突然神秘兮兮地说，"听说昨天赵青和董事长在办公室谈的不是很愉快，为了采购新设备的事。"

　　下午，林小宁在核对数据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关键催化剂（□□）的消耗量比理论值高了0.8%，但这个差异被分摊到了各个批次，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把这个发现记了下来。

　　傍晚时分，林小宁独自留在办公室，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她打开邮箱，再次确认了发给赵先启老师的邮件——依然没有回复。这已经是第三封了，前两封关于实践的请教，都石沉大海。

　　她不禁回想起大学时光，那些在在实验室分析数据的日子，老师总是耐心解答每一个问题。那时候，可以为了一个理论争得面红耳赤，可以为了一个数据反复试验。尤其是那些讨论正义，理想和案件的日子每天都会在脑子里回放。而现在...

　　"还在加班？"叶一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断她的思绪。

　　他拿着一杯热咖啡走过来，放在她桌上。"看你灯还亮着。怎么，遇到难题了？"

　　林小宁苦笑了一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你认为如果企业内数据造假，就像现在我遇到的数据差异问题，会不会可能涉及的刑法问题？。"

　　叶一东靠在桌边，若有所思："我还真没想过，毕竟是内部数据。不过..."他顿了顿，"你有没有觉得，学校里的理论和企业里的实践，有时候像是两个世界？"

　　林小宁点头："是啊。在校园里，我们讨论的是正义和真理的理想状态。但在这里..."她指了指桌上的报表，"每个人都在为利益博弈，数据可以成为武器，报告可以变成战场。"

　　"但别忘了，"叶一东轻声说，"正是那些理想让我们与众不同。还记得大二那年，我们为了那10篇论文，不知道熬了多少夜？"

　　林小宁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怎么会忘记。你当时查资料查到眼睛红肿，我还笑话你像是被揍了一拳。"

　　"而你呢，大三的时候差点把实验室都给炸了。"叶一东回敬道，两人相视而笑，那段共同奋斗的时光仿佛就在昨日。

　　笑声渐息，叶一东正色道："其实理想都生长在现实土壤中。有些路必须自己走，有些答案必须自己找。可能我们在实践中摸索出自己的答案才是我们自己的。"

　　林小宁若有所思："就像当年我们自己研究案件，而不是直接给出答案一样？"

　　"没错。"叶一东点头，"而且，我觉得你现在发现的数据差异，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我最近也在核查一些合同和资金往来，发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林小宁警觉地抬头："你发现了什么？"

　　叶一东压低声音："现在还不好说，但我注意到几笔研发资金的流向有些异常。等我有更确切的证据再告诉你。"他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周五的月度经营会上，林小宁的汇报引起了小小波澜。各部门主管正襟危坐，徐武坐在主位，手指间转着一支万宝龙钢笔。

　　"根据数据分析，焦炭损耗率比标准值高了1.9%，石灰石耗率比标准值高了2.6%，氯化氢耗率比标准值高了1.1%，用电量高了0.5%，用水...综合成本消耗率较去年提高了2.3%：聚氯乙烯产出率低了0.7%，水泥良品率低了1.7%。"林小宁尽量让语气平和，"建议生产部和研发部再核对一下统计口径。"

　　赵青第一个发言："2.3%的波动也在合理范围内吧？新人可能不太了解化工生产的特点，有些数据波动是正常的。"她推了推眼镜，"况且现在原料质量也不如以前稳定。"

　　研发总监立即反驳："但连续三个月都是这个趋势，就值得注意了。我怀疑是生产工艺参数需要优化。"

　　吴嘉铭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可能是设备老化的原因。今年预算紧张，有些设备没及时更新。"他转向徐武，"我建议成立一个技术小组，专门研究这个问题。"

　　徐武手指轻敲桌面："好了，小问题不用小题大做。小林观察很细致，以后继续关注这方面数据。"他话锋一转，"当务之急是'绿能系列'要尽快上马，市场不等人。"

　　散会后，王姐在茶水间堵住林小宁："可以啊小姑娘！第一次参会就敢放炮！不过你小心点，赵青刚才看你的眼神可不善。"她递给林小宁一杯咖啡，"听说你要跟董事长去见客户？苏晴气得中午都没吃饭。"

　　下班前，徐武突然通知："小林，下周一跟我去见个客户，是关于'绿能系列'市场推广的。"

　　这消息瞬间传遍总裁办。苏晴的脸色很难看——这原本是她的工作。她故意大声对另一个文员说："某些人就是会抱大腿，才来几天就往上凑。"

　　王姐听说后，立马给林小宁发微信：「小心！苏晴肯定要使绊子！记得提前检查所有材料，别被她坑了！对了，客户是德国的著名化工龙头企业，多准备，千万别误事！」

　　周末，林小宁特意加班准备周一的资料。果然发现苏晴交给她的资料里少了几页关键数据。她不动声色地重新整理打印，一直忙到深夜。

　　周一早上，她提前到公司再次检查所有材料。叶一东意外地出现在办公室："听说你要去见大客户？这个人不太好对付，谈事情喜欢较真，你要多听少说为妙。"

　　林小宁心里一暖："谢谢，我会注意的。"

　　见客户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流利的外语、专业知识和合规的谨慎让对方大为赞赏。虽然对合作条件寸步不让，但好在徐武亮出了政府的节能减排规划和战略投资意向，打消了外商对前景的担忧。林小宁准备的数据详实，对答如流，徐武明显很满意。

　　回公司的车上，徐武突然问："你觉得公司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林小宁谨慎地回答："可能...部门间协作还可以更顺畅些。比如财务部和研发部之间似乎缺乏有效的沟通机制。"

　　徐武笑了："你很会说话。但我知道，公司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人都太聪明了，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他看着窗外的车流，"上市之路不好走啊..."

　　第二天，林小宁发现办公桌上多了盆绿油油的绿萝，附着一张卡片：「防辐射，保护眼睛。——王姐」

　　叶一东笑着告诉她："王姐就爱照顾新人。听说她年轻时也是愣头青，差点被排挤走，后来遇到了贵人——好像是前任厂长的夫人，才站稳脚跟。所以现在特别护着新人。"

　　午休时，王姐果然溜达过来："怎么样，姐姐送的礼物喜欢不？这绿萝好养，浇浇水就能活，跟你一样好养活。"她突然压低声音，"听说昨天赵青去找董事长了，好像是为了资金调度的事，吵得挺凶。财务部的人说赵青摔门出来的。"

　　下班时，林小宁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数据不只是数据，更是权力的博弈。小心成为棋子。」

　　她心里一惊，回拨过去却是空号。

　　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下班人群。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疲惫而满足的表情——这是一家正在上升期的公司员工的典型面貌。

　　但她知道，在这片繁荣景象下，暗流正在涌动。赵青与徐武的理念不合，吴嘉铭的深藏不露，王姐的仗义执言，苏晴的明争暗斗...这一切都像是冰山一角，底下还藏着更多秘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叶一东发来的消息：「明天要下大雨，记得带伞。另外，研发部那个数据差异，我可能发现了一些线索，明天聊？」

　　林小宁回复了一个"好"字，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这座城市华灯初上，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的余晖，像极了长青化工总部大楼的光洁表面——明亮耀眼，却让人看不透内里。

　　而她，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卷入了漩涡中心。她知道，自己发现的数据差异只是开始，而叶一东所说的"线索"，可能将会揭开更深层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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