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如你

　　地铁站人来人往，很是嘈杂，站台重复播放乘客注意提醒，两个人沉默着，没再说一句话。
　　直到要进家门了，时熙这才转过身，叮嘱陆瑾珹。
　　“明天要上班，记得早起。”
　　“好。”

　　时熙猛地关上房门，一头扎进客厅的沙发里。
　　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胸腔里的空气相互挤压着，碰撞着。下一秒，她就要喘不上气了。大脑里一团团丝线杂糅在一起，乱了，甚至出现了死结。
　　在遇见陆瑾珹之后，她总觉得缺些什么，但是她想不起来。这种想不起来的惶恐感让她窒息。

　　「雨桐，我最近总是做噩梦。」
　　「怎么回事？是姓陆的欺负你了么？之前有这种情况么？」
　　「没有啦，跟他没有关系。总觉得想不起来什么东西，梦里面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你做的什么梦啊？」
　　「我说不清楚，我总是梦见一个男孩和一个少女，可是我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印象。」

　　下一秒，沈雨桐的电话就打来了，声音很焦急。
　　“那你是想不起来什么东西了？影响睡眠么？实在不行的话，咱们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感觉还好，不是很影响睡眠。”
　　“忘记了东西的话，你尝试找以前的东西回忆一下？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有写日记的习惯来着，看看日记本之类的？”
　　“嗯。还有一件事情。”关于她对于陆瑾珹现在的感觉，她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关于陆瑾珹的，我感觉我好像……”
　　电话另一头炸了锅，沈雨桐一跃而起。

　　“姐妹！你别跟我说你喜欢上他了！”
　　时熙沉默了，她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我就说吧，那家伙一看就不是好人，这不纯纯妖精吗？”
　　“问题是，他和我说，他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今天他还约我出去，一起去了他白月光和他小时候一起玩的地方。”
　　沈雨桐刚准备破口大骂，却顿住了，他和她说，他来这里是为了时熙，看来他并没有和时熙直说。

　　“你真的喜欢他吗？”
　　“应该是吧，看到他总会有心跳的感觉，和他相处挺开心的。”
　　“那就这样相处下去吧，不用回避，不要想太多。我觉得啊，如果是假的喜欢，那荷尔蒙过去了也就不会挂念，时间会告诉你一切的。”

　　……

　　时熙从床头柜中翻出一本本厚重的日记本，太久没有取出来，每一本本子的封面都有些微微泛黄，散发出的墨水味已经将整个本子包裹。

　　2033年的。
　　2034、2035……
　　2036年，她15岁。
　　以及2045年下半年的日记。
　　2037年到2045年上半年的那八年里，没有留下一本日记。那段岁月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像是被抹去一般。

　　时熙抽开所有的床头柜，又翻找了一通。然而仅存的仅有这些。
　　不应该啊，她记忆里她没有停止过写日记。
　　那八年的日记本去了哪里？她习惯性地写完一本就塞入床头柜，她有写日记的习惯，但她没有翻阅日记的习惯。
　　她没有在意过。但按照道理，应该都被放在床头柜里面。

　　一个小时后，时熙的卧室，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本，所有的本子都被翻找了出来，依旧没有发现那六年间写下的日记本。16岁到24岁的日记，失窃了。
　　时熙倚靠着床沿，席地坐下。
　　在福利院长大，上学，毕业，实习，找工作，创业，开咖啡店。这八年，普通人的平平无奇。她的记忆里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
　　到底怎么回事？时熙仰头看向天花板，想要在那一片白色之中寻找到一个并不存在的支点。
　　卧室的挂钟按照既定的节奏行走着。时熙就这么坐在地上，头靠在床沿，困意袭来，她阖上了双眼，坠入了梦乡。

　　秋日。阴天。狂风。

　　那个熟悉的少女再次出现在触手可及的眼前，这次她坐在高中教室里。大家都在埋头写着模拟试卷。
　　书桌前堆着和头几乎齐平高的书，全是课本和习题册。
　　少女专注着眼前的习题册，空气里只剩下她签字笔与纸接触所产生的沙沙声，以及窗外狂风不断撞向玻璃窗的哐哐。
　　桌角小巧的计时器正在倒计时着，催促着答题者要保证一定的速度。
　　伴着狂风的呼啸声，教室门口响起一声极其紧张的呼喊声，打断了少女的思绪。

　　“姐姐！快来！”是那个之前也会出现在梦里的男孩小玉，他从教室门口狂奔到了少女的座位前。班级里的同学纷纷看向这个陌生的小男孩。
　　少女抬头看向男孩，她明显是愣住了，眼神仍是迷惑与疲惫。她迟钝起身，手没有拿稳，签字笔坠落到地面。计时器的时间继续流逝着，她将男孩拉到了走廊。
　　“小玉，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来我学校了？”
　　男孩上气不接下气，一把拉住了少女的手腕，“阿姨……你妈妈！快走！她在医院……”
　　“来不及了！”
　　少女听到这里，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停止了，她的大脑一片混乱。

　　男孩紧紧拉住少女的手，少女才从这一场意外的惊吓中反应过来，两人飞奔向班主任办公室。
　　时熙看着他们离开，窗外的狂风仍在，明明窗户是紧闭的，她却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猛烈地撞击着。
　　她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紧跟着大步跑出教室，在楼梯口四处寻找那两抹年轻的身影。

　　男孩带着少女上了一辆汽车，时熙并没有打开车门的能力，她呼了一口并不存在的气。
　　汽车飞驰而去，视线所及之处，汽车的影子一点点变小，直至缩成了一个点。

　　时熙闭上了眼睛，她想过去。
　　她在心里默念着自己的念想，待她重新睁开双眼之时，便出现在白色装饰的病房里。
　　少女和男孩此时正站在她的身旁，病床上有一个面容枯槁的女人，浑身扎满各种针管，连接着输液瓶，还有氧气面罩在不断供氧。
　　她的身旁坐了一个举止优雅高贵的女人，满脸担心，她的手紧紧握着病人的手。

　　少女快步来到病人的身旁，眼角闪烁着泪光，红扑扑的脸颊上很快留下一条条眼泪所走过的痕迹。
　　床上的女人无言，只是伸出瘦的骨节分明的手，颤抖着摸向少女的面庞，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氧气面罩里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一点声音，只有贴近，才能听见一丝微弱的呼吸声。
　　时熙屏气凝神，那一张一合的嘴唇，她看出来了，在说“别哭”。
　　不自主的，时熙向前移动了一些，看到病床上脸时，她深吸一口气。

　　那是……她的母亲？
　　她的记忆里，她的母亲早早离世，只空留下卧室里一张微笑着的相片。
　　相片里的女人不似现在这般憔悴，温婉的面庞显露着温和的笑意，很温柔。
　　少女哭喊着叫着“妈妈”。

　　时熙退后一步，一瞬，空间里的一切似乎停滞了。她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在奔涌，这几天她一直没有看见到的少女的脸，这一刻，她看见了。是18岁的她！
　　伴着病房里的安抚声，病床上女人的手在少女的头发上停止了动作，无力，滑落在了床边，心电监护仪骤然响起一声悠长的“滴”，整个病房瞬间躁动，医生、护士纷沓而来，将病床上的女人推了ICU。
　　耳周环绕着的是那骇人警示声，时熙再次坠入黑暗之中，视线被黑暗所吞没。

　　时熙的头砰地撞在了床头柜上，猛的，她从梦中惊醒。
　　她伸手触上面颊，湿哒哒的面庞告诉她，她也哭了。
　　为什么？时熙怔怔的，视线呆滞地集中在脚畔堆积在一起的日记本。
　　真的？只是一场梦么？她疑惑。

　　人一旦开始了疑惑，好奇的思绪就像河流，一点点向河谷蔓延，将河畔的碎石冲刷，侵蚀，最终刻下生硬的痕迹。

　　时熙的眼眶再次被难以抑制的泪水所沾湿，来回打转，最终喷涌而出。
　　手机屏幕亮起，那个黑黑的头像发来了信息，是陆瑾珹。
　　「你的问题，我想同你聊聊」
　　陆瑾珹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发出这条消息。

　　回来之后，他一直回想着今天的事情，时熙落寞进入家门的背影，他感觉得到，她很难过。
　　他只是害怕，直接的叙说，她会难以接受海啸般翻天覆地的记忆，因而再次昏厥。
　　但是一个月的时间，他也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帮助她去回想。
　　可是被人隐瞒着的感觉，从来都不好受。那种背弃的欺骗感，他背负不起，他更不希望她来背负。至少他不想她对自己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解。
　　手机屏幕时不时从亮变暗，陆瑾珹又再次将它点亮，屏幕只显示着他发出的消息，半晌，也未等来手机主人所希望的回复。陆瑾珹向上刷着手机页面，仍然没有回复。

　　门口处传来门铃声，打断他的思绪。
　　是时熙，陆瑾珹打开门，正对上时熙的眸子，微红的眼眶暗示着她刚刚哭过。
　　酸涩的滋味涌入陆瑾珹的胸腔，转瞬占满，他的喉结微颤，他将房门拉开到最大。

　　走廊无声。时熙一动不动，像是被冻住了。
　　陆瑾珹犹豫片刻，但还是轻轻握住时熙那冰凉的手腕。他温柔地拉了一下，示意她进屋。时熙感受到手腕那一丝温热，意识才有了些许的复苏，低着头，跟着陆瑾珹进入屋中。

　　一切的静默，是一场彼此间不言而喻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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