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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袅袅轻烟自香炉里缓缓升起,淡香阵阵,清雅怡人。
不远处的贵妃榻上,一中年男子着华袍而卧。
他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捧着本兵书。
从美妇人的视角看去,那书正好挡住了中年男子的脸,瞧不见他是何神情。
美妇人又练了会儿字,不经意抬头,却见那男子手中的兵书摇摇晃晃,似乎下一秒便要掉下去似的。
她也不恼,搁下手中的毛笔,姿态优雅的走到中年男子身边,唇角带笑,静静地盯着他。
果不其然,那中年男子以兵书挡脸,正闭着眼打盹儿。
美妇人等了一会儿,见那男子依旧没有要醒的意思,她轻飘飘开口。
“起来。”
那美妇人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与熟识之人问好一般。
可中年男子却被吓了一跳,从梦中惊醒。
他麻利的从榻上起来,站到那美妇人身边。
“和楚,和楚,你莫生气……”
随后,他压低声音凑近那美妇人耳边,道:“下人都看着呢,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
中年男子心虚的瞥向门口的书童。
门口那两名书童望着天,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美妇人转身,走回书桌前坐下。
中年男子跟上去,却不敢吭声。
美妇人理了理衣袖,柔声道。
“清禾别院的管事传回信儿,说月儿蛮横无理,不学无术,成日爬树摘果,翻墙打架,小小年纪便学人在赌坊赌博,将每月那二十两银子输得只剩一两,还不够别院用度开支。”
“她挥霍完了,却又过不惯清贫日子,竟叫下人去大街上抢百姓的钱。”
“那管事的还说,月儿在纪县无恶不作,纪县满大街的百姓见了她都躲着走。”
美妇人望向那中年男子,头上的赤金红珊瑚步摇随着她摆头的动作微微晃动。
“月儿这不学无术,倒是与你相似。”
中年男子闻言,身体一僵。
轻咳一声,将她搂过来,好声好气哄了几句,随后道:“赊月自小被送去纪县,这么多年来吃了不少苦头,便是脾气差些也是正常的。”
美妇人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不出她的情绪。
中年男子见她不说话,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和楚打算如何?。”
美妇人闻言,摇了摇头。
“管事之言我自然不会全信。”
“当年为了那箴言,就连派去照顾月儿的仆人都是新买的一批,生怕派你我二人的心腹过去,影响了月儿的命格。”
“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未敢过多询问月儿的事,可放在那些下人眼中便是不重视月儿,他们难免生出轻慢之心,污蔑月儿也是有可能的。”
她眼波流转,目光放到了方才写的字上。
“只是,我也确实担心月儿无人教导,长成一副蛮横无理、不学无术的模样。”
沈祝宽慰她:“赊月是你我的女儿,自然不会差。”
云和楚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
流云轻飘飘吹过,云和楚不禁想到女儿在纪县待了十六年,孤苦伶仃,便如此流云。
“但愿。”
车马一路紧赶慢赶走了四日,终于走到了麟城。
云祉从未来过麟城。
前世她作为太子谋士,也曾打过麟州的主意。
麟州地处燕国北边,不缺矿脉,且四面有山有水,民风淳朴,气候宜人。
而征北王府所在的麟城更是整个麟州最好的城池。
这里远离燕国的政坛中心,不必惧怕政变波及;又非苦寒边境,物产资源丰富。
就连风水也是上佳。
甫一进城,云祉便好奇的掀开车帘。
这几日,沈琅为她讲述了很多麟城的事,例如麟城的集市有多好玩,麟城的小吃有多好吃。
云祉仔细打量了外面,确如沈琅所说,麟城的集市热闹非凡,街道两侧的小摊摆着各色民间的小玩意儿,杂耍的班子、民间的手艺,无一不让云祉心生愉悦。
前世云祉曾在江湖上游历过两年,在燕国境内乃至齐、晋两国,都小住过。
哪怕见识过许多大小城池、村庄的生活,也依旧觉得,麟城的一切景象,瞧着都舒心极了。
街上的百姓相处皆是一团和气,来往男女老少的脸上不乏真挚朴实的笑容,整座麟城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祥和之气。
云祉在无拘山上时,学艺不精,相面和观气都只学了点皮毛,唯有卜卦还算不错。
但尽管如此,依旧看得出这座城池的气运甚佳。
此情此景,使得云祉的心情也不由得愉悦起来,对这座城,以及这座城里的人又多了几分兴趣。
马车行至征北王府,沈琅率先下了车。
他将胳膊递到云祉面前,本来只是遵循礼仪,走个过场。
谁知云祉一顿,竟当真将手搭在他胳膊上,缓步下车。
看来这丫头是有些紧张的。
沈浪暗暗想。
云祉确实紧张。
前世她在天夷城当谋士三年,又在宫中被困半年,算起来,在太子身边待了三年半之久。
那时,她化名云清规。
作为太子器重的心腹,众人皆知,待太子登基,她将会是朝中重臣,新帝的左膀右臂。
她五官与云赊月颇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清冷,沉稳淡然。
长眉如远山,双眸似桃花,瞳色乌黑,仿佛浸入水中的琉璃,乌发与白肤相衬,显得格外出尘。
世人道那太子谋士云清规,永远是一副不喜不悲的模样,如同寒冬腊梅,雪缀遥枝。
那时她风头无两,尚且是天夷城中,官宦人家最为心仪的女婿人选。
她喜穿白色道袍,长发半披,只因厌恶官场中的虚以委蛇,便总臭着一张脸,因为这样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交际。
谁知时间久了,竟被天夷城里的女儿家比作天上皎月,唤她“玉面谋士”。
本是随性而为,却不想被冠上如此名号。
云祉那时也是个爱面子的姑娘,为了不破坏这名号与形象,只得更加注重仪态与宫中礼仪。
演的久了,竟被称为是天夷城中,世家公子的标杆。
思绪回到此时,云祉站在征北王府的大门口,微微敛眸,心中暗叹。
前世的她虽将男子礼仪学足,却从未学过女子礼仪,如今回到征北王府,却只得回想着天夷城中那些闺秀们的模样照猫画虎。
希望不会丢脸罢。
云祉深吸一口气,将身姿摆正,双手自然端于腰间。
一旁的沈琅目睹了全过程。
他看着她一会儿自信满满,一会儿叹气失落,正想开口安慰,却又见她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仪态端庄大方……
别人家的妹妹……也是这样吗?
沈琅神色古怪,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二人进了王府,征北王与朝云长公主已在前厅等候。
一进前厅,只听有人声音微颤,喊了一声:“赊月!”
云祉抬眸望去,只见一中年男子神色紧张而又激动的望着她,眼眶微红,声音发紧:“赊月,为父与你母亲,甚是想念你。”
这便是征北王沈祝吧。
此人与沈琅长相十分相似。眉峰舒展,面色温和,眼角虽有淡淡的细纹,却并不难看出他年轻时的风光。
华袍加身,却又显出几分儒雅。
他不自觉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仔细的打量了云祉的长相,随后笑着回头,望向另一把椅子上的美妇人。
“和楚,你快瞧瞧,赊月与你长得真像!”
云祉的目光随着沈祝的视线望去。
那把椅子上,坐着一名头戴金钗,身着紫色华服的美妇人。
这便是晋国的朝云长公主,云和楚。
岁月在她身上仿佛停滞了一般。
她的五官与云赊月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明媚大气。整个人端庄优雅,气度不凡。只是长年累月的身居高位,让她的行为举止间不经意透露着上位者的威严。
云和楚仔细的打量着前厅正中站着的少女。
少女一袭水色衣裙,素净雅致,站在厅中时自信大方,并没有想象中露怯的模样。
她身量高挑,身子骨倒是有些瘦,想必是在纪县过得不算太好。
她长得与她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几分浑然天成的灵秀,眼神静静地望着她,说不出喜悦还是悲伤,表情也淡淡的,并没有刻意讨好或是卖惨啜泣。
只一眼,她便知道,这个女儿并没有养坏,聪明的紧。
云祉与她对视片刻,先是在她眼中看见了一丝隐约的欣喜,随后又被她完美的克制下去,最终归于平静。
云祉心中还未来得及疑惑,便听见她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说道。
“跪下。”
云祉的心略微往下沉了沉,却没有反驳,而是恭敬地跪下,礼数上挑不出任何毛病。
一旁的沈祝与沈琅皆是愣住,随后一脸诧异的看向云和楚。
沈祝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和楚,赊月刚回来,若是想要训诫,还是等到晚一点再……”
云和楚只是随意的抬眼望去,沈祝瞬间便住了嘴,轻咳一声,尴尬的坐到一旁,疯狂的给云祉使眼色,示意她哭一哭,让云和楚心疼些。
云祉却没照做。
她的脊背如青竹一般挺直,微风轻轻从厅外吹来,拂过她的发丝,竟莫名有种坚韧不拔的气质。
听到十六年未曾相见的亲生母亲见面的第一句话,竟是叫她跪下,她也不恼,只是乖乖的跪在那儿。
“你可知错?”云和楚语气温柔,但却听不出情绪。
“回母亲的话,女儿知错。”云祉开口。
云和楚觉得她这般模样有些意思,便问她:“说说,错在哪儿了。”
云祉没有回答,而是行了个燕国皇室的大礼。
那动作行云流水,从容不迫。
当着沈祝父子、云和楚,以及在场所有侍从亲信的面儿,云祉目光直视她,缓缓开口。
“赊月错就错在,不该回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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